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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國王披風的重量

2024-10-10 21:01:06 作者: (美)R.A.薩爾瓦多

  半身人被鐵鏈綁住腳踝,倒掛在一口沸騰的大鍋上。在鍋里滾動的不是水,而是某種顏色更暗的液體,也許有一點紅色。

  也許是血。

  曲柄「吱嘎」作響,半身人下降了一寸。他的面孔完全扭曲了,大張著嘴仿佛在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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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聽不到尖叫聲,只有曲柄的呻吟和一個看不見的行刑者發出的陰狠笑聲。

  模糊的場景不斷變動,曲柄逐漸出現在他的視野中,被一隻手緩緩轉動,手掌卻仿佛沒有連接任何其他的東西。

  下降的過程中出現了一次停頓。

  然後,那個邪惡的笑聲最後一次響起。那隻手猛地甩動一下,讓曲柄瘋狂地旋轉起來。

  尖叫聲迴蕩在整個空間裡,如同刀刃一般鋒利,充滿了極度的痛苦,那是死亡的哀號。

  汗水刺痛了布魯諾還沒有完全睜開的眼睛。老矮人抹去臉上的水滴,轉轉頭,想要甩掉那些恐怖的影像,讓自己的意識回到現在。

  他正在常春藤館,躺在一個舒適的房間中的舒適的大床上。床頭的新蠟燭已經快燒光了。這些蠟燭沒有能幫到他,這個晚上就像其他夜晚一樣,又是一場噩夢。

  布魯諾翻身在床邊坐起。這裡的一切都很正常。秘銀甲和黃金盾牌放在一把椅子上,旁邊是這個房間裡的穿衣鏡。從灰矮人巢穴中殺出一條路的戰斧和崔斯特的彎刀一同靠在牆邊。兩頂頭盔被放在穿衣鏡前的桌子上,其中滿是傷痕,只剩下一支角的是老矮人在過去兩個世紀的冒險中一直戴著的頭盔;另一頂則是秘銀廳國王的王冠,上面鑲嵌著上千顆光芒璀璨的寶石。

  但在布魯諾的眼中,一切都不是它們應有的樣子。他向窗外黑暗的夜色望去,能看見的只有蠟燭、王冠和秘銀廳國王的鎧甲映在窗戶上的倒影。

  對於布魯諾,這是難挨的一個星期。每一天裡,他聽到的只有關於阿德巴堡和冰風谷矮人大軍奪回秘銀廳的興奮議論。他的肩膀因為被許多哈貝爾和常春藤館的來訪者不斷拍打而疼痛。所有人都急切地要祝賀他即將登上秘銀廳的王座。

  但布魯諾在最近這幾天裡只是漫無目的地四處閒逛,扮演著一個被強加給他的角色,儘管他自己並不真正喜歡如此。現在的布魯諾本應該為了一場偉大的進軍而做好準備,而在他被迫離開故鄉的將近兩個世紀中,他一直在幻想著這場進軍。他的父親的父親曾經是秘銀廳的國王,還有他的父親,這一段悠久的歷史可以一直追溯到戰錘氏族初起的時代。

  布魯諾繼承的權利要求他率領大軍去奪回秘銀廳,要求他坐到那個他生來就應擁有的王座上去。

  但正是在那個古老的矮人家園的殿堂中,布魯諾·戰錘明白了什麼才是真正對自己重要的東西。在最近這十幾年中,四個非常特殊的同伴先後走進了他的生命里,他們沒有一個是矮人。

  對布魯諾而言,這五個人所鑄就的友誼要比一個矮人王國更巨大,要比全世界的所有秘銀都更加珍貴。這時老矮人才明白,他一生所狂熱追尋的目標是那樣空洞蒼白。

  黑夜緊緊抓住了布魯諾的內心和思念。那些夢總是不盡相同,卻又總是有著同樣恐怖的結局。就算是到了天亮的時候,那種恐怖也不會消失。

  「又做夢了?」一個輕柔的聲音在門口處響起。布魯諾回過頭,看見凱蒂布莉兒正在看著他。布魯諾知道,自己不必回答。他用一隻手撐住頭,揉了揉眼睛。

  「又是關於瑞吉斯的?」凱蒂布莉兒一邊問,一邊向布魯諾走近。布魯諾聽到屋門被輕輕關上。

  「大肚子。」布魯諾還是用自己起的外號稱呼在將近十年的時間裡一直都是他最親密朋友的半身人。

  布魯諾將腿放回到床上,粗聲粗氣地說:「我應該和他在一起,或者至少跟著卓爾精靈和沃夫加一起去找他!」

  「你的王國正在等待你去解放。」凱蒂布莉兒提醒老矮人。她這樣說並不是要糾正老矮人的想法,只是為了能稍稍減輕老矮人的負罪感。她明白布魯諾相信自己真正屬於什麼地方——她也有著和自己的矮人父親完全一樣的信念。

