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馬

2024-10-10 20:59:13 作者: (美)R.A.薩爾瓦多

  一群黑色頭髮的野蠻人在狂熱的戰吼聲中衝進了小樹林。崔斯特立刻就知道,一直在荒野中跟蹤他們的正是這些粗莽的武士。不過他還不知道他們到底是敵是友。

  不管怎樣,野蠻人的到來對於剩下的獸人造成了巨大的驚恐。兩個還在和崔斯特纏鬥的獸人失去了戰意,都轉過身想要逃離戰場。崔斯特知道他們已經逃不掉了,同時他覺得自己最好也暫時離開這些野蠻人的視野。

  獸人逃走了,但野蠻人很快就在樹林外擋住了他們。

  崔斯特則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了樹枝上,順便拾起了他留在樹上的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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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沃夫加則沒有那麼容易熄滅自己的戰鬥熱情。他的兩個朋友倒下了,現在他只是渴望著更多的獸人鮮血。新出現的武士們同他一起高聲喊出坦帕斯的威名。他們擁有共同的戰神,而年輕的金髮武士更無法忽視他們吼聲中的熱情。因為突然出現的敵人,包圍沃夫加的獸人們都愣了一下。沃夫加終於得到了發動反擊的機會。

  一個獸人剛向遠處望了一眼,艾吉斯之牙就打碎了他的面孔,讓他再無可能回身繼續作戰。沃夫加從包圍圈的缺口中衝出去,撞開另一個獸人。當那個獸人踉蹌著轉身想要進行防禦的時候,強大的野蠻人已經一錘把他打倒了。

  剩下的兩個獸人轉身就逃,但沃夫加緊追在他們身後。艾吉斯之牙又轟飛了一個獸人,隨即脫出沃夫加的雙手,飛向最後一個獸人,將他砸倒在地。沃夫加追上去,赤手空拳幹掉了這個敵人。

  聽到獸人的頸骨在自己手中斷裂的聲音之後,惦記著朋友們的沃夫加跳起身。那些黑髮野蠻人已經衝到他面前,他只好背對著樹林,一步步向後退去。

  黑髮野蠻人保持著和沃夫加的距離。沃夫加剛剛的勇武氣勢讓他們心生敬意,但沃夫加還搞不清他們有什麼樣的打算。他向周圍掃了一眼,尋找自己的朋友:瑞吉斯和布魯諾並排躺在曾經系住馬匹的地方看不出是死是活;崔斯特不見了蹤影,而樹林的另一邊還在進行著戰鬥。

  野蠻人武士呈半環形包圍了他,切斷了他的一切逃亡路線。但他們突然停住腳步不在前進,因為受到魔法力量驅使的艾吉斯之牙回到了沃夫加的手中。

  沃夫加不可能打贏這麼多對手,但寡不敵眾的局勢沒有讓他退縮。他會在戰場上死去,就像一名真正的武士那樣。他的死將會被世人銘記。如果這些黑髮野蠻人向他發起攻擊,他有信心讓他們之中的許多人再也無法見到他們的家人。沃夫加站穩腳跟,緊緊抓住錘柄,向黑夜中輕聲說道:「來一決勝負吧!」

  「等等!」一個微弱卻又不容置疑的聲音從上方的樹枝間傳來。沃夫加立刻認出那是崔斯特的聲音,不由得放鬆了緊握戰錘的手指。崔斯特則繼續說道:「我知道你要維護自己的榮譽,但現在你還要擔負起保護其他人的責任!」

  沃夫加知道了,瑞吉斯和布魯諾可能還沒有死。他將艾吉斯之牙扔在地上,向那些野蠻人喊道:「幸會。」

  野蠻人沒有回答。不過他們之中的一個走出隊列,一直來到沃夫加面前。這個人幾乎像沃夫加一樣高,也像他一樣全身肌肉虬結。他將黑色長髮編成一根辮子,從臉側一直垂到肩膀前面。他的面頰上畫著一對白色的羽翼。魁梧剛硬的身軀和稜角分明的面孔顯示出嚴苛的荒野生活的影響。如果不是他烏黑的頭髮,沃夫加一定會以為他也是冰風谷野蠻人部族的一員。

