第十三章 付出代價
2024-10-10 21:01:17
作者: (美)R.A.薩爾瓦多
碼頭鱗次櫛比地排列著,一直延伸到視野以外,上千艘船隻的帆篷星星點點地分布在光耀海淺藍色的水面上。不論選擇哪道城門,他們都要用幾個小時的時間才能進入到這座城市的深處。
卡麗港,被遺忘國度最大的城市,既有一片片破爛的棚屋陋巷,也有高大宏偉的廟宇殿堂,高聳的尖塔仿佛是兀立在低矮的木製房屋組成的平原上。這裡是文明社會在南方海岸的樞紐,這裡的市場面積是深水城的幾倍。
恩崔立帶著瑞吉斯離開碼頭,進入城區。半身人沒有進行任何抵抗。這座城市向他呈現出的獨特氣味、景象和聲音再一次完全吸引住了他,就連即將面對帕夏普克的恐怖也被深埋到了他因為回到老家而被引出的無數記憶之中。
他在這裡度過了自己作為流浪孤兒的整個童年。那時他在街上偷取食物;在寒冷的夜晚,他就在小巷子裡蜷縮起身體,睡在其他流民用垃圾當燃料搭成的篝火堆旁。
但瑞吉斯擁有卡麗港其他流民所不具備的優勢。即使還只是一個毛頭小子的時候,他已經顯示出無可否認的魅力。非同尋常的好運總是讓他能夠在各種冒險的勾當中安然脫身。當和他一起混日子的流民們得知這個半身人要被一家妓院收養時,他們也只是搖了搖頭,露出一副「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表情。
那些「淑女」們對瑞吉斯很好。她們只是讓這個半身人做一些諸如清潔衛生和烹飪之類的輕鬆工作,同時又給了他足以讓他的老朋友們羨慕不已的飽暖生活。
那些淑女們也很快認識到了這個半身人潛在的魅力,甚至將瑞吉斯介紹給了他未來的導師。正是這個人把瑞吉斯打造成這座城市有史以來最優秀的盜賊。他就是帕夏普克。
這個名字回到瑞吉斯的腦海中,讓他覺得自己的面頰仿佛被狠狠抽了一下。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即將面對的恐怖事實。他曾經是普克最喜歡的小扒手,是那位公會首領的喜悅和驕傲,但這些只會讓瑞吉斯現在的處境變得更糟。普克絕對不會原諒他的背叛。
就在這時,恩崔立帶著他走進了盜賊廣場,一段更加鮮明的回憶讓瑞吉斯感到雙腿發軟。在廣場盡頭,一條走道的盡頭,有一幢面對著那條走道出口的木製建築。從外表看似乎只是一幢再普通不過的木房子,木板大門上也沒有任何標記,但瑞吉斯知道在這幢房子平平無奇的外表下隱藏著怎樣的顯赫與華麗。
還有恐怖。
恩崔立抓住半身人的衣領,把他向前拽過去,腳下沒有絲毫放緩。
「快點啊,崔斯特,快一點啊。」瑞吉斯悄聲祈禱他的朋友們能夠做好充分的準備,進行一場險死還生,在最後一刻力挽狂瀾的援救。但瑞吉斯知道這次祈禱是不可能得到回應的。他終於是泥足深陷,再也逃不出來了。
一到這幢木房子的大門前,兩名偽裝成流民的衛兵就擋住了他們。
恩崔立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陰狠地瞪了他們一眼。
兩名衛兵顯然認得這名刺客。他們之中的一個人立刻踉蹌著讓開了道路,但結果還是跌倒了;另一個則沖向門口,用力敲起了門板。門板上打開了一個觀察孔,那名衛兵向門裡悄聲說了些什麼。一秒鐘之後,屋門大開。
重新看到盜賊公會內部,瑞吉斯實在是無法承受了。他的兩眼一黑,只是因為被刺客鐵鉗般的手指握著,他才沒有一頭栽倒在地。恩崔立沒有顯露任何情緒,更沒有絲毫驚訝,他一把撈起瑞吉斯,扛在肩頭,把半身人像一隻麻袋一樣扛進公會總部,沿著門後的一道樓梯向下走去。
