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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背後的匕首

2024-10-10 20:58:56 作者: (美)R.A.薩爾瓦多

  儘管幾乎沒有光亮從被帘子遮住的窗口中透射進來,他還是一直用斗篷緊緊裹住身體。這就是他生存的方式,隱秘而孤獨。這就是刺客之道。

  當其他人愉悅地享受著陽光,與鄰居們互致問候的時候,阿提密斯·恩崔立只會躲在陰影中,睜大雙眼,緊緊盯住他完成任務所必須走上的那條狹窄道路。

  

  他是一名職業刺客,可能是被遺忘國度中掌握這一黑暗技藝最優秀的高手。只要他嗅到獵物的氣味,就絕不會失手。當這名刺客發現布林山德城中的宮殿已經人走屋空的時候,他絲毫沒有感到困擾。恩崔立猜測那個半身人溜出了冰風谷荒原中這座十鎮的首府,甚至已經逃出了這十個人類聚落。不過這沒有關係。如果這就是他從南方數千里外的卡麗港一路追殺至此的那個半身人,那麼他的收穫就要比他預期的更大。他的目標現在領先他應該不到兩個星期路程,留下的足跡肯定還很新鮮。

  恩崔立悄無聲息地潛入這座宮殿,尋找半身人的各種生活痕跡,以便在他們必將發生的戰鬥中贏得更多優勢。這裡的每一個房間都有些亂——半身人離開得非常匆忙,也許他已經察覺到刺客臨近了。

  恩崔立認為這是一個好跡象。這進一步證實了他的猜測——這個半身人瑞吉斯正是在多年以前曾經在遙遠的南方都市為帕夏普克效力的那個瑞吉斯。

  想到他的目標已經知道自己被跟蹤,這名刺客只是露出了邪惡的微笑——這會增加這場狩獵的挑戰,恩崔立可以將自己的追殺手段和那個半身人的藏匿能力一比高低了。但恩崔立知道,這場較量的結果是註定的,一個被嚇壞的人不可避免會犯下致命的錯誤。

  這名刺客在主臥室一張桌子的抽屜里找到了他要找的東西。

  匆匆逃走的瑞吉斯完全沒有留意掩飾自己的真實身份。恩崔立將一枚小戒指舉到自己目光犀利的雙眼之前,審視上面的銘文——銘文清晰地顯示出瑞吉斯是卡麗港帕夏普克盜賊公會的成員。恩崔立合攏手掌,攥住了這枚戒指,一絲邪惡的微笑浮現在他的臉上。

  「我找到你了,小賊。」他向著空曠的房間發出笑聲,「你的死期到了,看你還能逃到哪裡去!」

  他的表情突然一變,目光中充滿了警惕——一一陣鑰匙轉動的回音從這座宮殿的前門沿著寬闊的走廊和高大的樓梯一直傳了過來。恩崔立將戒指丟進腰間的口袋裡,如同死亡一般寂然無聲地溜進了樓梯頂部粗大欄杆立柱的影子裡。

  宮殿的兩扇大門被推開,一個男人和一名年輕女子走了進來。他們身後還有兩個矮人。恩崔立認識這個人——凱西烏斯,布林山德城的發言人。這裡曾經是他的家,他在數個月之前將這座宮殿送給了瑞吉斯——為十鎮消滅了邪惡法師阿卡爾·凱色,擊退了地精大軍的英雄。

  恩崔立也見過凱西烏斯身邊的那名女子,只不過沒有發現她和瑞吉斯還有關係。在這個荒蠻之地,美麗的女人是非常罕見的,而這個女孩實在是一個特別的例外。她紅色的捲髮閃閃發光,充滿彈性,在肩頭不住地跳動著。那雙深藍色的眼睛清澈明亮,足以讓任何男人深陷於其中,再不希望能浮出來。

  刺客早已知道,這個女孩名叫凱蒂布莉兒。她和矮人們一同居住在這座城市北方的山谷中,和那個矮人氏族的首領布魯諾關係尤其密切。在十幾年前的一場地精襲擊中,凱蒂布莉兒成了孤兒,是那個老矮人收養了她。