  這名黑髮野蠻人顯然也注意到了沃夫加和他的相似之處,不過他顯然對於北地野蠻人族群有更詳細的了解,所以並沒有流露出像沃夫加一樣的疑惑表情。「你來自於冰風谷,」他用不算流利的通用語說道,「在大山的另一邊,被寒風吹襲的地方。」

  沃夫加點點頭。「我是沃夫加,貝奧尼加之子,麋鹿部族的一員。我們有著共同的神明,全都向坦帕斯祈求力量和勇氣。」

  黑髮野蠻人掃視了一眼周圍那些獸人的屍體。

  「戰神回應了你的召喚,冰風谷的武士。」

  沃夫加自豪地昂起了下巴。「我們對獸人也有著同樣的憎恨。」他繼續說道,「但我還不了解你和你的族人。」

  「你會了解的。」黑髮野蠻人伸出手,向沃夫加的戰錘一指。沃夫加堅定地挺直了身子。無論處於怎樣的劣勢,他都不會繳出自己的武器。黑髮野蠻人又向旁邊看了看。沃夫加不由得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兩名野蠻人正把布魯諾和瑞吉斯抱起來,扛到肩膀上。還有人找回了他們的馬匹,正牽著馬走過來。

  「繳出武器,」黑髮野蠻人命令道,「沃夫加,貝奧尼加之子,你未經我們的許可就踏足於我們的土地。這種罪行的代價是死亡。你要看著我們現在就處決你的小個子朋友嗎?」

  沃夫加能夠攻擊他們,將自己光榮的怒火傾瀉在他們的頭上。但沃夫加從他的朋友身上學到了很多,尤其是崔斯特。他知道,艾吉斯之牙會響應召喚回到他的手中,他也知道,崔斯特不會拋棄他們。

  現在不是戰鬥的時機。

  沃夫加甚至任由他們捆上自己的雙手。麋鹿部族的武士本來是絕對不會接受這種侮辱的,但沃夫加相信崔斯特。他的雙手將再次獲得自由,然後他就能好好和這些黑頭髮的傢伙做個了斷了。

  當他們到達野蠻人營地的時候,瑞吉斯和布魯諾都已經恢復了清醒,不過他們也都被繩子捆住,只能和他們的野蠻人朋友一同被押解前行。乾結的血痂還粘在布魯諾的頭髮上。他的頭盔掉落了,但矮人強韌的體魄幫助他承受住了本來足以致命的那一擊。

  他們登上一片山坡,來到排列成環形的一圈帳篷邊緣。帳篷中間已經點燃了篝火。

  返回營地的戰隊呼喊著坦帕斯的名號,將獸人頭顱扔進帳篷中的圓形空地上,宣布他們勝利歸來。營地中立刻升騰起不亞於激烈鏖戰中的狂熱情緒。三名俘虜被推過去,他們面前是二十個大聲咆哮的野蠻人。

  「他們吃什麼了?」布魯諾問道,語氣中充滿了嘲諷。

  「無論是什麼,他們一定吃得很撐。」瑞吉斯回答道。他的後腦立刻被狠狠拍了一下,算是身後士兵讓他安靜的警告。

  俘虜和馬匹都被帶到了營地中央。野蠻人部族圍繞他們跳起了勝利舞蹈,一邊歌唱,一邊踢著獸人頭顱,讓那些腦袋在地面上來回滾動。冒險者們聽不懂他們的語言,不過能猜到他們大概是在讚頌坦帕斯和他們的先祖英雄烏司嘉,慶祝今晚的勝利。

  歌舞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眾人停歇下來之後,就都轉頭向一頂裝飾華麗但帘布低垂的大帳篷望去。

  在很長一段時間的寂靜之後,那頂帳篷的帘子終於被掀起。一名年邁的長者從帳篷中跳出來。他瘦得就像一根帳篷杆,卻顯然擁有與他的年紀完全不相符的力量和精神。他的臉上畫著和這些蠻人武士相似的標記,只不過更加繁複精緻。他的一隻眼睛上戴著眼罩,眼罩上綴著一顆碩大的綠色寶石。他身上的長袍是純白色的,每當他在身側展開手臂的時候,兩隻袍袖就像是一對羽毛翅膀。

