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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0 20:42:44 作者: 簡·奧斯汀

  這封信必然會打動愛瑪。儘管她本無意如此,但不出韋斯頓太太所料,她還是認認真真地看了信。她一看到自己的名字,就忍不住讀了下去。與她有關的每一句話都很有趣,幾乎每句話都很合乎心意。等到這種吸引力消失之後,她仍然對這封信感興趣,她對寫信的人自然又恢復了昔日的尊敬,此外,在這個時候,任何對愛情的描繪都對她有著很強的吸引力。她一口氣讀完了整封信。雖然不可能不認為他有錯,但他的錯誤倒也不像她以為的那麼嚴重。他吃了很多苦,還非常抱歉。他是那麼感激韋斯頓太太,那麼愛費爾法克斯小姐。愛瑪現在也很幸福,也就沒有必要那麼嚴厲了。如果現在他走進來,愛瑪一定會像以前一樣,衷心地與他握手。

  她認為這封信寫得非常好,等到奈特利先生再來的時候,她希望他看一看。她確信韋斯頓太太也樂意讓別人看這封信,特別是像奈特利先生這樣認為弗蘭克應受譴責的人。

  「我很樂意看一看。」他說,「只是信太長了,我帶回家晚上再看。」

  不過這可不行。韋斯頓先生晚上要來拜訪,她必須把信還給他。

  「我寧願和你聊聊。」他回答說,「但既然應該看,那就現在看吧。」

  他看了起來,但很快就停了下來,說道:「愛瑪,如果幾個月前有人要我看這位先生寫給他繼母的信,我是不會這麼漠不關心的。」

  奈特利先生輕聲念著,又看了一會兒。他微笑著說:「哼!一上來就滿口恭維。但他的風格歷來如此。一個男人的作風不一定是另一個男人的原則。我們還是不要太嚴苛了。」

  「對我來說,一邊看一邊大聲說出我的意見,是很自然的。」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這樣做,我會覺得自己就在你身邊,也不會浪費太多時間。但如果你不喜歡……」

  「沒有的事。我倒希望如此。」

  

  奈特利先生心裡喜滋滋的,又看了起來。

  「他在這裡說到了誘惑,就有點兒輕浮了。」他道,「他知道自己錯了,也提不出合情合理的理由。太壞了。他就不應該訂婚。『我父親的脾氣……』可是,他對他父親不公平。韋斯頓先生生性樂觀,為人是那么正直可敬,但他並沒有付出多大的努力,就得到了現在的幸福。確實如此。他是在費爾法克斯小姐來之後才來的。」

  「我還記得,你當初言之鑿鑿,他要是願意來早就來了。」愛瑪說,「你這個人很大方,沒有對這件事多做評價,不過你全說對了。」

  「我的判斷並不十分公正,愛瑪。不過,我想,要不是這件事與你有關,我還是不會信任他。」

  當他看到與伍德豪斯小姐有關的內容時,就忍不住把與她有關的部分大聲讀了出來。他根據信里的內容,一會兒笑笑,一會兒看愛瑪一眼,要不就是搖搖頭,或是表示贊同,或是表示譴責,又或者只是表達對愛瑪的愛慕。然而,經過認真的思考,他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太壞了……也許有可能更壞。他這等於是在玩火。他為了給自己開脫,便把責任推到了這件事上。他沒有評價他對你的態度。事實上,他只想著他自己想幹什麼,他只顧著自己方便,其他什麼都不管。他還以為你已經洞悉了他的秘密!這是很自然的!他自己滿腦子陰謀詭計,竟懷疑別人也是如此。神神秘秘的……只會耍手段……他們一點兒也不互相了解!我的愛瑪,難道這一切不是越來越證明,你我之間坦誠相見,是那麼美好嗎?」