  「你的族人只要一個月時間就能從冰風谷趕到這裡,阿德巴軍團需要兩個月。」

  「是的,但我們要等到這個冬天過去才能向秘銀廳進軍。」

  凱蒂布莉兒向周圍望了一圈,想要轉移一下沉悶的話題。「你戴上它的樣子很威風。」她指著嵌滿寶石的王冠,歡快地說道。

  「哪個?」布魯諾說道,他的聲音中帶著一點火氣。

  凱蒂布莉兒看著那個滿是凹痕的頭盔。在輝煌奪目的王冠旁邊,它顯得很可憐,讓女孩幾乎嗤之以鼻。但她在發表意見之前先轉回頭看了看布魯諾。老矮人這時正凝視著那頂舊頭盔,他臉上嚴厲的表情讓女孩明白,他這樣問不是在開玩笑。此時此刻,凱蒂布莉兒意識到在布魯諾的眼中,那頂獨角頭盔要遠比他必須戴上的王冠更加珍貴。

  「他們已經走過了前往卡麗港的一半路程,」凱蒂布莉兒感受到了老矮人的渴望,「也許還要更遠。」

  「是的,冬天就要來了,已經沒有船會離開深水城了。」布魯諾面容冷峻地嘟囔著。這樣的話,凱蒂布莉兒在他來到常春藤館的第二天早晨就對他說過。那時他第一次提起了想要去追趕他的朋友們。

  「我們還有上百萬件事情需要準備。」凱蒂布莉兒頑固地堅持著自己歡快的語氣,「冬天很快就會過去,我們要及時趕到秘銀廳,準備崔斯特、沃夫加和瑞吉斯回來和我們並肩戰鬥。」

  布魯諾的表情並沒有和緩下來。他的眼睛死死盯住那頂殘破的頭盔,一顆心卻已經飄到了視野之外,回到了格倫峽谷那改變命運的一刻。他至少應該在分離之前和瑞吉斯做個和解……

  這些回憶突然從布魯諾的腦海中吹走了。他帶著嘲弄的意味瞥了凱蒂布莉兒一眼:「你以為他們能夠及時回來參加戰鬥?」

  凱蒂布莉兒聳聳肩:「如果他們能順利完成任務的話。」對於這個問題,凱蒂布莉兒自己也感到有些好奇。她知道布魯諾所想的遠不止是與崔斯特和沃夫加一同為秘銀廳而戰。「即使是在冬季,他們在南方也能夠全速趕路。」

  布魯諾跳下床,拿起獨角頭盔戴在頭上,邁步沖向門口。

  「你在半夜裡要幹什麼?」凱蒂布莉兒一臉驚愕地看著老矮人,然後她也跳起來,緊追著老矮人跑進走廊。

  布魯諾絲毫沒有放慢速度。他一直跑到哈寇·哈貝爾的屋門前,狠狠敲打門板,響亮的聲音足以將常春藤館這一翼的所有人都驚醒。「哈寇!」他咆哮道。

  凱蒂布莉兒知道現在不是勸說老矮人冷靜下來的時候。她只是朝走廊裡帶著好奇神情探頭出來的人們抱歉地聳了聳肩。

  終於,哈寇舉著一支蠟燭,只穿著睡袍和帶毛絨球的睡帽開了門。

  布魯諾立刻擠進門裡,凱蒂布莉兒緊隨在後。「你能給我造一輛戰車嗎?」老矮人劈頭就問。

  「一輛什麼?」哈寇打了個哈欠,徒勞地想要睡意趕走,「一輛戰車?」

  「一輛戰車!」布魯諾咆哮道,「火焰的戰車,就像艾拉絲卓女士帶我來這裡的那一輛!一輛火焰戰車!」

  「嗯,」哈寇有些結巴地說道,「我從沒有……」

  「你能做到嗎?」布魯諾現在完全沒有耐心聽法師的胡言亂語。

  「是的……呃,也許吧,」哈寇儘量表現出有信心的樣子,「實際上,這個法術是艾拉絲卓所特有的。這裡還沒有人……」他停住口,感覺到布魯諾正怒氣沖沖地瞪著他。老矮人將一條腿站得筆直,一隻赤腳的腳跟用力踩在地上,肌肉虬結的雙臂橫抱在胸前,一隻手短粗的手指不耐煩地一下下敲打著粗大的肱二頭肌。