  他在武士的隊列間盤旋舞蹈。每一名武士都屏住呼吸,在他經過身邊的時候禁不住會稍有畏縮。

  「酋長?」布魯諾悄聲問道。

  「薩滿。」沃夫加糾正了他。對於野蠻人部族的生活,沃夫加顯然有更多的了解。武士們對於薩滿的尊敬來自於一種超越了凡間敵人的恐懼。這種敬畏甚至就連酋長也不可能擁有。

  那名薩滿一轉頭,縱身一躍落在三名俘虜面前。他看了看布魯諾,然後是瑞吉斯。最後,他將全部注意力轉移到了沃夫加的身上。

  「我是聖眼弗力克,」他突然尖聲說道,「是天馬追隨者,烏司嘉之子的祭司!」

  「烏司嘉!」吼聲在一眾武士之中迴蕩,伴隨著他們用短柄斧敲擊木盾的聲音。

  沃夫加一直等到喧譁的聲音漸漸消失,才朗聲說道:「我是沃夫加,貝奧尼加之子,麋鹿部族的成員。」

  「我是布魯諾……」老矮人開了口。

  「安靜!」弗力克厲聲喝道。因為過度惱怒,他的吼聲中還帶著一點顫抖,「我不在乎你是什麼!」

  布魯諾閉住嘴,開始幻想自己的斧頭和弗力克的腦袋發生一些關係。

  「我們沒有惡意,也無意冒犯你們。」沃夫加又說道。但弗力克抬起一隻手,打斷了他的發言。

  「我對你們的目的也沒有興趣,」他平靜地說完,立刻又興奮了起來,「坦帕斯把你交給我們,這才是真正重要的!一名有價值的武士?」他掃視了一眼自己的族人,所有武士都顯示出迎接挑戰的渴望。

  「你幹掉了多少敵人?」他問沃夫加。

  「七個獸人倒在我面前。」年輕的野蠻人驕傲地回答道。

  弗力克讚許地點點頭。「高大而且強壯,」他喃喃地說道,「讓我們看看,坦帕斯是否與你同在。讓我們判斷一下,你是否值得與天馬同行!」

  喊聲再一次響起,兩名武士跑過來解開沃夫加的綁繩。第三名武士,也就是在杉樹林前曾經與沃夫加對話的那名戰隊頭領扔下自己的短柄斧和盾牌,大步走到圓形空地中央。

  崔斯特一直在樹冠中等待著,直到野蠻人戰隊中最後一名成員放棄了尋找第四匹馬的騎手,轉身離開。然後卓爾精靈迅速展開行動。他撿起老矮人的戰斧和瑞吉斯的小錘子。當他發現布魯諾的頭盔時,不得不暫時停下腳步,穩住身子——頭盔上有新鮮的血跡,兩支裝飾的長角中也有一支斷掉了。他的朋友有沒有生命危險?

  崔斯特將這頂頭盔放進背包里,悄悄追上了離去的野蠻人隊伍,在遠處跟蹤。

  當他來到野蠻人營地,終於確認了三個朋友都在的時候,心中才湧起一陣寬慰的感覺。布魯諾正平靜地站在沃夫加和瑞吉斯之間。崔斯特終於鎮定下來,將各種紛亂的情緒放到一旁,集中精神觀察眼前的情況,思考解救朋友們的進攻計劃。

  高大的黑髮野蠻人向沃夫加伸出雙手,邀請這名金髮近親握住。沃夫加從沒有見過如此特別的挑戰方式,不過這和他自己部族中比試力氣的操練也沒有很大不同。

  「你的腳不能挪動!」弗力克告誡他,「這是力量的挑戰!讓坦帕斯和我們一同見證你的價值!」

  沃夫加堅定的面容絲毫沒有顯露出他無可匹敵的信心。他舉起雙手,和對手的兩隻手交握在一起。

  黑髮野蠻人立刻惱怒地抓緊他的手,同時向這名高大的對手顯示出兇惡的面容。幾乎就在同時,不等沃夫加收緊手指,站穩腳跟,隨著薩滿已經大喊一聲「開始」,黑髮野蠻人雙手猛地向前一推,將沃夫加的手腕向後掰過去。喊聲從營地的每一個角落中爆發出來。黑髮野蠻人咆哮著,用盡全力向沃夫加推搡。但在最初的驚詫過去之後,沃夫加也展開了反擊。