  愛瑪對此表示贊同。想起哈麗特,她不禁臉紅了,她無法為哈麗特的事做出任何真誠的解釋。

  「你還是繼續看吧。」她說。

  他照做了,但不一會兒又停下來,說:「鋼琴!啊!只有小年輕才幹得出這種事,這種人太年輕,壓根兒不會考慮這麼做帶來的不便,要遠遠超過所帶來的樂趣。真是個幼稚的計劃!我真搞不明白,一個男人明明知道一個女人絕對不肯接受他的示愛,卻偏要這麼幹!他心裡明白得很,如果可以,她一定會阻止他把鋼琴送來。」

  從這以後,奈特利先生一直在看信,沒有再停頓。看到弗蘭克·邱吉爾承認自己的行為很可恥,他才多評價了幾句。

  「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先生。」他這樣評論,「你的行為確實很可恥。你寫的這句話最真實了。」弗蘭克·邱吉爾接下來在信中寫到了他與簡·費爾法克為什麼鬧矛盾,一直在做與她的是非之心截然相反的事。奈特利先生看完這一部分,停下來說:「真是太壞了。他引誘她為他把自己推向了一個艱難的境地,整天都憂心忡忡。讓她不受不必要的煎熬,是他的首要目標。為了一直通信,她要面對的困難,肯定比他多。即使她有不合理的顧慮,他也應該尊重,更何況她的顧慮都是合情合理的。我們必須注意到她的缺點,還要記住,她同意訂婚是個錯誤,就該受這樣的懲罰。」

  愛瑪知道他馬上就要看到博克斯山聚會的那部分了,感到很不自在。她自己的行為太不得體了!她深感羞愧,有點兒害怕他再看她。不過,他還是把信都看完了,他看得很專心,沒有發表一句評價。奈特利先生生怕招惹愛瑪傷心,只看了愛瑪一眼,馬上就收回了目光。他似乎不記得博克斯山的事了。

  「信里提到我們的好朋友埃爾頓夫婦的體貼周到,倒是並不過分。」他接下來說,「他那麼認為,也是合情合理。什麼!竟然決定和他一刀兩斷!她覺得訂婚對他們兩個來說都是悔恨和痛苦的根源,便要解除婚約。由此可見,她對他的行為是多麼清楚!他一定是一個非常特別的……」

  「不,不,繼續看吧。你會發現他是多麼痛苦。」

  「但願如此。」奈特利先生冷冷地答道,又開始看信,「斯摩赫奇?這是什麼意思?怎麼回事?」

  「她答應去給斯摩赫奇太太的孩子們當家庭教師。斯摩赫奇太太是埃爾頓太太的好朋友,梅普爾格羅夫的鄰居。順便說一句,這次事情告吹了,不知道埃爾頓太太會做何反應。」

  「親愛的愛瑪,你叫我讀的時候,你什麼也別說,也不要提起埃爾頓太太。只剩下一頁了。我很快就看完了。這個人寫的信太長了!」

  「我希望你能帶著更寬容的心讀這封信。」

  「這封信確實傳遞出了他的感情。他發現她病了,似乎很難過。當然,他對她的愛意,我絲毫不懷疑。『感情比以前更深了。』這次他們和好了,我希望他能長久地珍惜。他動不動就向人道謝,什麼千般感謝、加倍感謝的。『不配得到這樣的幸福。』得了吧,他總算對自己有所了解了。『伍德豪斯小姐說我是命運的寵兒。』伍德豪斯小姐說過這樣的話,是嗎?結尾不錯,我總算把信看完了。『命運的寵兒!』你這麼稱呼他嗎?」

  「看來你並不像我對他的信那麼滿意。但你一定要——至少我希望你一定要——對他改觀。我希望這封信能讓你對他好一點兒。」

  「是的,當然是這樣的。他犯過很多嚴重的錯誤,他太粗心了,不夠體貼。他說他不配得到這樣的幸福,對此,我倒是很贊同。然而,他對費爾法克斯小姐是真心的,很快就會與她長相廝守了,我相信他的性格將逐漸變好,從她那裡學到他所欠缺的穩重和謹慎。現在我們來說點兒別的吧。我一直惦記著一個人,沒法再想弗蘭克·邱吉爾了。愛瑪,自從我今天早上離開你以後,就一直在絞盡腦汁琢磨一個問題。」