  「明天早晨,我會和銀月女士談談,」哈寇向老矮人保證,「我相信……」

  「艾拉絲卓還在這裡?」布魯諾打斷了他。

  「怎麼啦,是啊,」哈寇回答道,「她會在這裡多住幾天……」

  「她在哪裡?」布魯諾問道。

  「這條走廊盡頭。」

  「哪個房間?」

  「天亮以後我會帶你去見她……」哈寇說。

  布魯諾抓住法師睡袍的前襟,把他拉到只有矮人的高度。布魯諾顯然比這位法師強壯得多,就連他尖尖的高鼻子都將哈寇的鼻子壓扁在了法師的面頰上。老矮人圓瞪著雙眼,緩慢而又堅定地,一個一個字地重複著自己的問題,清楚地表明他現在就要答案:「哪個房間?」

  「綠色屋門,在欄杆旁邊。」哈寇有些含混地說道。

  布魯諾感謝地向法師眨眨眼,鬆開了手,然後立刻轉過身,從凱蒂布莉兒身邊跑了過去。凱蒂布莉兒向老矮人露出饒有興致的微笑,而老矮人只是朝她堅定地一搖頭,隨即就衝進了走廊。

  「哦,他不能在這麼晚的時候打擾艾拉絲卓女士。」哈寇提出抗議。

  凱蒂布莉兒禁不住笑了起來。「那麼你就自己去攔住他吧!」

  哈寇傾聽著布魯諾沉重的腳步聲在走廊中迴蕩。老矮人的一雙赤腳就像石塊一樣砸著走廊的木地板。「不。」法師拒絕了女孩的提議,臉上也露出了和女孩一樣開心的笑容。「我可不幹這種事。」

  儘管是在夜晚突然被驚醒,艾拉絲卓女士的絕美容顏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她的銀髮仿佛以某種神秘的方式和溫柔的夜色融為一體。一看到這位女士,布魯諾也立刻平靜下來,清楚地想起了這位女士的地位和自己應有的禮節。

  「呃,我懇請您的原諒。」老矮人結結巴巴地說著,突然對自己的冒失行為感到很是尷尬。

  「時間已經很晚了,布魯諾國王。」艾拉絲卓彬彬有禮地說道。她看著身上只穿了睡袍,卻帶著一頂破頭盔的老矮人,臉上露出頗覺有趣的微笑。「是什麼讓你在這個時刻來到我門前?」

  「這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我甚至不知道你還在長鞍鎮。」布魯諾解釋說。

  「我在離開之前還要再看看你,」艾拉絲卓聲音依舊溫婉而誠懇,「這不需要打擾你和我的睡眠。」

  「我不是來向你道別的,」布魯諾說,「我需要你幫個忙。」

  「很緊急嗎?」

  布魯諾用力點點頭,「在我們到這裡之前,我就應該求你幫我這個忙了。」

  艾拉絲卓引領老矮人走進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她意識到老矮人非常認真。

  「還需要一輛那樣的戰車,」布魯諾說,「帶我去南方。」

  「你要追趕你的朋友們,幫助他們尋找半身人?」艾拉絲卓說。

  「是的,我知道我應該做些什麼。」

  「但我不能陪你一起去,」艾拉絲卓說,「我還有我的國家需要治理。未經告知就前往其他國家也不是我應該做的事情。」

  「我不會要你陪我去的。」布魯諾說。

  「那麼誰來駕馭馬匹呢?你對於這種魔法毫無經驗。」

  布魯諾只想了一下,便衝口說道:「哈寇能帶我去!」

  艾拉絲卓想到這可能會導致怎樣的災難,不禁啞然失笑。哈寇就像他的許多哈貝爾族人一樣,常常會在施法的時候傷到自己。銀月女士知道,她不可能動搖這位矮人的意志,不過她覺得自己有義務向矮人國王指明這個計劃的所有漏洞。