  沃夫加脖子上和肩膀上的肌肉如同鋼鐵的纜繩一般猛然繃緊,一雙粗大的手臂因為血管中充盈的熱血而變成了紅色。坦帕斯賜予了他的真實的祝福,就連他強大的對手也只能驚嘆於這雄渾無匹的力量。沃夫加直視他的雙眼,用堅定的瞪視回應對手兇惡的表情,讓他明白誰才是必將取得勝利的一方。貝奧尼加之子的身子慢慢向前移動,擋住了黑髮野蠻人的攻勢,將自己受到壓制的手腕一點點扳直過來。

  恢復均勢之後,沃夫加明白,只要自己再發動一次衝擊,就會迫使他的對手陷入自己剛才所處的劣勢之中,而這名黑髮野蠻人不可能像他一樣有扳回局面的機會。

  但沃夫加並不急於結束這場較量。他不想以此來羞辱他的對手——這樣只能為他增加一個敵人。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崔斯特就在附近。他將角斗的時間拖延得越久,讓這些野蠻人盯住他的時間越長,崔斯特就能有越充足的時間制訂行動方案。

  兩名大漢就這樣僵持了許多秒。還在奮力作戰的沃夫加卻差一點露出了微笑,因為他注意到一個黑色的影子到達營地另一端,溜進了他們的馬匹中間,而看守馬匹的衛兵們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營地中央還在比試力氣的兩個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想像,但沃夫加覺得黑暗中有兩點淺紫色的火焰向他閃動了一下。他決定再堅持幾秒鐘,不過他知道自己是在冒險。如果這種僵局太久不被打破,那名薩滿也許會宣布這場較量以平局結束。

  不過兩個人的比試最終還是有了結果。沃夫加手臂上的血管和筋脈根根暴起,他的肩膀也隆起得更高。「坦帕斯!」他怒吼一聲,為了新的勝利而讚美神明。然後,他憑藉這股突然爆發的力量,一下子將黑髮對手壓迫得跪倒在地上。營地陷入一片寂靜,就連薩滿也因為眼前的景象而震驚得說不出一句話。

  兩名衛兵小心翼翼地走到沃夫加身側。

  被打敗的武士站起身,面對著沃夫加。他的臉上沒有絲毫怒意,只有真誠的欽佩。天馬一族是尊重榮譽的族群。

  「我們將會歡迎你,」弗力克說道,「你戰勝了托林,屠狼者傑瑞克之子,天馬部族酋長。托林以前從不曾被戰勝過!」

  「我的朋友們呢?」沃夫加問。

  「我可不在乎他們會怎樣!」弗力克蠻橫地喊道,「那個矮人會被領出我們的土地,然後被釋放。我們與矮人一族沒有爭執,也不想和他們打交道!」

  薩滿又狡詐地看了一眼沃夫加。「另外那一個很軟弱,」他煞有介事地說,「他將成為你加入部落的祭品,被獻祭給雙翼駿馬。」

  沃夫加沒有立刻做出回答。他們剛剛測試了他的力量,現在又在測試他的忠誠。天馬部族願意接納他加入,這算是給予了他最高的榮譽,但前提條件是他必須毫不猶豫地展現出自己的忠誠。沃夫加想到了自己的族人,他們在苔原上延續了許多個世紀的傳統。即使是現在,仍然有許多冰風谷的野蠻人一定會接受這樣的條件,殺死瑞吉斯。與加入部族的榮譽相比,半身人的生命實在不值得一提,但沃夫加已經明白野蠻人一族的這種觀念是多麼荒謬,這種傳統完全不符合他的個人準則。

  「不。」沃夫加向弗力克說道。他甚至連眼睛都不曾眨動一下。

  「他只是個弱者,」弗力克還在勸導他,「只有強者才值得擁有生命!」

  「他的命運不能由我來決定,」沃夫加回答道,「也不能由你們來決定。」

  弗力克向兩名衛兵一揮手。那兩個人立刻重新捆住了沃夫加的雙手。

  「對於我們的族人,這真是一種損失,」托林對沃夫加說道,「你本來可以在我們之中得到一個位置。」

  沃夫加沒有回答,他只是久久地看著托林的眼睛,向這位酋長表達著同樣的敬意,同時也和他一樣理解他們各自的準則在這件事上有著太大的分歧。他知道,他們肯定也在一同幻想著能夠並肩作戰,打倒無以計數的獸人,激勵吟遊詩人寫出新的傳奇。

