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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0 20:48:15 作者: (英)毛姆

  珀金斯先生很快就發現他的話對菲利普沒起作用,整個學期剩下的時間都沒再理他。他在菲利普的成績單上寫了很差的評語。成績單寄到家裡時,路易莎伯母問菲利普怎麼樣,菲利普笑嘻嘻地說:

  「很爛。」

  「是嗎?」牧師說,「那我得再看一遍。」

  「你們覺得我還有必要繼續待在特坎伯雷嗎?我覺得去德國待一陣可能更好。」

  「你怎麼會冒出來這樣的想法?」路易莎伯母問道。

  「你不覺得這主意挺好的嗎?」

  夏普已經離開了國王公學,從漢諾瓦給他寄了些信過來。看到他開始了自由自在的新生活,菲利普更加坐不住了。他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再忍受一年的束縛。

  「可是這樣你就拿不到獎學金了。」

  「反正我也沒機會拿。再說我幹嗎非得去牛津呢?」

  「可你不是要當牧師嗎,菲利普?」伯母驚呼。

  

  「我早就沒那個打算了。」

  凱利夫人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但她已經習慣了克制自己,只是默默地給他伯父添了杯茶。三個人誰都沒有說話。不一會兒,菲利普看見兩行眼淚從伯母的臉頰上緩緩滑落。他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傷了伯母的心。她穿著街尾那個裁縫做的緊身黑裙,臉上皺紋密布,藍灰色的眼睛充滿疲憊,灰白的頭髮還是像年輕時那樣燙成滑稽的髮捲。她看上去如此可笑,卻又莫名地可悲。菲利普還是第一次注意到她這個樣子。

  後來牧師去了書房,關起門來跟副牧師談事情。菲利普走到伯母身邊,輕輕摟住她的腰。

  「路易莎伯母,對不起,抱歉讓你這麼難過。」他說,「可是如果我天生就不適合當牧師,勉強當了又有什麼用呢?」

  「我好失望啊,菲利普,」她哀嘆道,「我一直認定了你會當牧師。我還想,你可以先在你伯父手下當副牧師,等我們時候到了——畢竟我們也不可能長生不老,是不是——你就可以接他的班。」

  菲利普不禁打了個寒戰。一陣恐慌感向他襲來,他的心怦怦直跳,像落入陷阱的鴿子在拼命撲棱著翅膀。伯母靠在他肩膀上輕輕地抽泣著。

  「我希望你能勸勸威廉伯父,讓他答應我離開特坎伯雷。我真的受夠了。」

  可是,這位布萊克斯特布爾的牧師安排好了的事情是不會輕易改變的。他長久以來的打算都是,讓菲利普在國王公學待到十八歲,然後再去牛津大學。而且他說什麼都不肯讓他在這時候退學,因為沒有提前通知學校,這學期的學費還是照樣得付。

  「那你通知學校說我聖誕節走行不行?」兩人唇槍舌劍了大半天,菲利普只好退了一步。

  「我要寫信給珀金斯先生,看看他怎麼說。」

  「呃!我真希望我已經二十一歲了!這種凡事都得聽命於人的日子太可怕了!」

  「菲利普,不要這樣跟伯父說話。」凱利夫人柔聲說。

  「可是你看不出來珀金斯先生想讓我留下來嗎?隨便哪個學生的破事兒他都要管。」

  「你為什麼不想去牛津了?」

  「我都不打算進教會了,還去牛津幹嗎?」

  「什麼叫進教會?你已經是教會的人了。」牧師說。

  「我是說不打算當牧師。」菲利普不耐煩地說。

  「那你打算幹什麼呢,菲利普?」凱利夫人問。

  「不知道,我還沒想好。不管幹什麼,學點外語總是有用的。我在德國待一年,比繼續待在那個鬼地方學到的東西要多得多。」

  他沒有說的是,他覺得就算進了牛津,也還是繼續過著學校生活,不會比現在的日子好到哪兒去。他無比希望能夠做自己的主人。而且進了牛津肯定會碰到一些老同學,這些人知道他的過去,他想離他們所有人遠遠的。他覺得自己的學校生活很失敗,他想拋開過去,重新開始。