又有兩名衛兵來到恩崔立身邊,但恩崔立一把推開他們。自從帕夏普克派遣他去追捕瑞吉斯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漫長的三年時間,但這名刺客很熟悉這裡的路徑。他走過幾個房間,下了一層樓,又登上一段盤旋向上的長樓梯,很快又回到地面一層,繼續向最高層的房間攀登。
瑞吉斯在一陣陣暈眩中恢復了知覺。隨著視野逐漸清晰,他絕望地向周圍瞥了一眼,想起了自己在哪裡。恩崔立正抓住他的腳踝。半身人的腦袋低垂在刺客背後,一隻手距離那把寶石匕首隻有幾寸遠。但即使他的手足夠快,能抽出那件武器,瑞吉斯知道自己還是沒有機會逃出去。恩崔立正抓著他,另外兩名手持武器的衛兵在跟隨著他們。他們經過的每一個門口都有好奇的眼睛在瞪著他們。
流言在公會中傳播的速度要比恩崔立的腳步更快。
瑞吉斯在恩崔立的肋側彎起脖子,總算能瞥到前方的狀況。他們來到了樓梯盡頭的一座平台上。四名衛兵無聲地退向兩旁,讓出身後的一條短走廊。走廊盡頭是一道裝飾華麗的箍鐵大門。
帕夏普克的房門。
瑞吉斯的眼前又是一片黑。
走進房間之後,恩崔立發現房間裡的人正在等他。普克舒適地坐在自己的寶座里,拉瓦勒站在他身旁,他的寵物花豹臥在他腳邊。再次看到兩名失蹤已久的公會成員,他們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
這名刺客和公會首領靜靜地彼此對視了很長一段時間。恩崔立仔細審視著面前這個人,沒料到自己會迎來如此正式的一場會面。
有什麼事情不對。
恩崔立從肩頭放下瑞吉斯,伸直手臂,將他倒提著舉到面前,仿佛是在展示一件戰利品。他知道這個半身人此時一定是昏過去了,但還是鬆開手,讓瑞吉斯重重地落在地上。
這讓帕夏普克發出一陣「嘿嘿」的笑聲。「三年了啊。」公會首領首先打破了僵局。
恩崔立點點頭:「我一開始就和你說過,這個傢伙也許要花掉我不少時間。這個小賊簡直是滿世界亂跑,一直躲藏在各種角落裡。」
「但還是沒能逃脫你的掌心,不是嗎?」普克帶著一點諷刺說道,「就像往常一樣,你出色地完成了任務,恩崔立先生。你將得到我所承諾的一切獎勵。」普克坐進自己的寶座里,恢復了高高在上的姿態,用一根手指摩挲著嘴唇,帶著懷疑的眼神看向恩崔立。
恩崔立不知道為什麼,在經年累月的跋涉,經歷無數艱難之後,在他最終成功完成任務的時候,普克竟會如此冷淡地對待他。在普克終於決定派出恩崔立進行追捕之前,瑞吉斯已經逃出這名公會首領的掌心足有七年時間。儘管如此,恩崔立也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需要三年才能完成這個任務。
但這名刺客拒絕參與這個讓他感到莫名其妙的遊戲。「有什麼問題,就直說。」他毫不掩飾地說道。
「曾經的確是有一個問題。」普克故作神秘地回答道,他刻意強調了「曾經」兩個字。
恩崔立後退一步,完全不知所措——他一生中極少會遇到這種狀況。
瑞吉斯動了動,從地上坐起來,但正集中精神進行一場重要談話的兩個人完全沒有去注意他。
「你被跟蹤了,」普克知道這樣吊著恩崔立胃口的時間不宜過長,「是因為這個半身人的朋友?」
瑞吉斯的耳朵立刻豎了起來。
恩崔立考慮了很長時間該如何回應。他猜到了普克所指的是誰,奧伯諾向公會首領報告的事情一定不僅僅是瑞吉斯被抓回來了。他在心中暗暗決定,下一次去博德之門的時候,一定要拜訪一下奧伯諾,向那位法師解釋一下刺探他人隱私和適當保持忠誠之間的界線。沒有人能夠在阿提密斯·恩崔立背後搞兩次小動作。
「這沒有關係。」看到恩崔立不回答他的問題,普克又說道,「他們不會再打擾我們了。」