  該是崔斯特出擊的時候了。卓爾精靈在馬匹旁邊停下腳步,觀察那場競技的結局,揣度他的敵人們。他的攻擊並不是為了造成傷害,而是另有目的,所以他必須展現出強大的力量,讓這裡的全部武士都在足夠長的時間裡感到畏懼,受到震懾,好讓他的朋友們能夠逃離這片營地。

  毫無疑問,這些野蠻人一定聽說過黑暗精靈的名頭。同樣毫無疑問的是,他們聽到過的故事一定足以讓他們感到不寒而慄。

  崔斯特悄無聲息地將兩匹矮種馬拴在兩匹馬後面,兩隻腳分別蹬住一匹馬的馬鐙,在兩匹馬中間站直身子,然後掀起了斗篷的兜帽。

  危險的光芒在他的淺紫色眼睛裡閃耀。他催趕起兩匹馬,撞開了旁邊目瞪口呆的野蠻人。

  怒吼聲從受到驚嚇的野蠻人部族中響起,但是當他們看到這個精靈純黑色的皮膚時,吼聲中立刻出現了恐懼的情緒。托林和弗力克轉頭看著這個衝過來的凶神惡煞,就連他們也不知道該如何對付這個傳說中的魔鬼。

  崔斯特則早已做好了準備。他揮起一隻黑色的手,一團紫色的火焰從托林和弗力克的皮膚上冒起來。這種妖火不會燒傷他們,卻讓迷信的野蠻人陷入更加嚴重的恐慌之中。托林跪倒下去,難以置信地抓緊雙臂,那個精神高度緊張的薩滿更是撲倒在地上,開始在泥土中打滾。

  沃夫加立刻做出響應。他用力分開雙臂,巨大的力量扯斷了捆住他手腕的皮繩。他的雙手並沒有就此停住,而是直接抓住了身邊兩名衛兵的臉,把他們背對背撞在一起。

  布魯諾也很清楚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他抬起腳,重重地踩在自己和瑞吉斯之間僅剩的那名野蠻人的腳背上。當那個人彎下腰去摸自己被踩痛的腳面時,布魯諾又用自己的腦門狠狠撞在他的頭上。那個人一下子就暈了過去,就像路斯坎老鼠巷中的秘語一樣。

  「嗯,沒有頭盔也行得通!」布魯諾讚嘆道。

  「只有矮人的腦袋才能這麼硬!」瑞吉斯說道。沃夫加這時已經抓住他們兩個的衣領,輕鬆地提起他們,放到矮種馬的背上。

  接著他也上了馬,隨同崔斯特一起向營地的另一邊衝過去。這一切都發生得太過突然,飛馬部族的野蠻人根本來不及拿起武器,組織任何像樣的防禦。

  崔斯特調轉馬頭,來到矮種馬背後,擔負起殿後的任務。「快跑!」他一邊向朋友們大喊,一邊用彎刀的平面狠打兩匹矮種馬的屁股。另外三個人都發出勝利的呼喊,仿佛他們的逃亡已經大獲成功。但崔斯特知道,難關還在後面。太陽很快就要升起來了,在這片崎嶇不平的陌生土地上,熟悉環境的野蠻人很容易就能追上他們。

  冒險者們在黎明前的黑夜中飛快地奔逃著,挑選最為快捷平坦的道路,儘可能遠離野蠻人營地。崔斯特不住地觀察著背後。他相信飛馬部族很快就會追趕上來。但那片營地中的騷亂幾乎在他們逃出來之後立刻就平息了,而且卓爾精靈一直都沒有看到身後出現追兵。

  現在,他們只能聽到一種單調的吼聲,是弗力克在發出有節律的唱誦。薩滿使用的語言對這些冒險者來說是完全陌生的,只有沃夫加的臉上流露出恐懼的表情。「薩滿的威能。」野蠻人向眾人說道。

