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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3 11:44:53
作者: (英)毛姆
這晚天氣悶熱,凱蒂坐在窗前望著寺廟上那片奇異的屋頂,在星光下的它顯得越發幽暗。最終,沃爾特走了進來。她哭得眼皮發沉,不過現在已經鎮定了下來。儘管這一切依舊讓她困擾不安,但或許是太累了,她感到異常平靜。
「我以為你早就睡覺了。」沃爾特進門便開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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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不困,坐著可能還涼快些。晚餐有吃什麼東西嗎?」
「吃了。」
他在狹長的房間裡來回踱步,她看得出他有話想跟她說。她知道他很窘迫,安然自得地等他下定決心。他突然開口了。
「我一直在想你今天下午跟我說的事,我覺得你最好先離開這兒。我已經和余團長談過了,他會派人護送你,你可以再把阿媽帶上,你會安然無恙的。」
「我現在能去哪兒呢?」
「你可以去你母親那兒。」
「你覺得她會歡迎我嗎?」
他躊躇了一會兒,像是在思索什麼。
「那你可以去香港。」
「我去那兒做什麼?」
「你需要細心周到的照顧,再讓你留在這兒就說不過去了。」
她的臉上不禁掠過一絲微笑,不僅是出於苦澀,更是因為覺得好笑。她看了他一眼後差點兒笑出聲來。
「我不明白你為何要這麼擔心我的健康狀況。」
他走到窗前,站在那兒看著窗外的夜色。晴朗無雲的夜空上從未有過這麼多星星。
「你的身體狀況不適合再待在這兒。」
她看著他,夜光下他單薄的衣服顯得有些發白;他那精緻的側臉上帶著一種不祥的東西,但說來也怪,此時此刻她並沒有因此感到恐懼。
「你當初堅持要我到這兒來是因為想讓我喪命於此嗎?」她突然問道。
他許久都沒吭聲,讓她以為他是故意裝作沒聽見這句話。
「最開始是。」
她輕輕地打了一個哆嗦,這是他第一次承認自己的意圖,但她沒有因此對他心生惡意。她自己都覺得有些驚訝;其中竟然包含著一定的欽佩和些許的愉悅。她也不知具體原因是什麼,但突然間又想到了查理·湯森,在她眼裡,他簡直就是個卑鄙的傻瓜。
「你這樣做冒的風險可不低,」她回答道,「就你那敏感的良知,我懷疑我要是真死了你可能沒法兒原諒自己。」
「好吧,但你沒有死,反而活得很滋潤。」
「我這輩子都沒有像這般自在過。」
她本能地想讓他高抬貴手寬恕自己,畢竟他們都身處在這個可怕而絕望的環境裡,不該再去重視那段荒唐可笑的婚外情。死神就在我們身邊徘徊,像園丁挖土豆一樣取走人們的性命,這時候還在乎某個人是不是做了什麼玷污自己身子的事情,可就太愚蠢了。真希望能讓他意識到自己現在已經完全不在意查理了,她甚至都有些想不起他的樣貌了,她打心底里不再愛他了!因為她現在對湯森毫無感覺了,她和他在一起做的種種錯事也就失去了它們的意義。她已經把心收回來了,委身於他的事情似乎也無關緊要了。她真想跟沃爾特說:「我說,你不覺得我們這麼久以來都很傻嗎?我們就跟孩子一樣跟彼此生悶氣,為什麼不能互相親吻一下,然後重歸於好呢?沒必要僅僅因為做不成戀人,就不當朋友了。」
他定定地站在那兒,他面無表情的臉龐在燈光下白得嚇人。她沒法兒相信他;如果她說錯了什麼,他就會用這種冰冷嚴苛的神情對著她。現在她已經見識過他那極端的敏銳感,尖酸而諷刺的話語是一種自我保護,感情一旦受到傷害,他便會迫不及待地關上自己的心門。他的愚蠢一時間也讓她有些惱火。最令他煩惱的無疑是其虛榮心受到了傷害:她恍然間意識到這種創傷是最難癒合的。男人竟會這般重視自己妻子的忠誠,這也太奇怪了;她剛開始和查理交往時曾期待能體會到很不一樣的感覺——變成一個不同的女人;但她覺得自己和從前沒什麼兩樣,只是更健康、更有活力些。她真希望自己能跟沃爾特說孩子是他的——這句謊言對她而言不算什麼,但這個保證對他來說是一種莫大的安慰。畢竟這不一定是謊話。好笑的是,明明這麼做會帶來很多好處,內心裡卻有某種東西在阻止她這麼做。男人可真傻!他們在生育後代中的作用是這麼微不足道,是女人要熬過長達數月的孕期,然後在痛苦中產下嬰兒,但男人僅憑藉那短暫的聯繫便提出如此荒謬的要求。為什麼那會影響他對孩子的感情呢?接著,凱蒂又將思緒轉到她腹中的孩子身上,但她並沒有即將為人母的感動或熱情,只是純粹有些好奇。
「我想你還是再好好考慮一下。」沃爾特開口打破了長時間的沉默。
「考慮什麼?」
他微微側過身子,似乎有些驚訝。
「考慮什麼時候離開這兒。」
「但我不想離開。」
「為什麼不想。」
「我喜歡在修道院工作,我覺得自己在成為一個有用的人。你在這兒待多久,我就願意在這兒待多久。」
「我覺得我該告訴你,你目前的狀況會讓你更容易感染上各種疾病。」
「我喜歡你這麼慎重地對待此事。」她諷刺地笑了笑。
「你不是為了我才留下來的吧?」
她猶豫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激起了她內心中最強烈、最意外的情感——遺憾。
「不是,你不愛我,我時常覺得自己挺讓你厭煩的。」
「我沒想到你會願意為了幾個保守的修女和一群中國孩子自討苦吃。」
她微抿雙唇,勾勒出一個微笑的弧度。
「因為你自己對於我的判斷有誤,便這般嘲諷我,未免也太不公平了。你本身就是這麼蠢,這可不怪我。」
「如果你決意要留下來,當然這是你的權利。」
「很抱歉沒能給你展現你寬宏大量的機會。」她發現對著他自己很難嚴肅下來,「事實上你說得很對,我不單單是為了那些孤兒才留下來:你看,我現在的處境很特殊,這世上竟然沒有一個可以讓我去投奔的人。我認識的人沒有哪個覺得我不討人厭,也沒有哪個會在意我的死活。」
他皺起眉頭,但不是因為憤怒。
「我們把一切都搞砸了,對嗎?」
「你還想和我離婚嗎?我現在什麼都不在乎了。」
「你總該知道,把你帶到這兒來就表示我已經原諒那個錯誤了。」
「我不曉得。要知道,我可沒對不貞的行為做過研究。等離開這兒後,咱們之間該怎麼辦?我們還要住在一起嗎?」
「噢,你不覺得我們到時候可以順其自然嗎?」
他的聲音裡帶著死一般的疲憊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