  菲利普想去德國的想法,剛好跟大家最近在布萊克斯特布爾討論的一些觀點相吻合。村裡的醫生偶爾會有朋友來訪,順便會帶來一些外面的消息;八月來海邊度假的遊客也有各自看待問題的方式。牧師聽說,有些人覺得傳統教育已經不像以前那麼有用了,現代語言卻比他們年輕的時候更加重要。牧師的想法有些搖擺,他有個弟弟就曾因為沒通過考試被送去了德國,也算是開了個留學的先例。可是他後來染上傷寒症死在了德國,所以不得不說這種實驗還是很危險。最後,經過無數次唇槍舌劍,兩個人終於達成了一致:菲利普再在特坎伯雷待一個學期就可以退學。這個結果菲利普勉強可以接受。可是剛回到學校沒幾天,校長就找他談話了。

  「你伯父給我寄了封信。看樣子你打算去德國,他問我有什麼看法。」

  菲利普震驚了。他的監護人竟然出爾反爾,他氣得要命。

  「我以為事情已經定下來了,先生。」他說。

  「還早著吶。我已經寫信跟他說了,讓你退學簡直是天大的錯誤。」

  從校長那兒出來,他馬上坐下來給伯父寫了封言辭激烈的信,絲毫沒有顧忌自己的措辭。他實在太氣了,輾轉反側到半夜才睡著,第二天一早他就醒了,翻來覆去地想著他們是怎麼對他的。他心急火燎地等著答覆。兩三天後,信來了,是路易莎伯母寫的。她的語氣溫和而痛心,說他的信讓伯父很難過,他不該對伯父說那些話;他這樣做太殘忍了,不是一個基督徒該有的行為;要知道他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好,而且他們年紀比他大那麼多,肯定比他清楚什麼對他好。菲利普氣得握緊拳頭。這句話他聽過太多遍了,他實在搞不懂這句話對在哪裡。他們對他的情況一知半解,憑什麼這麼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年紀更大就更有智慧?伯母在信的末尾說,凱利先生已經把退學申請從學校撤回了。

  菲利普把一肚子火憋到了放半日假的時候。半日假安排在星期二和星期四的下午,因為他們星期六下午要去大教堂做禮拜。上完課,六年級的人都在往外走,菲利普留在教室里等校長。

  「先生,今天下午我可不可以回一趟布萊克斯特布爾?」他問。

  「不可以。」校長直截了當地說。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我伯父。」

  「你沒聽到我說不可以嗎?」

  菲利普沒有答話,憤憤然走出了教室。他覺得難堪極了,低聲下氣地找他批假也就算了,他居然二話不說就拒絕了。現在他對校長恨得牙痒痒,這個暴君做出最專橫霸道的事情,卻從來都不給個理由。菲利普氣得失去了理智,什麼都不顧了,一吃完中午飯,就抄著那條熟悉的小路往火車站走,剛好趕上去布萊克斯特布爾的火車。他大步走進牧師公館,看見伯父伯母正坐在餐廳里。

  「喲嗬,你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牧師問。

  伯父看起來有些心神不寧,顯然一點也不想見到他。

  「我回來是想找你談退學的事。我上次在這兒的時候你明明答應我了,為什麼一周之後又出爾反爾?」

  他自己都有點兒被自己的膽子給嚇到了,可他已經把要說的每一個字都想好了,雖然心狂跳不已,他還是硬著頭皮說了出來。

  「你跑這兒來有跟學校請假嗎?」

  「沒有。我問了珀金斯先生,他不批。你要是寫信告訴他我回來了,肯定能讓我挨一頓臭罵。」

  坐在一邊織毛線的凱利夫人手抖個不停。這種劍拔弩張的場面總是讓她如坐針氈。

  「我要是告訴他,你活該挨罵。」凱利先生說。

  「你要是喜歡打小報告就告訴他吧,反正你也給他寫過信了,這種事情你幹得出來。」

  菲利普不該說這句蠢話,因為牧師正等著這個機會。

  「我可不想坐在這裡聽你說些沒大沒小的話。」他理直氣壯地說。

  牧師騰的一下站起來,大步走出餐廳,轉身進了書房。菲利普聽到他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並且反鎖了。