  「卡麗港距離這裡非常遙遠,」她對布魯諾說,「乘坐戰車前往那裡的確很快,但你們在回程的時候有可能要耗費數個月的時間。秘銀廳的國王難道不應該率領大軍去奪回自己的王位嗎?」

  「他會的,」布魯諾回答,「如果有可能這樣的話。但我現在應該在我的朋友們身邊。這是我欠他們的!」

  「你在冒很大的風險。」

  「絕不比他們為我而冒的險更大,何況他們為我冒這樣的險已經有很多次了。」

  艾拉絲卓打開屋門。「好吧,我尊重你的決定。你將證明自己是一位高貴的國王,布魯諾·戰錘。」

  老矮人露出了自己一生中非常罕見的表情,他的臉紅了。

  「現在,去休息一下吧,」艾拉絲卓說道,「我要在今晚看看還能了解到一些什麼。在破曉時分,和我在哈貝爾山丘的南坡會合。」

  布魯諾迫不及待地點點頭,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自從來到長鞍鎮以來,他第一次平靜地入睡了。

  曙光初現的時候,布魯諾和哈寇在事先約定的地方和艾拉絲卓見了面。哈寇很高興地答應參與這次旅行。他一直都想要得到一個機會,駕駛一下艾拉絲卓女士著名的火焰戰車。站在全副武裝,完全做好了戰鬥準備的老矮人身邊,哈寇將自己單薄的法師袍下襟塞進長筒皮靴里。他頭上還戴著一頂形狀奇怪的銀頭盔,頭盔兩側有兩隻羽毛蓬鬆的白色翅膀,還有一副面甲遮在法師的眼睛上面,看上去總有些不倫不類的樣子。

  艾拉絲卓昨晚完全沒有入睡,而是一直盯著哈貝爾一家提供給她使用的水晶球,從遙遠的地方尋找一切蛛絲馬跡,確定布魯諾的朋友們的位置。在不長的一段時間裡,搜集了不少線索,甚至和幽冥世界的已故法師莫凱取得聯繫,了解到更多詳細的情況。

  而她得到的這些新消息讓她憂心忡忡。

  她站在山坡上,手中握著施法材料,靜靜地面對著東方,等待晨曦灑向大地。當第一縷曙光越過地平線的時候,她將這光芒納入到掌心裡,開始施行法術。幾分鐘之後,一輛火焰戰車和兩匹燃燒的駿馬出現在山坡上,神奇地飄浮在和地面相距只有寸許的空氣中。火焰的輕舔讓沾滿露珠的草地升起了一縷縷輕煙。

  「去卡麗港!」哈寇高聲宣布著,登上了魔法戰車。

  「還不行。」艾拉絲卓開了口。布魯諾困惑地看向銀月女士。

  「你們的朋友還沒有到達沙漠帝國,」銀月女士解釋道,「他們正在海上。今天,他們將遭遇巨大的危險。你們要一直向西南方前進,到達大海,然後轉向南方,沿海岸線行進。」她將一枚心形的小項鍊盒丟給布魯諾。老矮人將項鍊盒打開,發現裡面有一張崔斯特·杜堊登的畫像。

  「當你們靠近他們乘坐的船隻時,這隻小盒子就會變熱,」艾拉絲卓繼續說道,「我在幾個星期以前製作了它,曾希望能夠藉助它知道你們什麼時候從秘銀廳返回銀月城。」她避開了布魯諾探詢的目光。很明顯,現在老矮人的心裡一定在翻湧著許多問題。然後銀月女士似乎是有些害羞地又說道:「等這件事結束,我希望你能把它還給我。」

  布魯諾知趣地閉緊了自己的嘴巴。他早就看出了銀月女士和崔斯特之間越來越緊密的聯繫,這件事每一天都在變得更加清晰。「我一定把它還給你。」老矮人向艾拉絲卓保證,然後就將項鍊盒緊緊攥在拳頭裡,站到了哈寇的身邊。

  「不要再耽擱了,」艾拉絲卓對他們說,「他們在今天迫切需要你們的援助!」

  「等等!」山丘上又傳來一個喊聲。三個人一齊轉過頭,看到行裝齊備的凱蒂布莉兒肩頭挎著她在秘銀廳廢墟中發現的安娜瑞女士的魔法弓陶瑪里,快步向戰車跑來。「你們不會是要丟下我吧?」她問布魯諾。