  恩崔立猜測這可能是一場有價值的會面。他在欄杆後面支起耳朵,仔細傾聽下面的對話。

  「他剛剛走了一個星期!」凱蒂布莉兒爭執道。

  「一個星期毫無音訊,」凱西烏斯喝道,他顯然很是不安,「丟下我美麗的房子不管,甚至根本沒有安排人守衛。我幾天前過來的時候,發現連房門都沒有鎖!」

  「你已經把這幢房子給了瑞吉斯。」凱蒂布莉兒提醒凱西烏斯。

  「是借的!」凱西烏斯咆哮道——實際上,這幢房子的確是一件禮物,只是發言人在將它的鑰匙交給瑞吉斯之後很快就後悔了,畢竟這是米拉巴以北最大最豪華的房子。回想一下自己的這一行為,凱西烏斯明白是對侵略者取得的巨大勝利沖昏了自己的頭腦,而且他還懷疑瑞吉斯利用自己那種眾所周知的催眠力量進一步調動了他的情緒。

  就像每一個被那個半身人說服過的人一樣,凱西烏斯對於曾經發生的事情有了全然不同的看法,這種看法對於瑞吉斯相當不利。

  「無論你怎麼說,」凱蒂布莉兒讓步了,「你都不應該這麼匆忙地就認為瑞吉斯已經放棄了這幢房子。」

  發言人的臉因為憤怒而變紅了。「今天就要把他的東西都搬出去!」他命令道,「我會給你列一張清單。我希望那個半身人的財產全都搬出我的房子!等我明天回來的時候,這幢房子裡的一切就都將歸我所有!而且我警告你,如果我的任何財產丟失或者被損壞,我一定會要求好好賠償!」然後他就轉過身,大步走出了房門。

  「這個傢伙的頭髮都要豎起來了,」矮人芬德·馬洛特笑著說道,「我從沒有見過有誰像瑞吉斯這樣,能夠讓忠誠的朋友一轉眼就對他恨之入骨!」

  凱蒂布莉兒點頭表示同意芬德的話。她知道,瑞吉斯一直在玩弄某種魔法伎倆。她相信那個半身人和身邊眾人的這種反覆無常的關係正是他的魔法把戲的不幸的副作用。

  「你覺得他會不會是跟崔斯特和布魯諾一起走了?」芬德問道。在樓梯上方,恩崔立急切地動了一下。

  「毫無疑問,」凱蒂布莉兒回答道,「整個冬天,他們都在邀請他加入尋找秘銀廳的探險,而且沃夫加的加入肯定也對他有推動作用。」

  「這樣說來,那個小傢伙應該已經在前往路斯坎的半路上了,可能他們前進的路程已經超過一半了。」芬德推測說,「凱西烏斯要回房子的想法也沒什麼錯。」

  「那就讓我們趕快打包吧,」凱蒂布莉兒說,「凱西烏斯的東西已經很多了,我們沒有必要再把瑞吉斯的財產都留給他。」

  恩崔立靠在欄杆上。他不知道什麼秘銀廳,但他很清楚路斯坎在哪裡。他再一次露出笑容,心中想著是否能在那幾個人到達那座港口城市之前就追上他們。

  但首先,他知道這裡還有一些值得收集的情報。凱蒂布莉兒和那兩個矮人已經開始收拾半身人的物品了。隨著他們走過一個又一個房間,阿提密斯·恩崔立所化成的黑影如同寂然無聲的死亡,一直盤旋在他們左右。他們完全沒有察覺到這名刺客的存在,也絕對無法猜到牆上掛毯的微微抖動並不是從窗縫中吹進來的風造成的,更沒有注意過一把椅子後面的影子長得有些不合比例。

  恩崔立一直跟在這三個人身邊,聽到了他們的全部談話。凱蒂布莉兒和矮人們聊的全都是那四名冒險者和他們的尋找秘銀廳之旅,但恩崔立沒有得到什麼有價值的信息。對於那個半身人的三個著名的同伴,恩崔立早有耳聞。十鎮的每一個人都會提起他們:崔斯特·杜堊登,叛變的卓爾精靈,背棄了他居住在地底世界的黑皮膚同胞,棲身於十鎮境內,作為一名孤身守衛對抗來自於冰風谷荒野中的各種敵人;布魯諾·戰錘,粗暴的矮人首領,生活在靠近凱恩巨錐的山谷中;還有沃夫加,他們之中最威名卓著的一個,他被布魯諾俘虜並養育長大,後來又率領野蠻人部族返回十鎮,幫助十鎮人抵抗地精大軍,又締結了惠及全部冰風穀人的和平條約。這份條約拯救了許多生命,甚至還將為這裡的每一個人帶來富裕的生活。