瑞吉斯感到一陣眩暈。這裡是南國,帕夏普克的盤踞之地。如果普克知道他的朋友要來救他,肯定會要他們的命。
恩崔立也明白這一點。他努力維持住表面的平靜,但一股熾烈的怒火還是在他的心中升騰起來。「我自己的事情,我會處理。」他用粗重的聲音向普克說道。他的語調再一次向公會首領確認了,他的確打算和追趕他的人玩一場完全屬於他自己的遊戲。
「我也要處理我的事情!」普克吼了回去,在寶座中坐直身子,「恩崔立,我不知道這個精靈和野蠻人跟你到底有什麼關係,但他們和我的吊墜無關!」不過他很快又恢復了冷靜,靠回到寶座里。他知道,這樣的對峙太過危險,不能繼續下去。「我不能冒險。」
恩崔立繃緊的肌肉也放鬆了。他不希望和普克翻臉,也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情。「怎麼做的?」他問道。
「海盜,」普克回答,「皮諾切特欠我一個人情。」
「已經確認了?」
「你為什麼會這樣在乎?」普克問道,「你回來了,半身人回來了,我的吊墜……」
他突然停住口,意識到自己直到現在都還沒有看見紅寶石吊墜。
現在輪到普克身上出汗,心中起疑了。「確認了?」恩崔立再一次問道。他沒有伸手去碰掛在自己脖子上的紅寶石吊墜。
「還沒有,」普克有些遲疑地說道,「不過海盜是用三艘船圍剿一艘船,不可能有意外。」
恩崔立隱藏起自己的笑容。他很清楚卓爾精靈和野蠻人有怎樣的威力,除非親眼見到屍體,否則他可不相信他們會如此輕易地被幹掉。「看起來一切還沒有定論。」他以極低的聲音念叨了一句,同時將紅寶石吊墜從脖子上摘下來,拋給公會首領。
普克用顫抖的雙手接住這枚紅寶石。那種熟悉的刺激感覺讓他立刻就知道,這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寶物。直到現在,他才擁有了真正強大的力量!有了這顆魔法紅寶石,再加上阿提密斯·恩崔立又回到了他身邊,還有瑞西塔的鼠人聽從他的差遣,已經沒有人能夠阻擋他了!
拉瓦勒伸手按在首領肩頭,示意他克制。容光煥發的普克一邊幻想著自己強大的力量,一邊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你將得到我所承諾的獎勵,」普克在恢復呼吸之後,再一次對恩崔立說道,「而且會更多!」
恩崔立一鞠躬,回應道:「很高興能夠如此,帕夏普克。回家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
「關於那個精靈和那個野蠻人……」普克忽然覺得自己不應該對這名刺客隱瞞太多。
恩崔立抬起兩隻手掌,攔住了普克下面的話。「海里和卡麗港暗巷都適合埋葬他們,」刺客說道,「我們不必再擔心背後還有人盯著了。」
笑容充滿了普克的圓臉。「同意,我也很高興能夠如此。」他的臉上再一次煥發出光彩,「尤其是當我們還有這樣一件令人愉悅的事情需要處理的時候。」他將邪惡的目光轉向瑞吉斯。半身人俯身坐在恩崔立身邊的地板上,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公會首領在說些什麼。
瑞吉斯還在努力思考自己剛剛聽到的關於朋友們的消息。此時此刻,他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安危,他擔心的只是他們可能真的已經不在了。先是布魯諾永遠留在了秘銀廳,然後又是崔斯特和沃夫加,可能連凱蒂布莉兒也遭遇了不測。
與此相比,帕夏普克的威脅對他已經沒有了什麼意義。普克還能用什麼方法給他帶來更深的傷害呢?