  「啊!我真希望自己已經二十一歲了。我真是受夠了這種被人管束的日子!」

  路易莎伯母無聲地哭了起來。

  「哦,菲利普!你不該那樣跟伯父說話。快去跟他道歉。」

  「憑什麼要我跟他道歉!他就是仗著自己是我的監護人。在學校待下去當然是浪費錢,可是他才不在乎呢,反正花的又不是他的錢。居然讓這種不明事理的傢伙當我的監護人,簡直沒天理!」

  「菲利普!」

  正大發雷霆的菲利普突然愣住了,伯母的聲音聽上去心都碎了。他沒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多刻薄。

  「菲利普,你怎麼這麼沒良心?我們只是想盡最大的努力為你好啊。我們沒養過孩子,知道自己沒有經驗,所以才去問珀金斯先生的意見啊。」她情緒激動起來,聲音更加悲痛,「我一直都想當你的好媽媽呀,我一直都把你當親生兒子愛著的啊。」

  她看上去那麼瘦小,又那麼衰弱,那副老姑娘的模樣很是淒涼,菲利普的心被觸動了。他的喉嚨突然堵得慌,眼睛裡噙滿了淚水。

  「對不起,」他說,「我太混帳了。」

  他跪在伯母身邊,把她攬進懷裡,親吻著她滿是淚水的乾癟臉頰。伯母哭得不能自已,菲利普想到她這荒蕪的一生,心裡頓生憐憫。她從來沒這麼徹底地表露過自己的情感。

  「我知道我沒有當好你的媽媽,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菲利普。我沒有孩子就像你沒有媽媽一樣痛苦啊。」

  菲利普忘記了自己的憤怒,也忘記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事情,一心只想好好地安慰她。他結結巴巴地說著安慰她的話,笨手笨腳地輕輕撫摸著她。不一會兒鐘響了,他必須馬上飛奔去火車站,只有搭那趟車回特坎伯雷,他才趕得及學校的晚點名。坐在車廂的角落裡,他發現自己回來這一趟什麼也沒幹成。他氣自己太過軟弱,居然因為伯父高高在上的姿態和伯母的幾滴眼淚就忘了自己的目的,他鄙視自己。可是幾天過後,校長又收到了一封信,看來夫婦倆又在私下裡商量了一番。珀金斯先生讀著信,不耐煩地聳了聳肩,他把信遞給菲利普。信上是這麼寫的:

  尊敬的珀金斯先生:

  請原諒我為了被監護人的事情再次打擾您。我和他的伯母近來很擔心他,他似乎急不可耐地想離開學校,他的伯母也覺得他很不開心。我們不是他的親生父母,碰到這種事也不知如何是好。可能他覺得自己學業不佳,繼續讀書只是浪費他的錢。如果您可以跟他談一談,我將不勝感激。如果他還是執意要走,就請按我原先的打算,讓他在聖誕節離校吧。

  威廉·凱利

  敬上

  菲利普把信遞迴給校長。他為自己的勝利感到揚揚得意。他終於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心裡非常滿足。這一次,他的意志戰勝了別人的意志。