  「看樣子,你找到了一些很有能力的盟友,半身人。」恩崔立暗自思忖。他正靠在一把大椅子後面。凱蒂布莉兒和矮人們這時已經走進了旁邊的一個房間。「但他們也幫不了你。你是我的了!」

  凱蒂布莉兒和矮人們大約幹了一個小時,東西裝了滿滿兩隻大麻袋,其中主要是瑞吉斯的衣服。半身人竟然有這麼多東西,這讓凱蒂布莉兒吃了一驚。不過,自從瑞吉斯成為打敗了法師凱色和地精大軍的英雄之後,心懷感激的十鎮人的確送給了他許多禮物。

  凱蒂布莉兒深知這個半身人是多麼喜歡舒適的生活,所以她到現在都不明白是什麼讓瑞吉斯迷了心竅,願意跑去和另外三個人一起風餐露宿。不過真正讓她感到驚愕不解的是瑞吉斯竟然沒有雇用一些腳夫帶上一些他的重要財產。她在這座宮殿各處找到了很多屬於瑞吉斯的財富,也越來越清晰地意識到,半身人離開得很匆忙,根本沒有經過認真的考慮。這一點讓凱蒂感到很困擾。這太不符合瑞吉斯的個性了。一定還有別的什麼原因,某件被她漏掉,或者是被她輕視的事情影響了瑞吉斯的決定。

  「天哪,我們已經快背不動了,他的東西應該沒剩下多少了!」芬德將一隻大口袋扛到自己健壯的肩膀上,高聲說道,「要我說,剩下的就讓凱西烏斯去收拾吧!」

  「我可不會讓凱西烏斯占這個便宜,」凱蒂布莉兒反駁道,「也許還會有一些貴重的東西。你們兩個先把這兩隻麻袋送回到旅店房間裡去。我再收一下尾。」

  「啊,凱西烏斯肯定不會喜歡你這個認真的傢伙,」芬德嘟囔著,「布魯諾早就說過,凱西烏斯最喜歡的就是點數他的財產了!」

  「說別人的時候要公平一些,芬德·馬洛特。」凱蒂布莉兒反駁道,不過女孩臉上的微笑完全抵消掉了她斥責的語氣,看樣子她很贊同矮人的評價,「凱西烏斯在那場戰爭中很有貢獻,而且他一直都是布林山德城的優秀領袖。你也像我一樣親眼見過瑞吉斯是多麼擅長惹人生氣!」

  芬德發出贊同的笑聲。「那個小個子總是能搞到他想要的東西,但也總是會留下一群火冒三丈的受害者!」他拍了拍另一個矮人的肩膀,他們便一同向大門走去。

  「不要太晚了,丫頭。」芬德又回頭向凱蒂布莉兒喊道,「我們明天就要回礦里去了,不能再遲了!」

  「你真是愛嘮叨,芬德·馬洛特!」凱蒂布莉兒笑著說。

  恩崔立聽到他們交談的這最後幾句話,一絲微笑又浮現在他的臉上。他很清楚半身人的魔法手段。矮人芬德所說的那些「火冒三丈的受害者」大概都和卡麗港的帕夏普克中了同樣的招——他們都是受到紅寶石吊墜魅惑的人。

