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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0 20:53:32 作者: (英)毛姆

  第二天早上,米爾德麗德黑著臉一言不發,一直在自己屋裡待到該做午飯的時候才出來。她做菜的手藝實在讓人不敢恭維,基本上只會做肉碎和肉排,也不知道怎麼把邊角料利用起來,所以菲利普不得不增加伙食開銷。她上完菜就坐在菲利普對面,什麼也不肯吃。菲利普問她怎麼了,她說頭痛得厲害,肚子不餓。菲利普很慶幸下午有別的地方可去,不用對著她這副臭臉,阿瑟尼一家可是其樂融融又熱情友好。他們家每一個人都盼著他上門做客,這讓他既高興又驚喜。等他回來的時候,米爾德麗德已經睡了,可第二天早上她還是一言不發。吃晚飯的時候,她傲慢地坐在菲利普對面,微微皺著眉頭。菲利普看到她這副樣子有點心煩,可是他忍住了,他告訴自己必須關心她,體諒她。

  「你今天好安靜。」他露出了一個愉快的微笑。

  「你請我來幫你打掃做飯的,難道還得陪你說話不成。」

  菲利普覺得她有些不識抬舉,可是既然要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他就必須儘可能讓彼此相安無事。

  「你是在為前天晚上的事情生我的氣吧。」他說。

  這個話題有點尷尬,可是顯然有必要聊一下。

  「我不知道你什麼意思。」她回答。

  「請你不要生我的氣。我確實希望我們只是朋友關係,不然我當初是絕不會叫你過來住的。我只是覺得你可能想要一個家,而且你搬過來之後還能找點事做。」

  「得了,我才不在乎呢。」

  

  「我知道,我完全沒這樣想。」他趕緊說,「你不要覺得我不知感激,我知道你提那個完全是為了我,我只是不由自主地覺得,那會讓現在的一切都變得骯髒又醜陋。」

  「你這人真有意思,」她好奇地看著菲利普,「我真搞不懂你。」

  她現在不生他的氣了,只是覺得很困惑,搞不懂他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她接受了現在的處境,事實上還隱約覺得他的行為很高尚,而她應該對這種高尚的行為表示敬佩,可是她又忍不住想嘲笑他,甚至還有點兒鄙視他。

  「這人真是個怪胎。」她心想。

  接下來的日子兩人還算相安無事。菲利普整個白天都待在醫院裡,除了去阿瑟尼家裡和比克街那家酒館,每天晚上都在家學習。有一次他的指導醫生邀請他參加了一次嚴肅的晚宴,還有兩三次他參加了同學舉辦的派對。米爾德麗德慢慢接受了自己單調乏味的生活,就算她介意菲利普有些晚上把她一個人丟在家裡,她嘴上也從來沒說過。菲利普偶爾會帶她去歌舞劇院。他一直踐行著他的準則:他們之間唯一的關係就是她用家務勞動跟他換食宿。米爾德麗德認準了這個夏天是找不到工作的,在得到了菲利普的同意之後,她決定在這裡住到秋天。她覺得那時候找工作會很容易。

  「如果方便的話,你上了班之後也可以住在這裡。反正那個房間空著也是空著,我以前請的那個女工可以過來幫你看孩子。」

  菲利普跟小傢伙的感情越來越深。他生性慈愛,只是很少有機會展現出這一面。米爾德麗德對孩子不能說不好,事實上她把她照顧得很好,有一次孩子得了重感冒,她也算悉心照料,對孩子呵護有加。可是她覺得這傢伙很煩人,每次孩子纏著她的時候,她就會兇巴巴地跟她說話。她挺喜歡這個孩子,但她身上並沒有那種使她渾然忘我的母愛。米爾德麗德不是一個情感外露的人,她覺得公開表露自己的感情是件很可笑的事。每次菲利普把小孩放在膝蓋上又是逗又是親的,米爾德麗德就會笑話他。

  「就算是孩子的親生父親也不至於像你這樣吧。」她說,「你瞧你跟個傻子似的。」

  菲利普的臉唰的一下紅了,他討厭被人嘲笑。他也是挺可笑的,居然對別的男人的孩子這麼上心,他不禁為自己滿溢的「父愛」感到羞恥。可是孩子感受到了他的疼愛,經常仰起小臉蹭他的臉,或是依偎在他的懷裡。

  「你當然覺得輕鬆啦,」米爾德麗德說,「你又不用伺候她吃喝拉撒。咱們這位千金大小姐有時候半夜醒了,任你怎麼哄她都不肯睡,搞得你一個小時都合不了眼。怎麼樣,你說好不好玩兒?」

  菲利普想起了很多他以為他早就忘了的童年往事。他一邊逗弄著她的,一邊唱起了兒歌。

  「這隻小豬拿去賣,這隻小豬留下來。」

  菲利普每天下了班回來,進屋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孩子。孩子攤手攤腳地坐在地板上,一看見他就高興得噢噢叫,每次聽到這叫聲他都高興得打顫。米爾德麗德教她叫菲利普「爸爸」,她第一次主動這樣叫他的時候,米爾德麗德樂得放聲大笑。