「你給我的失望,讓我度過了許多不眠之夜,」普克對瑞吉斯說道,「我在床上輾轉反側,只是在想著如何向你討還這筆債!」
屋門突然打開,打斷了普克的思路。公會首領不必抬頭就知道是誰會這麼大膽,不得到允許就闖進來。公會中只有一個人敢這麼做。
瑞西塔大步走進房間,繞著剛剛回到公會的兩個人轉了個圈,用令人不安的眼光打量著他們。「你好,普克。」他不客氣地說著,一雙眼睛卻和刺客嚴厲的目光對在一起。
普克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用一隻手捧住下巴,看著面前這兩個人的對峙。他期待這場交鋒已經有很長時間了。
瑞西塔幾乎比恩崔立高了整整一尺。這顯然讓鼠人更加狂妄自大。就像許多頭腦簡單的暴徒一樣,瑞西塔經常會把體形和力量混為一談。他看著這個已經成為卡麗港街頭傳奇的人類——他的競爭對手,自以為已經獲得了優勢。「那麼,你就是那個厲害的阿提密斯·恩崔立了。」鼠人的聲音中顯示出明確的輕蔑。
恩崔立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他的目光追蹤著仍然在圍繞他轉圈的瑞西塔,其中流露出濃濃的殺意。就連瑞吉斯看到這個陌生人的膽大妄為,也被驚得目瞪口呆。在恩崔立的面前,還沒有人這樣放肆過。
「你好,」瑞西塔終於看夠了,便向刺客深鞠一躬,「我是瑞西塔,帕夏普克最親信的參謀和碼頭的控制者。」
恩崔立還是沒有回應。他轉頭看向普克,要得到一個解釋。
公會首領只是用假笑回應恩崔立好奇的目光,舉起雙手,做出一個無奈的姿勢。
瑞西塔卻自來熟地低聲說:「你和我,我們一起能做大事。」然後他伸手去拍刺客的肩膀,但恩崔立轉身閃開,同時只是用冰冷的目光瞪著他。這種眼神實在是太瘮人了,就連狂妄的瑞西塔也開始明白自己現在的確有危險。
「你也許會發現,能夠從我這裡得到很多東西。」瑞西塔說著,謹慎地後退了一步。看到刺客還是沒有反應,他又轉向普克,笑著露出自己一口黃色的牙齒。「你想要讓我來照顧這個小賊嗎?」
「這傢伙是我的,瑞西塔,」普克堅定地回答道,「你和你的人不要用你們長著黑毛的手碰他!」
恩崔立沒有忽略普克這句話的深意。
「當然,」瑞西塔回答道,「那麼,我也還有事情,我要走了。」他飛快地鞠了一躬,轉身向門口走去,同時最後和恩崔立對視了一眼,但他沒有能接下刺客冰冷的目光,更無法承受這道目光所蘊含的強大魄力。
確信恩崔立仍然沒有眨眼,瑞西塔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
等到屋門關緊之後,普克才說道:「當時你不在,我又失去了我的吊墜,瑞西塔幫助我保住了地盤,甚至還讓我們的勢力有所拓展,讓公會變得更加強大。」
「他是一個鼠人。」恩崔立說道,仿佛只是這一個事實就足以結束這場爭論。
「是他們公會的首領,」普克回答道,「但他們足夠忠誠,也容易控制。」他拿起那隻紅寶石吊墜。「現在就更容易了。」
恩崔立還很難接受這樣的現狀,即使普克盡力向他做了解釋也不行。他希望能有時間考慮這些新變化,搞清楚這個公會發生了多少變化。「我的房間呢?」他問道。
拉瓦勒不安地動了動,低頭向普克瞥了一眼,終於還是有些含混地說道:「我借用了。不過我的寓所正在建造。」他看了一眼在後宮和恩崔立的舊房間之間剛剛開闢出來的門,「應該很快就能完成了。我現在就可以從你的房間裡搬出來。」