  房門「嘭」的一聲關上了。這幢大房子裡只剩下了凱蒂布莉兒——至少她這麼認為。

  這個女孩還在思考著瑞吉斯莫名其妙的失蹤,還在懷疑這其中出了什麼問題。整個事件的拼圖缺了一塊。她有一種越來越強烈的感覺——這幢房子裡有著某些不正常的地方。

  凱蒂布莉兒突然對周圍的每一點噪音和每一片陰影都變得格外警惕。鐘擺的「滴答」聲,桌面上的紙張發出的「沙沙」聲,掛毯在輕輕拍打牆壁,一隻老鼠在木牆中快步跑動著。

  她的眼睛猛地轉回到掛毯上。掛毯還在細微地抖動著。可能是從窗縫中吹進來的風掀動了它們。但機警的女孩懷疑事實並非如此。她憑藉直覺伏低身子,一隻手握住腰間的匕首,向距離那些掛毯只有數尺之遙的敞開的屋門走去。

  恩崔立的速度很快。他還覺得能夠從凱蒂布莉兒那裡得到更多情報,不願意錯過矮人離開為他製造的這個機會。他潛入到最佳的攻擊位置——敞開的屋門上方狹窄的門框頂端。他在那裡耐心地等待著,如同貓兒站在窗台上一樣穩當。那個女孩靠近的聲音絲毫不差地傳入他的耳朵里,一把鋒利的長匕首在他的手心中輕鬆地轉動著。

  凱蒂布莉兒在到達屋門口的時候就感覺到了危險——她注意到一條黑影落在自己的身側。女孩的反應很快,但她的匕首剛剛從鞘中抽出一半,幾根冰冷纖細的手指已經捂住了她的嘴,讓她無法發出任何聲音。一把鑲嵌寶石的鋒利短刃停在與她的喉頭間不容髮的位置上。

  凱蒂布莉兒又驚又怕。她從未見過一個人能快到這種程度,而恩崔立致命的精準更讓她心生恐懼。刺客繃緊的肌肉讓她知道,如果她堅持要抽出武器,那麼在她使用匕首之前就會先丟掉性命。

  凱蒂布莉兒放開匕首握柄,也沒有任何反抗動作。

  刺客以令她吃驚的力量輕鬆地將她放進一把椅子裡。恩崔立的身形不大。他像精靈一樣細瘦,幾乎和凱蒂布莉兒一樣高,但他精悍的身體上每一根肌肉都完美地符合戰鬥的要求。他全身上下都散發著力量感和一種不可動搖的自信。這也讓凱蒂布莉兒感到氣餒——很明顯,眼前這個敵人不是年輕氣盛、驕傲自大的傢伙,他壓倒一切的冰冷氣勢只表明他曾經歷過上千次戰鬥,卻從不曾失敗過。

  恩崔立迅速將凱蒂布莉兒綁在椅子上。凱蒂的眼睛則始終沒有離開刺客的臉。他有著稜角分明的五官,高高的顴骨和輪廓剛硬的下頜,一頭烏黑的直硬短髮讓他的面容更顯犀利。從他的面頰到下巴,青黑色的胡楂仿佛無論怎樣刮也不可能再有消退。但這個人的身上沒有絲毫凌亂的地方,可以說,他的每一寸一分都井井有條,充分顯示出強大的自控能力。凱蒂布莉兒甚至可以認為他的相貌相當英俊——除了他的眼睛外。

  他灰色的眼睛裡沒有半點火花,沒有任何激情和人性,甚至看不到生命跡象。這雙眼睛的主人很可能只是一件死亡的工具。

  「你想要我幹什麼?」凱蒂布莉兒終於鼓起勇氣問道。

  恩崔立狠狠摑了她一耳光,厲聲喝道:「紅寶石吊墜!紅寶石吊墜還在那個半身人身上嗎?」

  凱蒂布莉兒努力收起湧入眼中的淚水。現在她只感到困惑和無助,根本無法回答這個人的問題。

  鑲嵌寶石的匕首在她的眼前閃動了一下,開始圍繞她的面龐緩緩畫圈。「我沒有多少時間,」恩崔立冷冷地說,「我想知道的,你都要說出來。你回答得越遲,你要受的苦就越多。」刺客的話語非常平靜,也因此顯得格外真實。

  凱蒂布莉兒是堅強的布魯諾養大的孩子,但她發現自己還是感到害怕。她曾經與地精作戰並贏得了勝利,甚至還有過與巨魔作戰的經歷。只是這個冰冷的殺手真的嚇壞了她。她努力想要作出回應,但顫抖的下巴就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匕首再一次閃爍光芒。