  「我在想呀,你這麼喜歡這個小孩,到底是因為這是我生的呢,」她說,「還是說不管是誰的孩子你都喜歡?」

  「我就見過這一個小孩,我也說不準。」他說。

  菲利普擔任住院部助手的第二個學期期末,天上掉了個大餡餅。時值七月中旬,有個星期二的晚上,他來到比克街那家酒館,發現除了麥卡利斯特其他人都不在。兩人坐在一起聊著這些沒來的朋友,過了一會兒,麥卡利斯特對他說:

  「哦,對了,我今天聽說了一隻很不錯的股票,叫新克雷方丹斯,是羅德西亞[351]的一個金礦。你要是想賭一把的話,興許能賺點兒小錢。」

  菲利普做夢都盼著這樣的機會,可是現在機會來了他卻猶豫了。他生怕自己會賠錢,他沒有那種願賭服輸的魄力。

  「我當然想買啊,可是我不知道我冒不冒得起這個險。要是賭錯了我會賠多少呢?」

  「嗐,我就不該提這事兒,我是看你一心想買才跟你說的。」麥卡利斯特冷冷地回答。

  菲利普感覺自己在麥卡利斯特眼裡就是頭大蠢驢。

  「我不是一心想買,我是一心想賺哪!」菲利普哈哈笑道。

  「不做好賠錢的準備是賺不了錢的。」

  麥卡利斯特岔開了話題,菲利普一邊接話一邊想,要是這隻股票真的賺了,這個股票經紀人下次見到他時肯定會狠狠地嘲笑他的損失。麥卡利斯特那張嘴可是特別會挖苦人。

  「我看我就豁出去賭一把吧。」菲利普急切地說。

  「那行吧。我給你買二百五十股,要是有半克朗漲幅我就馬上賣出去。」

  菲利普飛快地算出來了他能掙多少,這個數字讓他口水直流。三十鎊對這時的他來說簡直是及時雨啊,而且他總覺得命運虧欠了他,應該給他一些補償。第二天早上吃早飯的時候,他跟米爾德麗德說了這事。米爾德麗德覺得他腦袋被驢踢了。

  「我從來沒見過有誰靠炒股賺到錢的。」她說,「埃米爾一直都是這麼說的,他說別指望在股市上賺到錢。」

  晚上下班回家的路上,菲利普買了份晚報,一拿到手就翻到財經欄目。他對這些東西一竅不通,找了半天才找到麥卡利斯特說的那隻股票,結果發現已經上漲了一克朗。他高興得心都要跳出來了,可是突然間他心一懸:萬一麥卡利斯特忘了,或是出於什麼原因沒給他買怎麼辦?他等不及下一班電車,跳上一輛出租馬車就往家裡趕。他已經好久沒這麼奢侈過了。

  「有我的電報嗎?」他衝進屋裡問道。

  「沒有。」米爾德麗德說。

  他的臉馬上垮了下來,失望透頂地跌坐在椅子裡。

  「所以他根本就沒給我買。這該死的傢伙!」他咒罵了一句,「我怎麼這麼倒霉呢!我還盤算了一整天要拿這些錢做什麼。」

  「是嗎,那你打算拿這些錢做什麼呀?」米爾德麗德問道。

  「現在想這些還有什麼用?啊,我真的做夢都想要這筆錢!」

  米爾德麗德哈哈一笑,遞給他一張電報。

  「我跟你開玩笑的。我已經打開看過了。」

  菲利普一把把電報搶過來。原來麥卡利斯特已經給他買了二百五十股,並且照他說的那樣,在漲了半克朗的時候賣了出去。佣金單明天會寄過來。米爾德麗德這個玩笑開得太過分了,菲利普心裡騰起一陣怒火,不過他馬上就只顧著高興了。

  「太好啦!我有救了!」他高興地喊道,「你要是喜歡的話,我可以給你買條新裙子。」

  「真的嗎?我好想要一條新裙子!」米爾德麗德回答。

  「喏,我跟你說我接下來要幹嗎。我打算七月底動個手術。」

  「啊?你生病了嗎?」米爾德麗德打斷了他。

  她突然想到,菲利普很可能得了某種她不知道的疾病,所以才會有那些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行為。菲利普還沒開口就臉紅了,他討厭提到自己的殘疾。

  「沒有,是我的腳,他們覺得還有的治。我之前一直抽不出時間動手術,不過現在沒那麼忙了。我打算把下個月開始的外科實習推遲到十月。只用住幾個星期的院就行了,剩下的整個暑假我們都可以去海邊度假。這樣對我們仨都有好處。」

  「哦,那咱們去布萊頓吧,菲利普。我喜歡布萊頓,那兒的人都是些上流人士。」

  菲利普本來有點想去康沃爾某個小漁村,米爾德麗德這麼一說他才想起來,她在那種地方肯定會無聊死的。

  「只要能看到海,我去哪兒都無所謂。」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突然對大海有種無法抗拒的渴望。他想在海里游泳,在鹹鹹的海水裡撲騰四肢,濺起一串串雪白的水花,想到這些他高興極了。他是個游泳好手,沒有什麼比風急浪高的大海更讓他興奮的了。

  「咱們肯定會玩兒得很痛快!」他高興地大喊。

  「就像是度蜜月是吧?」米爾德麗德說,「那我可以花多少錢買新裙子呢,菲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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