「不需要。」恩崔立覺得這種安排倒也好。他暫時想要和普克保持一段距離,讓自己能夠更好地評估眼前的局勢,做出下一步的打算。「我會在下面找一個房間,好好梳理一下現在公會的新狀況。」
拉瓦勒明顯是鬆了一口氣。
恩崔立揪起瑞吉斯的衣領:「我該怎麼處置這個人?」
普克將雙臂抱在胸前,側過頭。「我已經設想過一百萬種刑罰來懲戒你的罪行,」他對瑞吉斯說道,「當然我也知道,我想的有些太多了,這甚至讓我拿不定主意該如何讓你為你做的事情付出代價。」他又看了恩崔立一眼,笑了兩聲。「不過沒關係,我會找到好辦法的。把他丟到九格囚室去。」
聽到普克提起那個恐怖的地牢,瑞吉斯的身子立刻軟了下去。那個恐怖的地方是普克最喜歡的牢房,通常用來囚禁殺死了公會成員的盜賊。恩崔立看到半身人只是聽見那個地方就已經嚇成這個樣子,不由得露出了微笑。他輕鬆地將瑞吉斯提離地面,帶著他走出了房間。
「情況不是很好啊。」恩崔立離開之後,拉瓦勒說道。
「已經很棒了!」普克不同意法師的判斷,「我從沒有見到瑞西塔這麼緊張過。這比我想像的還要有趣得多!」
「如果他不夠小心,恩崔立會殺了他。」拉瓦勒嚴肅地說道。
普克則似乎對這種可能感到很有趣。「那麼我們就應該先搞清楚,誰最有可能是瑞西塔的後繼者。」他抬起頭看著拉瓦勒,「不必擔心,我的朋友。瑞西塔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被殺死的。他一生都在街頭討生活,知道什麼時候需要跳進陰影里躲起來。他會懂得該如何與恩崔立相處,也會向那名刺客奉上應有的敬意。」
但拉瓦勒考慮的不是瑞西塔的安全——他常常會暗自想像自己親手幹掉這個可憎的鼠人;真正讓法師擔心的是公會中一道更加深刻的裂痕。「如果瑞西塔調動他的全部力量來對付恩崔立呢?」他用更加嚴肅的語氣問道,「這場街頭戰爭肯定會讓公會裂成兩半。」
普克滿不在乎地一揮手,回答道:「就算是瑞西塔也沒有這麼蠢。」他用手指摩挲著紅寶石吊墜,這正是他所需要的保障手段。
首領的信心讓拉瓦勒安下心來。他信任普克駕馭複雜局勢的能力。拉瓦勒知道,一直以來,普克都是正確的。恩崔立的眼神已經鎮住了那個鼠人,這樣對所有人都有好處。也許現在,瑞西塔也能更懂規矩。恩崔立很快就會重新在這一層安家。也許到那時,那個骯髒的鼠人也不敢經常跑來鬧事了。
是的,恩崔立能回來,實在是太好了。
九格囚室得以命名是因為這間大牢房被分隔成縱橫各三排的九個小牢房。這裡只有中間那個囚室是空著的,其他八個囚室都關著帕夏普克最喜愛的收藏品:從被遺忘國度各個角落收集來的大型貓科動物。
恩崔立將瑞吉斯交給獄卒——一個戴著面具的巨漢,隨後就向後一退,等著看好戲。獄卒在半身人腰間捆上一根粗繩子。這根繩子穿過了屋頂中心處的一個滑輪,另一端系在位於房間一側的曲柄上。
「進去以後,你自己把繩子解開,」獄卒用粗橫的聲音對瑞吉斯說道,然後將瑞吉斯向前一推,「自己找路吧。」
瑞吉斯小心翼翼地沿著外側牢房的邊緣向前走去。這些囚室差不多都是十尺見方,貼著外牆的一側被挖出一個洞口。那些大貓可以鑽進洞裡去休息。但現在,沒有一頭猛獸在休息,它們看上去都很飢餓。
它們一直都很飢餓。
瑞吉斯挑選了一頭白色獅子和一頭雄壯的猛虎之間的隔牆。他覺得這兩頭巨獸應該最沒有可能爬上二十尺高的隔牆,伸出爪子拍斷他的腳踝。他將一隻腳蹭到隔牆上。這堵隔牆勉強只有四寸寬。他難以抑制心中的恐懼,不由得犯起了猶豫。