  「瑞吉斯一直戴著它!」凱蒂布莉兒尖叫道。她的雙頰上各出現了一道淚痕。

  恩崔立點點頭,微微一笑。「他和那個黑暗精靈、矮人還有野蠻人在一起,」刺客似乎只是在陳述事實,「他們在前往路斯坎的路上,然後要從那裡去一個被稱作秘銀廳的地方。和我說說秘銀廳,親愛的姑娘。」他將匕首刃在自己的臉上颳了一下,清理掉一小片胡楂。「那地方在哪兒?」

  凱蒂布莉兒意識到,如果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她的生命可能會就此結束。「我……我不知道。」她結結巴巴地說道。現在她已經找回了一點布魯諾言傳身授的自控能力,但她的眼睛仍然無法離開那把閃閃發光的尖刀。

  「真可惜,」恩崔立說,「這麼漂亮的臉蛋……」

  「求你,」看著匕首向自己伸過來,凱蒂布莉兒儘可能平靜地說道,「沒有人知道!就連布魯諾也不知道!所以他才會出發去尋找那個地方。」

  刀刃突然停住。恩崔立將頭轉向一旁,眯起眼睛,繃緊了全身的肌肉,顯得異常警覺。

  凱蒂布莉兒沒有聽到門把手轉動的聲音,但芬德·馬洛特厚重的聲音已經迴蕩在走廊里。

  「嗨,丫頭,你在哪裡?」

  凱蒂布莉兒想要努力叫喊「快逃」,她絕不能再連累其他人。但恩崔立迅速回手用匕首柄敲了一下她的後腦,讓她在暈眩中只吐出了一串不明所以的咕噥聲。

  女孩兒的頭歪向一旁。當她的視野再度恢復清晰的時候,芬德和葛若羅剛好手擎戰斧衝進房間。恩崔立已經做好了戰鬥準備。他的一隻手中握著那把鑲寶石匕首,另一隻手握緊了一柄單刃長劍。

  有那麼一瞬間,凱蒂布莉兒的心中感到無比高興。冰風谷的矮人全都是剛強如鐵的勇士。在這個氏族中,芬德的戰力更是僅次於布魯諾。

  然後她才回憶起站在他們面前的是怎樣一個敵人。儘管兩個矮人看似占據優勢,但無可否認的理智還是熄滅了她的全部希望。凱蒂布莉兒見過這名刺客鬼魅一般的迅疾身手,還有他那離奇恐怖的精準動作。

  凱蒂布莉兒感到一陣噁心,她甚至沒有足夠的氣息發出呼喊,催促兩個矮人馬上逃走。

  就算是芬德和葛若羅知道站在面前的這個人有多麼可怕,他們也絕不會轉頭逃走。義憤之心會讓矮人戰士完全不顧個人的安危。當看到鍾愛的凱蒂布莉兒被綁在椅子上的時候,他們全都不顧一切地沖向了恩崔立。

  無可遏制的怒火成了他們的作戰能量。他們吼叫著,聚集起全身的每一點力量向敵人發動了第一波攻擊。恩崔立則恰好相反,他不緊不慢地起身,以一種特殊的節律控制著行雲流水一般的動作,積聚起每一點動能。有時候,他幾乎無法格擋或者閃避矮人兇狠的劈砍,戰斧只是以毫釐之差錯過了目標,而這種即將取勝的感覺進一步刺激芬德和葛若羅發動了更加猛烈的攻擊。

  儘管看到朋友們連連採取攻勢,凱蒂布莉兒心中明白,矮人有麻煩了。恩崔立的雙手仿佛在相互交談,寶石匕首和長劍完美無缺地補足了彼此的死角,同樣合作無間的雙腳讓他在激烈的戰鬥中從不曾失去平衡。他的閃避、格擋和偶爾的反擊組成了一支舞蹈。

  一支死亡的舞蹈。

  凱蒂布莉兒以前也見識過這樣的舞蹈,因為她的好朋友就是冰風谷最優秀的劍士。她難免會將眼前這名刺客與崔斯特·杜堊登相比:他們的優雅風姿和迅捷身手是如此相似,全身上下的每一部分都處在一種極盡協調的律動中。