  布魯諾沒辦法去看女兒的眼睛。他的確是打算不做告別就偷偷溜走的。「嘿!」老矮人哼了一聲,「你只會要我留下!」

  「我可不會!」凱蒂布莉兒也沖老矮人吼道,「我認為你做得沒有錯。但如果你向旁邊挪挪,給我讓出個地方來,你做得就更對了!」

  布魯諾用力搖搖頭。

  「我和你一樣有權利!」凱蒂布莉兒表示抗議。

  「呸!」布魯諾又哼了一聲,「崔斯特和大肚子是我的朋友!」

  「也是我的!」

  「沃夫加就像是我的兒子!」布魯諾覺得自己贏了這一輪。

  「他對我還要更重要一點,」凱蒂布莉兒繼續反駁道,「我必須要他從南方回來!」凱蒂布莉兒甚至不需要提醒布魯諾,是她讓這位老矮人認識了崔斯特。她一下子就徹底戰勝了老矮人,「讓一讓,布魯諾·戰錘,給我一個地方!我和你一樣有這個權利,我要和你一起去!」

  「那誰來率領軍隊?」布魯諾問。

  「哈貝爾們會照顧他們。在我們回來之前,他們是不會向秘銀廳進軍的,或者他們最少也要等到春天。」

  「但如果你們兩個都不回來……」哈寇忽然插了嘴,他讓這個可能在這對父女的腦海中盤旋了一會兒,又接著說道,「你們可是唯一認識路的人。」

  布魯諾看到凱蒂布莉兒沮喪的神情,意識到女兒是多麼想要和他一起去完成這個任務。而且他知道,凱蒂布莉兒是對的,她一樣有權利去南方援救他們的朋友。老矮人思考片刻,突然站到了凱蒂布莉兒的這一邊,「銀月女士知道路。」他伸手一指艾拉絲卓。

  艾拉絲卓點點頭,回應道:「我的確知道。並且我很高興為大軍指路。只是這輛戰車只能載兩個人。」

  布魯諾的嘆氣聲就像凱蒂布莉兒的一樣響亮。他無奈地向女兒聳聳肩,輕聲說:「最好還是你留下,我會把他們給你帶回來的。」

  凱蒂布莉兒可不打算這麼輕易就放棄,她又問老矮人:「等到戰鬥開始的時候,你是願意身邊有哈寇和他的法術,還是有我和我的弓?」

  布魯諾不經意地向哈寇瞥了一眼,立刻就明白了女孩的道理。那名法師站在戰車上,牽著韁繩,正努力要將頭盔的護面甲固定在眼睛上方。最終,哈寇終於放棄了,他仰起頭,讓自己能夠從面甲下方看到前面。

  「看,你的頭盔掉了一片,」布魯諾對法師說道,「所以你的護面甲才固定不住!」

  哈寇轉過身,看見布魯諾正指著戰車後的地面。於是他從布魯諾身邊繞過去,彎下腰,想要看清楚布魯諾所指的地方。

  就在哈寇彎腰細看的時候,他的銀盔一下子從他的頭頂翻落到了草地上。這頂頭盔本來屬於他的一個身材比他高大許多的堂親,根本就不適合他的頭。

  與此同時,布魯諾將凱蒂布莉兒拽上戰車,讓她站到自己身邊。

  「哦,該死!」哈寇哀嘆了一聲,「我真的很想去呢!」

  「那就讓銀月女士再給你做一輛吧。」布魯諾好言安慰他。哈寇轉頭去看艾拉絲卓。

  「明天早晨。」艾拉絲卓答應了。對於眼前發生的這些事,她也感到很有趣。然後,她又向布魯諾問道,「你能駕駛戰車嗎?」

  「我猜不會比他差!」老矮人高聲說著,抓住了火焰韁繩,「抓牢了,女孩,我們可是要跨越半個世界呢!」然後他一抖韁繩,戰車就飛上了清晨的天空,在瓦藍色的蒼穹上留下了一道火焰的痕跡。

  強風吹過他們。兩名冒險者像箭一樣朝西方射去。戰車劇烈地左右搖晃,上下顛簸。布魯諾拼盡全力要控制住飛行路線。凱蒂布莉兒則只能用全部力氣抓住戰車,以免自己會被顛出去。戰車側板在劇烈地抖動,車尾時而翹起,時而下垂。有一次,戰車甚至完全側翻過來,在天空中轉了一圈,幸好車速很快,車上的人都沒有來得及掉下來!

