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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0 20:46:47
作者: (英)毛姆
一周後,菲利普正坐在翁斯洛花園沃特金小姐家的客廳地板上。他是獨子,習慣了自個兒找樂子。房間裡擺滿大件家具,每張沙發上都放著三個大靠墊,扶手椅里也各有一個。他把靠墊全部拿來,外加幾張輕巧好搬的鍍金單人椅,搭起了一個精巧的洞穴。他把自己藏了進去,躲開潛伏在窗簾後面的北美印第安人,又把耳朵貼在地上,聽牛群狂奔過草原的聲音。突然他聽到門開了,趕緊屏住呼吸,以免被人發現,可是一隻手一把拉開椅子,靠墊倒了一地。
「你這個淘氣包,沃特金小姐會生氣的。」
「哈囉!艾瑪!」他叫道。
保姆彎腰親了他一口,抖了抖靠墊上的灰塵,把它們挨個兒放回原位。
「我要回家了嗎?」他問。
「對,我是來接你的。」
「你穿了條新裙子呢。」
這是1885年,艾瑪穿著裙撐。她的長裙是黑色天鵝絨的,緊袖斜肩,裙擺有三層大荷葉邊,頭上戴著一頂絲絨系帶的黑色軟帽。她有些欲言又止。孩子沒有問她預想的那個問題,事先準備的答案也就無法說出口。
「你不問問媽媽怎麼樣了嗎?」她終於開口了。
「哦,我忘了。媽媽怎麼樣了?」
現在她準備好了。
「你媽媽現在很好,很幸福。」
「噢,我真高興。」
「你媽媽已經走了,你以後再也見不到她了。」
菲利普不明白她的意思。
「為什麼呢?」
「你媽媽上天堂了。」
說著她哭了起來。菲利普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也跟著哭了起來。
艾瑪是個個子高、骨架大的女人,頭髮金黃,五官大氣。她的家鄉在德文郡,即便已經在倫敦幫傭多年,一開口還是濃重的鄉音。眼淚一流,她更加難過,把小男孩緊緊抱在胸口。想到這孩子被剝奪了這世上最無私的並且是唯一的母愛,她心裡隱隱生起一陣憐憫。更可怕的是,還要把他交給陌生人撫養。不過她很快就平靜了下來。
「你的威廉大伯在家裡等你呢,」她說,「去跟沃特金小姐道個別,然後我們就回家去。」
「我不想跟她道別。」他答道。他本能地不想讓別人看見他掉眼淚。
「行,那快上樓去拿你的帽子吧。」
他拿來帽子,下樓的時候艾瑪正在大廳里等他。餐廳後面的書房裡傳來陣陣說話聲。他猶豫了一下,他知道沃特金小姐和她姐姐正在跟朋友聊天,在九歲的他看來,如果他進去了,她們肯定會同情他的。
「我想我還是進去跟沃特金小姐道個別吧。」
「那最好不過了。」艾瑪說。
「你去跟她們說我要進來了。」他說。
他想好好利用這個機會。艾瑪敲了敲門走了進去,他聽到她說:
「小姐,菲利普少爺想跟您道別。」
說話聲戛然而止。菲利普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亨麗埃塔·沃特金長得很結實,面色潮紅,頭髮是染過的。在那個年代,染頭髮是會遭人議論的。她剛染完頭髮那會兒,菲利普在家裡聽到過不少閒話。沃特金小姐和她姐姐一起住,姐姐早已樂天知命,安享晚年了。另外兩個女訪客菲利普不認識,她們正好奇地看著他。
「我可憐的孩子!」沃特金小姐說著張開雙臂。
她哭了起來。菲利普現在明白了她為什麼沒在家裡用午餐,為什麼穿著黑裙子。沃特金小姐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我得回家了。」菲利普終於說。
他掙開她的懷抱,沃特金小姐又親了親他。然後他走過去跟她的姐姐道別。其中一位陌生女士問可不可以親他,他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雖然還流著眼淚,但他很享受在人群里引起這番震動的感覺。他情願再待久一點,感受她們的關懷和矚目,但又感覺她們在等著他離開。於是他說艾瑪在等他,然後走出了房間。艾瑪去了地下室跟一個朋友聊天,菲利普站在樓梯平台上等她。他聽到亨麗埃塔說:
「他的母親是我最好的朋友,一想到她已經死了我真是難過。」
「你不該去參加葬禮的,亨麗埃塔,」她姐姐說,「我就知道你會很傷心的。」
其中一個陌生女人說:
「可憐的孩子,他在這世上孤零零一個人,想想真是太可怕了。我看他走路還跛腳呢。」
「是啊,他有隻腳天生畸形,他母親也為此十分心痛。」
這時艾瑪回來了。他們叫了輛馬車,艾瑪告訴了車夫他們要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