  在營地里,弗力克處在族人的環繞之中,只有托林站在他身邊。薩滿獨自唱誦,舞蹈,進行著只有他懂得的儀式,召喚部族靈獸的力量。卓爾精靈的出現讓這位薩滿深感不安。他阻止了意欲追趕逃敵的部眾,然後一頭鑽進自己的帳篷里,開始在神聖的皮革包裹中尋找進行儀式所需的一切物件。他相信,雙翼飛馬之靈珀伽索斯一定能消滅這些入侵者。

  弗力克將托林作為接納聖獸之靈的容器。傑瑞克之子在莊嚴肅穆的氣氛中等待著薩滿施法。他不喜歡這種儀式,因為這樣將剝奪他自身的人性,但他會絕對服從薩滿的意志。

  但從一開始,處於亢奮狀態的弗力克就知道自己在召喚的過程中有些操之過急了。

  托林尖叫一聲,倒在地上,痛苦地扭動著身體。一團灰雲將他籠罩,翻滾的煙霧改變了他的形體,重新塑造了他的五官。他的面孔腫脹扭曲,突然向前伸展,變得仿佛像馬的頭顱。他的軀幹也失去了人類形態。弗力克本來只是想將珀伽索斯之靈的一部分力量注入托林體內,但現在這個靈體本身降臨凡間,完全占據了這個人類,將他的身體變成了自己的模樣。

  托林被徹底犧牲了。

  他變成了幽靈般的雙翼飛馬。整個部落都跪倒在這頭靈獸周圍,就連弗力克也不例外。他無法面對這頭靈獸,但珀伽索斯知道薩滿的想法,理解它的孩子們的需求。煙霧從靈獸的鼻孔中噴出,它展翅騰躍在半空中,去追趕那些逃亡的入侵者了。

  四名冒險者開始放慢了馬匹的速度,不過他們的馬還在快步小跑。他們終於掙脫了綁繩,前方就是冉冉升起的朝陽,身後又看不到一個追兵。這讓他們的心緒稍稍安定了一些。布魯諾敲打著自己的頭盔,想努力砸平上面新出現的凹痕,好把它重新戴在腦袋上。就連聽到薩滿唱誦時驚疑不定的沃夫加也終於開始放鬆下來。

  只有崔斯特越發提高了警惕。他不相信他們能夠這樣輕鬆就逃脫蠻人部族的追擊,而正是這名卓爾精靈第一個感覺到了危險的逼近。

  在不見陽光的地底都市中,黑暗精靈經常會與異界生物打交道,許多個世紀以來,黑暗精靈自身也變得對這種生物放射出的魔法光暈極其敏感。崔斯特突然勒住韁繩,調轉過馬頭。

  「你聽到了什麼?」布魯諾問他。

  「什麼都沒聽到,」崔斯特回答道,他的眼睛在努力搜尋著某種跡象,「但我有奇怪的感覺。」

  不等其他人有所回應,灰色的雲團從天空中落下,向他們撲來。

  他們的坐騎紛紛揚起前蹄,在無法控制的恐慌中四處亂跑。冒險者們完全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珀伽索斯突然出現在瑞吉斯面前,半身人感覺到一陣致命的寒意穿透了骨髓,不由得尖叫一聲,落下馬背。

  布魯諾就在瑞吉斯身邊。他英勇無畏地向飛馬的靈體發起衝鋒,但他的戰斧只是劈開了一團灰雲。轉眼間,靈獸又回來了。布魯諾也感覺到一陣冰寒的碰觸。不過他的體格比半身人更加強韌,總算沒有從馬背上摔下來。

  「這是怎麼回事?」老矮人茫然地向崔斯特和沃夫加喊道。

  艾吉斯之牙呼嘯著從他身邊飛過,朝目標撞過去。但珀伽索斯只是又化成一團煙霧,魔法戰錘沒有受到任何阻擋便從盤旋的霧氣中飛了過去。

  眨眼間,靈獸又回來了,並且再一次撲向布魯諾。矮人的矮種馬發狂一般地想要逃離這個怪物,結果一下子失去平衡倒在地上。

  「我們沒辦法擊中它!」崔斯特衝著跑去支援矮人的沃夫加喊道,「它並不完全存在於這個位面!」

  沃夫加強勁的雙腿緊緊夾住馬匹。艾吉斯之牙一回到手中,他立刻再一次發起攻擊。

  但他又一次只是碰到了煙霧。

  「那該怎麼辦?」沃夫加向崔斯特喊道,同時不停地掃視周圍,尋找煙霧重新凝聚的跡象。

  崔斯特努力在腦海中尋找答案。瑞吉斯還躺在地上,面色蒼白,一動不動。布魯諾隨著坐騎一同摔倒在地,不過沒有受什麼重傷,只是因為來自異域的冰寒碰觸而陷入暈眩,渾身發抖。崔斯特必須立刻找到一個可行的辦法。他將黑瑪瑙雕像從衣袋中抽出來,召喚了關海法。

