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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3 11:45:36
作者: (英)毛姆
湯森夫婦住在山頂上,從他們的房子可以看到無邊無際的大海,查理通常不會回來吃午餐,但在凱蒂到達的那天,多蘿西(她們現在稱呼彼此為凱蒂和多蘿西)告訴她,如果她覺得可以見見他,他就會來歡迎她。凱蒂心想,既然她必須見他,那就乾脆立即見上一面,她帶著冷酷的興味,期待著他在見到她後必定會感到的尷尬。她很清楚,請她來家中暫住不過是他妻子的異想天開,雖然他百般不願,也只得馬上答應下來。凱蒂知道,他向來都希望做正確的事,而親切地款待她顯然是一件正確的事。但是,他只要想起他們上次見面的情形,必定會覺得羞愧:對一個像湯森這樣虛榮的人來說,這肯定是像無法癒合的潰瘍一樣令人難堪。她希望她就像他傷害了她一樣,也深深地傷害了他。他現在一定恨死她了。她很高興地想,她並不恨他,只是看不起他。她一想到,不管他心裡是怎麼想的,都不得不對她吹捧恭維一番,她就不由得體會到了一種譏諷的滿足。那天下午,她離開他的辦公室,他一定希望他永遠不會再見到她。
現在,她和多蘿茜坐在一起,等他進來。她意識到她喜歡這個低調奢華的起居室。她坐在扶手椅上,到處都是美麗的鮮花,牆上掛著賞心悅目的畫。房間涼爽,溫馨宜人,舒適自在。她想起了傳教士平房裡空蕩蕩的客廳,不由得渾身一顫。藤椅和餐桌上鋪著棉布,落有污漬的書架上擺滿了廉價小說,紅色窗簾過小,上面落滿了灰塵。啊,那裡太不舒服了!她估摸多蘿西連想都沒想過那種地方。
她們聽到有車開了過來,然後,查理大步走進了起居室。
「我遲到了嗎?但願我沒讓你們久等。我有事去見總督,實在抽不開身。」
他走到凱蒂身邊,拉起她的兩隻手。
「你能來,我真是高興至極。我知道多蘿西已經對你說了,我們都希望你能住在這裡,把我們的房子當成你自己的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但我還是要親口對你說一遍。如果有什麼是我可以為你做的,那我樂意效勞。」他的眼睛流露出令人著迷的真誠,她不知道他是否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諷刺,「我這個人不善辭令,我不想讓人覺得我是個笨手笨腳的傻瓜,但我確實想讓你知道,對於你丈夫的死,我對你深表同情。他是一個好人,我很想念他。」
「別說了,查理。」他妻子道,「我肯定凱蒂明白的……雞尾酒來了。」
遵循外國人在中國的奢侈習慣,兩個身著制服的男僕端著開胃菜和雞尾酒走了進來。凱蒂拒絕了。
「還是來一杯吧。」湯森先生堅持道,他還是那麼輕鬆風趣、親切熱情,「對你有好處,我肯定,自打你離開香港,就沒喝過雞尾酒。除非是我搞錯了,不然的話,你們在湄潭府是沒有冰塊的。」
「你沒有搞錯。」凱蒂道。
有那麼一刻,一幅畫面出現在她的眼前:那個乞丐蓬頭垢面,穿著藍色的破衣爛衫,能看到衣服下面的枯瘦肢體,他就這麼靠在院牆上,一動不動地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