  幾分鐘之後,一片雷雨雲出現在他們面前。布魯諾看到了,凱蒂布莉兒也大聲示警。但老矮人還沒有能掌握駕駛戰車的竅門,無法讓戰車走出更精準的路線。他們一下子衝進了烏雲之中,在身後留下了一道粗重的蒸汽。又猛地竄出了雲團。

  終於,滿臉都是水滴的布魯諾找到了控制韁繩的合適力道。他穩定住戰車的路線,讓冉冉升起的太陽保持在自己的右肩後面。凱蒂布莉兒也找到了合適的立足點,一隻手抓緊戰車的欄杆,另一隻手抓住了老矮人厚重的斗篷。

  銀龍慵懶地仰臥在天空中,用四條腿駕馭著晨風,享受著清風的吹拂,半睜著惺忪的睡眼。這頭善良巨龍很喜歡這種清晨的滑行,遠遠離開下方喧鬧的世界,在雲層上方迎接太陽純淨的光線。

  但他的一雙巨大的龍眼突然瞪圓了,因為他看見一道火線從東方激射而來。也許那是邪惡紅龍噴出的烈火。銀龍立刻俯衝進一片高空雲團中,做好了伏擊的準備。但戰鬥意志很快就從巨龍的雙眼中消失了。他看清楚了,那是一輛火焰戰車。駕車人的個子很矮,只有頭上那頂怪異的獨角頭盔超出戰車護壁。戰車裡還有一位年輕女子,她的赤褐色捲髮飄揚在肩頭。

  銀龍大張著嘴,看著戰車飛速駛過。很少有東西能夠引起這個古老生物的好奇,畢竟他已經活了這麼多年。不過他還是認真地考慮了一下是否要跟蹤這輛奇怪的小車看一看。

  一陣冷風吹走了銀龍的這番心思。

  「凡人啊!」他嘟囔著,再次仰臥起來,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

  凱蒂布莉兒和布魯諾完全沒有看見那頭巨龍。他們只是死死盯著正前方,這時遼闊的海洋已經出現在西方的地平線上,被厚重的晨霧所籠罩。半個小時以後,他們看到了深水城高聳的塔樓出現在北方。他們正在離開劍灣海岸,進入海面。布魯諾逐漸熟悉了手中的韁繩,便將戰車轉向南方,並降低了高度。

  他降得太低了。

  戰車一頭衝進灰色的霧氣里。他們聽到腳下傳來海浪的拍打聲。浪花碰到戰車上的火焰,立刻變成了蒸汽,同時發出響亮的「噝噝」聲。

  「把車拉起來!」凱蒂布莉兒喊道,「你降得太低了!」

  「我們必須降低高度!」布魯諾喘著氣,努力和韁繩戰鬥著。他想要掩飾自己的失誤,但他也非常清楚,他們距離水面實在是太近了。他用盡全部力氣讓戰車上升了幾尺,恢復平穩。「就這樣,」他又開始吹噓了,「直奔目標,靠近大海。」

  他回頭看了一眼凱蒂布莉兒,衝著滿臉懷疑的女兒再次說道:「我們需要降低高度,我們必須能夠看到那艘倒霉的船!」

  凱蒂布莉兒只是搖了搖頭。

  但就在這時,他們看見了一艘船。不是他們要找的船,但終究是一艘船,突然出現在前方不遠的霧氣中。

  凱蒂布莉兒尖叫一聲,布魯諾也在失聲驚呼。老矮人用力拉住韁繩,迫使戰車儘可能轉而加速向上。那艘船的甲板在他們身下不斷晃動著。

  而船桅杆仍然超出了他們的頭頂!

  如果死在大海里的每一個水手的幽靈都從海洋墳墓中鑽出來,要向這艘船進行復仇,這艘船上瞭望員的表情也不會比現在更恐懼了。他可能是跳出了瞭望台,或者更有可能是滾過欄杆跌了出去。不過不管怎樣,他都躲開了甲板,平安地掉進了水裡。而火焰戰車在他掉下去之後不到一秒的時間裡就掠過瞭望台,擦著主桅杆頂端飛向天空。

  凱蒂布莉兒和布魯諾鎮定下來,回過頭,看見那艘船的主桅豎在灰霧中,就像一根剛剛被點燃的蠟燭。

  「你降得太低了。」凱蒂布莉兒又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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