  但這兩名劍士還是有著顯而易見的不同——一種截然相反的精神狀態微妙地改變了他們的戰鬥之舞。戰場上的卓爾遊俠是一種壯麗的奇觀,一個選擇了正義,並以無可匹敵的熱情為之而奮鬥的完美戰士;而恩崔立給人的感覺只有恐懼,一個冷酷無情的殺手,有條不紊地除掉所有擋在他路上的障礙。

  矮人兇猛的攻擊勢頭開始減弱了。芬德和葛若羅的臉上全都出現了驚訝的表情,仿佛他們很難理解為什麼直到現在地面還沒有被這個歹徒的血染紅。

  但是就在他們的動作慢下來的時候,恩崔立依然蓄勢待發。他手中的利刃化成一片虛影,每一次攻擊後面都緊跟著兩次攻擊,迫使矮人們一步步向後退去。

  這名刺客的動作仍然毫不費力。他的力量仿佛沒有止境。

  芬德和葛若羅只能完全採取守勢了。但就算是他們用盡全力封擋敵人的攻擊,這個房間裡的每一個人都清楚,劍刃穿透他們的身體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凱蒂布莉兒沒能看清那致命的一擊,但她看見一道血線出現在葛若羅的喉頭。那位矮人又堅持戰鬥了片刻,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無法呼吸了。然後,葛若羅驚訝地跪倒下去,抓住自己的喉嚨,在一陣「咯咯」的聲音中陷入死亡的黑暗之中。

  怒火在芬德的心中爆發,讓他忘記了自己的疲憊,瘋狂地揮斧砍殺,高聲吼叫著要為同伴復仇。

  恩崔立繼續戲耍落單的矮人,變本加厲地玩著他的遊戲,甚至會用劍身敲一下他的頭側。

  芬德義憤填膺,又感到深受侮辱,但他很清楚,自己完全不是這個強敵的對手,於是他向恩崔立發動了自殺式的衝鋒,跳起身要將這名刺客撲倒。

  恩崔立頗覺有趣地笑了一聲,側步讓過這個孤注一擲的矮人,回手將寶石匕首深深插進芬德的胸膛,又向步履蹣跚的矮人劈落長劍,用一記顱骨裂開的聲音結束了這場戰鬥。

  凱蒂布莉兒恐懼得哭不出來,也喊不出來,只能茫然地看著恩崔立從芬德的胸口上拔出匕首。她相信自己也要死了。當那把匕首向她逼近的時候,她閉上了眼睛,感覺到那片帶著矮人熱血的金屬鋒刃平貼在自己的喉嚨上。

  隨後,恩崔立緩緩轉動匕首,讓利刃靠在女孩柔嫩的皮膚上。

  他在逗弄她,在讓她體會死前的恐懼。

  又過了一段時間,刀刃的感覺消失了。凱蒂布莉兒睜開眼睛,剛好看到那把匕首被插回到刺客腰間的刀鞘里。恩崔立又從凱蒂布莉兒面前後退了一步。

  「你看,」刺客為自己的仁慈做了一個簡單的解釋,「我只殺死那些擋道的人。所以,你那三個正在趕往路斯坎的朋友也許能夠逃過我的刀刃。畢竟我只想要那個半身人。」

  恩崔立要勾起這個女孩心中的恐懼。但凱蒂布莉兒拒絕屈服。她讓自己的聲音穩定下來,冷冷地說道:「你低估了他們。他們會與你戰鬥。」

  恩崔立帶著冷靜的自信回答道:「那麼,他們也會死。」

  在這個毫無情緒可言的殺手面前,凱蒂布莉兒甚至無法贏得這場勇氣的對決。她只能以自己的挑釁作為回應。她向恩崔立啐了一口唾沫,完全無懼於這樣做會產生什麼後果。

  恩崔立只是用手背又狠狠抽了女孩一個耳光。凱蒂的眼睛裡充滿淚水,視野因為疼痛而變得模糊。終於,她倒進了黑暗之中。但就在她即將失去知覺的時候,她的耳朵中又響起了恩崔立那殘忍而冰冷的笑聲。那笑聲漸漸遠去,刺客走出了這幢房子。

  那興致盎然的笑聲是對死亡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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