  靈獸回來了,挾著全新的狂暴氣勢發起了攻擊。它首先攻擊的目標仍然是布魯諾。一雙嚴寒的翅膀蓋住了老矮人。「去死吧,回深淵魔域去吧!」布魯諾勇敢地咆哮道。

  沃夫加衝過來,卻完全看不到老矮人,只能看見老矮人的斧子從煙霧中冒出來。

  然後,野蠻人的坐騎猛然停下腳步。無論沃夫加怎樣催趕,它都絕不再向那頭異域靈獸靠近一步。沃夫加從馬鞍上跳下來,發起衝鋒,舉錘砸向正在凝聚的煙霧。結果他只是讓布魯諾連同自己一起從煙霧的另一邊撞了出去。他們打了幾個滾,然後回頭觀察,只看到那個幽靈再一次徹底消失了。

  布魯諾的眼皮已經沉重地垂下,他的皮膚變成了可怕的藍色。平生第一次,這個不屈不撓的老矮人失去了戰鬥的意志。沃夫加在衝過幽靈身體的時候也遭受了冰寒碰觸,但他已經準備好了再次與這個怪物正面作戰。

  「我們沒辦法和它打!」布魯諾透過不停打顫的牙齒喘息著,「它總是出其不意地攻擊我們,我們反擊的時候,它就消失不見了!」

  沃夫加堅定地一搖頭,高聲說道:「總會有辦法。」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老矮人的話,「只是我的戰錘無法摧毀雲霧!」

  關海法出現在主人的身邊,伏低身子,尋找威脅到卓爾精靈的強敵。

  崔斯特明白這頭大貓的心思。「不!」他對大貓說,「不在這裡。」卓爾精靈回憶起關海法幾個月以前做過的事情。當魔晶塔坍塌的時候,為了拯救從高處跌落的瑞吉斯,關海法將半身人帶去了星界。崔斯特抓住黑豹厚實的毛皮。

  「帶我去那個幽靈所在的位面,」他命令關海法,「在它自己的位面,我的武器能夠傷害它的本體。」

  幽靈再次出現,而崔斯特和大貓已經消失在一片黑雲里了。

  「揮動武器!」布魯諾對自己的夥伴說,「讓它無法凝聚成形,那樣它就無法攻擊你!」

  「崔斯特和大貓不見了!」沃夫加喊道。

  「他們去那個幽靈的地盤了。」布魯諾解釋說。

  崔斯特用了很長時間才讓自己鎮定下來。現在他所在的這個維度里,一切實體都覆蓋著一層灰色,就連他的皮膚也不例外。他只能藉助一點黑色輪廓的波動才能勉強將這些物體分辨出來,更是完全無法區別出物體位置的遠近,因為這裡沒有影子,沒有任何可以用作指示的可見光源。他找不到落腳的位置,不知道有什麼在自己的下面,其實他連上下左右都分不出來了。方位的概念在這裡似乎完全不適用。

  他終於分辨出了珀伽索斯在位面之間跳動時形成的輪廓。那匹飛馬仿佛從不會完全出現在某一個地方。他試著向飛馬靠近,發現推動自己的力量正來自於自己的意識,身體在自動跟隨自身意志的指引。他在那一團不斷變換的輪廓前面停下來,擺好自己的魔法彎刀,等待著目標的形體凝聚。

  珀伽索斯的輪廓線變得完整了。崔斯特將彎刀刺入那團標誌飛馬形體所在的黑色波動中。輪廓變形,彎曲,彎刀的輪廓也同樣在顫抖。在這裡,就連鋼刃的屬性也會發生變化,但鑄成這件魔法武器的鋼鐵會變得更強韌,彎刀恢復了自己的弧形利刃,穿透了靈體的輪廓。灰色中傳來一陣劇烈的刺麻感,似乎崔斯特的攻擊擾亂了這個位面的平衡。幽靈的輪廓線在劇烈地顫抖,散發出痛苦的波動。