  「我要是不給你看一下,你又給他寄一封信過去,弄得他又改變主意,那我花半個小時在這裡回信幹嗎?」珀金斯先生有些惱火。

  菲利普沒有說話,他看上去非常平靜,眼睛裡卻閃爍著難以掩飾的喜悅。珀金斯先生看出來了,忍不住輕笑了幾聲。

  「終於得逞了是吧?」他說。

  菲利普笑了起來,他實在按捺不住內心的狂喜。

  「你就真的那麼想走嗎?」

  「是的,先生。」

  「你在這兒過得不開心嗎?」

  菲利普的臉唰的一下紅了。他對任何觸及他情感深處的試探都有一種本能的抗拒。

  「哦,我不知道,先生。」

  珀金斯先生慢慢地捋著鬍鬚,若有所思地注視著他,近乎自言自語地說:「學校本來就是給普通人準備的。所有模子都是一個形狀,方枘也得想辦法敲進圓鑿里。能把普通人管好就已經不錯了,哪兒還有時間操心別的呢。」然後他突然對菲利普說:「聽著,我有個建議。反正這學期也快結束了,再待一個學期你也死不了。你想去德國的話,最好過完復活節再去,不要過完聖誕節去。那裡春暖花開的時候比隆冬時節舒服多了。如果下學期期末你還是想走,我絕不反對。你覺得怎麼樣?」

  「非常感謝您,先生。」

  菲利普喜出望外,他已經爭取到了最後三個月的自由,不在乎多待一個學期。一想到復活節前就可以徹底解脫,學校好像也沒那麼像監獄了。他高興得心都要跳出來。當天晚上在禮拜堂做禮拜的時候,他看著周圍的同學一個個按年級規規矩矩站在各自的位置上,想到很快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他心裡一陣竊喜,甚至對他們產生了一種親切友好的感覺。接著,他的目光落在了羅斯身上。羅斯很看重自己的班長身份,覺得自己有必要在學校里樹立榜樣。今晚剛好輪到他朗讀經文,他讀得抑揚頓挫,聲情並茂。想到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菲利普不禁微微一笑。再過六個月,這傢伙是不是身材高大、四肢發達都不重要了,就算他是班長和球隊隊長又有什麼了不起呢?他把目光移向穿著長袍的老師們。戈登已經不在了,兩年前中風死了,不過其他人都還在。菲利普現在才知道這是群怎樣的窩囊廢,也許只有特納除外,他身上還有點人味兒。一想到自己被這群草包管得死死的,他就氣不打一處來。不過再過六個月,這些人也都無關緊要了。到那時候,他們的表揚一文不值,他們的責罵也可以一笑置之。

  菲利普已經學會了情感不外露,但害羞的毛病依然折磨著他,不過最近他總是興高采烈的。雖然還是跛著腳低調地走來走去,依然沉默寡言,不動聲色,但他內心卻在歡呼雀躍。他覺得自己走起路來都輕快多了。各種各樣的想法在他腦海中跳躍追逐,關於未來的幻想接二連三地湧現,還沒弄清楚這一個又冒出來下一個,但只是看著這些想法來來去去,他也覺得滿心歡喜。他現在心情大好,又可以專心學習了,他決定在這學期最後幾個星期,把荒廢已久的功課都補回來。他的腦子轉得飛快,盡情享受著思考的樂趣。期末考試他考得非常好,對此,珀金斯先生只淡淡地說了一句,他當時正在點評菲利普寫的一篇作文,做完常規的點評之後,他突然對菲利普說:

  「所以你現在不打算繼續裝傻了是嗎?」

  他微笑著看著菲利普,露出一口閃亮的牙齒。菲利普垂下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夏季學期末會頒發各種獎項,班上有五六個學生已經做好了瓜分的準備。他們本來已經把菲利普這個勁敵排除在外了,但是現在又感受到了威脅。菲利普沒告訴任何人他復活節就要退學了,根本不會跟他們搶名額,但他還是由他們去擔心。他知道羅斯仗著自己在法國度過幾次假,自認為法語學得還不錯,此外還想拿一個教長英文寫作獎。結果他這兩門課的成績都被菲利普遠遠甩在後面。看見羅斯挫敗的樣子,菲利普別提多得意。還有個同學叫諾頓,他要是拿不到學校頒發的獎學金就去不了牛津。他問菲利普有沒有打算申請。