獄卒用力一拽繩子,差一點讓瑞吉斯掉進白獅的囚室里。
瑞吉斯不情願地向前走去,他集中精力,交錯邁出雙腳,竭盡全力不去看下方揮舞巨爪,不斷咆哮的猛獸。就在他快要走到中心囚室的時候,那頭老虎攢足全身力氣猛地一撞隔牆,讓隔牆開始劇烈地抖動。瑞吉斯一下子失去平衡,尖叫著向下跌落。
獄卒拽住曲柄,讓瑞吉斯停在半空中,懸在跳起的老虎差一點就能夠到的地方。瑞吉斯在劇烈的震盪中撞上了另一側的牆壁,把肋部都撞青了,但在這個危急的時刻,他甚至沒有感覺到疼痛,只是手忙腳亂地爬上牆壁,翻過去,終於進入了中央囚室。獄卒搖動曲柄,將他放了下去。
他嘗試著站穩身子,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繩索,仍然無法相信自己要留在這個噩夢一樣的地方。
「把繩子解開!」獄卒命令道。瑞吉斯能夠從那名巨漢的聲音中聽出來,如果不服從命令,就只能承受無法言喻的痛苦。於是他解開了繩子。
「好好睡一覺吧。」獄卒大笑著將繩子拽起來,讓半身人再無法碰到,然後又熄滅了房間中的所有火把,和恩崔立走出來,用力關上了鐵板牢門,將瑞吉斯一個人丟在八頭飢餓的猛獸中間。
隔開那些猛獸的牆壁非常牢固,讓它們無法彼此撕咬,但中央四面只有鐵柵欄。鐵條之間的空隙足以讓獅虎們將爪子伸過來。這間囚室是圓形的,周圍八間囚室中的猛獸都能輕易向這其中的囚犯發動攻擊。
瑞吉斯一動也不敢動。繩子讓他落在了囚室的正中央。只有這一點空間能夠躲開八頭猛獸的利爪。他向周圍環視了一圈,那些猛獸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中閃閃發亮。他能夠聽到利爪摩擦地面的聲音,甚至能夠感覺到它們努力將爪子探過鐵柵時發出的喘息聲。
每當有一隻巨大的利爪拍在他身邊的地面上,瑞吉斯就必須提醒自己不要向旁邊躲避,因為那邊還有另一頭猛獸在等著他。
在這裡待上五分鐘都像是一個小時。瑞吉斯顫抖著思考普克會在這裡將他囚禁多少天。也許還是現在死掉會比較好,瑞吉斯心想,這是許多在這裡被關押的人都曾有過的想法。
但是看著這些大貓,半身人又放棄了這樣的想法。即使他能夠讓自己相信,快一些死在老虎的爪子下面要比他必須去面對的另一種命運好得多,他也根本無法找到勇氣讓自己挪動一下。他一直都在努力求生,無論多麼艱難都沒有放棄過。他無法否認自己性格中的頑固,無論自己的未來看上去是多麼悽慘,他都沒有屈服過。
他站起身,就像一尊雕像一動不動。他開始有意識地讓最近這幾年生活中的一個個片段充滿自己的內心。在離開卡麗港的這十年裡,他經歷過許多場冒險,度過了許多危機。瑞吉斯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著那些勝利的戰鬥和逃亡,竭盡全力去重新捕捉回憶中的種種刺激幫助他保持清醒。
如果疲憊壓倒了他,讓他倒在地上,他身體的某一部分就很有可能會過於接近一頭猛獸。
不止一名囚徒在這裡被猛獸抓住,拽到鐵柵前,被撕成碎片。即使是那些活著從九格囚室放出去的人,也都無法忘記十六隻獸眼中兇殘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