  沃夫加看到幾乎凝聚成靈獸形體的煙霧突然消散了。

  「崔斯特!」他向布魯諾喊道,「他在幽靈的老窩裡和它幹上了!」

  「那就做好準備!」布魯諾急切地回答道。老矮人知道,自己已經退出了這場戰鬥,「卓爾精靈也許能夠讓這匹馬凝聚足夠長的時間。到時候你就能給它一錘子!」同時布魯諾伸手按住肋側,想要將致命的寒意從自己的骨頭裡擠出去。同時他跌跌撞撞地朝一動不動的半身人走了過去。

  靈獸轉向崔斯特。但彎刀再一次刺到了它。關海法也沖入戰團。大貓的利爪扯開了敵人的黑色輪廓。珀伽索斯從他們面前向後退去。它知道,在自己的位面里,它對這兩個敵人完全沒有優勢。現在它的最佳戰術就是退回到主物質位面。

  沃夫加正在這裡等著它。

  灰雲凝聚成實體的同時,艾吉斯之牙就擊中了飛馬。沃夫加終於感覺到一次真實的打擊,他知道自己成功了。隨後灰雲又在他的面前突然消散。

  靈獸回到崔斯特和關海法面前,不得不再一次迎戰這兩個敵人無休無止的戳刺和抓撓。它變形進入主物質位面時,沃夫加就會迅速向它揮起魔法戰錘。現在它無處可逃了,兩個位面的敵人都能夠對它造成傷害。當它每一次出現在崔斯特面前的時候,卓爾精靈都會注意到它的輪廓變得更加稀薄,更加無法抵擋彎刀的鋒刃。每一次灰雲重新在沃夫加面前凝聚的時候,飛馬的形體都會變得更加稀薄。冒險者們開始掌握主動。崔斯特滿意地看到珀伽索斯的本體在主物質位面和灰影狀態下不斷流失。

  「帶我回家吧。」疲憊的卓爾精靈命令關海法。片刻之後,他回到了布魯諾和瑞吉斯的身邊。

  「他死不了。」布魯諾看著崔斯特詢問的眼神,明白地回答道,「我猜,他只是昏過去了,沒什麼生命危險。」

  不遠處,沃夫加正俯身看著一具軀體。那具軀體已經破碎扭曲,半像是人,半像是野獸,「托林,傑瑞克之子。」沃夫加說道。他站起身,望向野蠻人的營地,「是弗力克乾的。他的手上沾滿了托林的血!」

  「也許這是托林自己的選擇?」崔斯特問。

  「絕不會!」沃夫加堅持說道,「當我們進行較量的時候,我在他的眼睛裡看到的是對榮譽的堅守。他是一位武士,絕不會接受這樣的事情!」金髮野蠻人從那具屍體旁走開,任由它向這個世界展示出邪惡魔法的恐怖。被凍結在死亡中的托林的面孔保留了一半的人形,另一半仍然是天馬幽靈的樣子。

  「他是他們的酋長之子,」沃夫加解釋說,「所以他無法拒絕薩滿的要求。」

  「他只是勇敢地接受了這樣的命運,」崔斯特說道。

  「他們的酋長之子?」布魯諾哼了一聲,「看樣子,現在我們背後的敵人更多了!他們一定不會和我們善罷甘休的。」

  「我也不會!」沃夫加高聲宣布,然後他向遠方高聲喊道,「聖眼弗力克,這是你必須償還的血債!」野蠻人的喊聲在亂石山丘中一陣陣迴蕩。沃夫加回過頭,看著他的朋友們,怒火在他的眼睛裡熊熊燃燒。他嚴肅地說道:「我會為托林的屈辱復仇。」

  布魯諾贊同地點點頭。他支持這名野蠻人根據自己的原則做出的決定。

  「這是一項榮譽的任務。」崔斯特也表示同意,他又舉起彎刀,指向東方的長鞍鎮——他們旅程的下一站。「但這個任務只能等到來日再去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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