  「怎麼,你反對啊?」菲利普反問道。

  他很喜歡這種掌握著別人未來的感覺。把眾人夢寐以求的獎項攥在手心,再不屑一顧地丟給他們,這樣做還挺瀟灑的。終於到了分道揚鑣的日子,菲利普去珀金斯先生的辦公室跟他告別。

  「你該不會真的想走吧?」

  看到校長一臉驚訝,他的臉馬上垮了下來。

  「您說過您不會反對的,先生。」他回答。

  「我以為你只是一時興起。我知道你這人固執又任性,所以就先遷就你一下。你幹嗎非得現在走呢?就剩一個學期了呀。你可以輕而易舉地拿到莫德林獎學金,學校的獎項有一半都是你的。」

  菲利普有些慍怒地看著他。他感覺自己被耍了,可是珀金斯先生已經答應過了,他必須遵守諾言。

  「你在牛津會過得很開心的,不用馬上決定以後要做什麼。你知不知道,有腦子的人上了牛津,那叫一個如魚得水。」

  「我已經把去德國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先生。」

  「難道就不能改了嗎?」珀金斯先生怪笑著使了個眼色,「你要是走了,我真的覺得太可惜了。學校里一般都是用功的笨學生比聰明的懶學生成績好,但是聰明的學生一用起功來,瞧,就跟你這個學期一樣,成績突飛猛進嘛!」

  菲利普臉色通紅。他不太習慣被別人稱讚,也從來沒人跟他說過他很聰明。校長把一隻手搭在他肩上。

  「你知道嗎,對於那些笨學生,你得把東西往他們腦子裡灌才行,這種時候,教書是一件很無趣的事情。可是偶爾你會碰到個把天資聰穎的學生,你還沒開口他就已經懂了,這種時候啊,教書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菲利普被校長的關心給融化了,他從來沒想到珀金斯先生真的會在乎他是走是留。他大受感動,覺得校長太看得起他了。從學校風風光光畢業,然後進入牛津大學,這樣也挺好的。他聽那些回來參加校友賽的學長講過大學的生活,也在別人書房裡聽人念過從牛津寄來的書信,未來的圖景在他腦子裡閃過。可他放不下面子,如果這時候屈服,他會看不起自己;伯父要是看到校長的計謀得逞了,肯定會笑得很得意。還有那些獎項,他鄙視那些獎項,因為贏得太輕而易舉,拱手讓人也毫不可惜。如果他現在妥協了,那還有什麼姿態可言?其實這時候,珀金斯先生只要再稍微勸一下他,給他個台階下,保全他的自尊心,菲利普就會照他的意思做了。可是從菲利普的臉上一點兒也看不出他內心的掙扎,他還是一副無動於衷、悶悶不樂的樣子。

  「我想我還是走吧,先生。」他說。

  珀金斯先生屬於那種喜歡用個人影響力來達到目的的人,看到自己的影響力沒有馬上見效,他有點不耐煩了。他還有一大堆事要做,沒工夫跟這個犟得要命的孩子耗下去。

  「好吧,我之前答應過你。你真的這麼想走,我也說話算話。什麼時候去德國啊?」

  菲利普的心狂跳不已。他贏了,他終於贏了,可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寧願輸掉。

  「五月初,先生。」他回答。

  「好,回來的時候一定要來看看我們。」

  說完,校長向他伸出手。只要珀金斯先生再給他一個機會,他就會改變主意了,可是他好像已經把這當成板上釘釘的事了。菲利普走出了校長辦公室。他的學校生涯結束了,他終於自由了,可是他並沒有感受到那種期待已久的狂喜。他在教堂園地里慢慢走著,一陣強烈的悲傷感襲上心頭。他真希望自己沒有幹這件蠢事。他不想走,可他知道他永遠都沒辦法去找校長,跟他說他想留下來。這是他永遠也無法承受的羞辱。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他對自己很不滿意,對之前和現在的處境都不滿意。他呆呆地問自己,是不是每次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都寧願自己不曾得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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