  他們談起了這件事,使用的是樸實、自然的紳士英語,奈特利先生甚至對他深愛的女人也是這樣說話。他們聊的是她如何嫁給他,而又不至於讓她父親有半點兒不自在。愛瑪馬上就回答了。「只要我親愛的父親還活著,就不可能做出任何改變。我永遠不會離開他。」可是,愛瑪的回答只得到了部分認可。奈特利先生和她一樣,也堅決認為她不能離開她父親。至於不能做出其他改變,他就無法認同了。他一直在非常仔細地考慮這件事。起初,他想說服伍德豪斯先生同她一起搬到唐維爾。他本來相信這個辦法可行,只是基於對伍德豪斯先生的了解,他無法長時間欺騙自己。現在,他承認,要是說服她父親搬家,不僅會讓他過得很不舒服,還可能危及他的生命,絕不能冒這麼大的風險。讓伍德豪斯先生搬離哈特菲爾德!不,他覺得不該這麼做。他不打算用這個法子,便另想出了一個計劃,他相信他親愛的愛瑪無論如何也不會反對。這個計劃就是他搬到哈特菲爾德?為了她父親的幸福,換句話說,為了她父親的生命,她必須一直住在哈特菲爾德,那他也會把那裡當成自己的家。

  愛瑪早就想過她和父親都搬去唐維爾這個可能性了。像奈特利先生一樣,她也考慮過這個計劃,只是將其否決了,卻沒有想過這樣一個替代辦法。她明白這個辦法傳遞出的一片深情。在她看來,他離開了唐維爾,勢必會犧牲很多獨處的時間,也要放棄很多習慣。要一直與她父親住在一起,還不是住在自己的房子裡,肯定有很多負擔。她答應再考慮一下,也建議他再好好想想。但是他完全相信,無論再怎麼思考,也改變不了他在這個問題上的願望和意見。他可以向她保證,他已經冷靜地考慮了很久了。整個上午,他都遠離威廉·拉金斯,獨自思考這件事。

  「啊!還有一件事沒有解決。」愛瑪嚷道,「我敢肯定威廉·拉金斯會不高興的。你在徵得我的同意之前,必須先徵得他的同意。」

  不過,她答應再考慮考慮。而且,她也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辦法。

  值得注意的是,愛瑪現在從許多方面想到唐維爾莊園,從來沒有想過外甥亨利的利益會受到損害,從前,她一直都當他是唐維爾莊園的准繼承人,保護他的種種權利。她應該想到,她的婚事會給那個可憐的小男孩帶來不同。然而,她只是俏皮而忸怩地笑了笑。她以前強烈反對奈特利先生娶簡·費爾法克斯或其他人,當時只以為自己身為妹妹和姨媽應該關心,現在發現了真正的原因,她不禁覺得好笑。

  奈特利先生的提議既能讓他們兩個結婚,也能讓愛瑪父女繼續住在哈特菲爾德,她越想就越覺得滿意。這個計劃對他的不利之處似乎少了,對她自己的好處似乎增加了,對他們兩個共同的好處超越了所有的缺點。以後,遇到了焦慮和沮喪的時刻,會有這樣一個伴侶陪在她的身邊!她要肩負很多責任和重擔,而隨著時間的流逝,愁思勢必會越來越多,有這樣一位伴侶,該有多好!

  要不是念著可憐的哈麗特,她就要被幸福淹沒了。但是,她自己的每一件好事似乎都與她朋友的痛苦有關,甚至還加劇了這份痛苦。哈麗特現在甚至被排除在了哈特菲爾德之外。愛瑪為自己創造了一個愉快的大家庭,而出於仁慈的謹慎,她必須與可憐的哈麗特保持距離。哈麗特在各個方面都將是個失敗者。即便以後再也見不到哈麗特,愛瑪也不會深感遺憾,畢竟她自己的歡樂不會因此減少一分一毫。在這樣一個圈子裡,哈麗特只會是一個累贅。但對這個可憐的姑娘本人而言,讓她受不該受到的懲罰,似乎特別殘忍。

  當然,等時間一長,哈麗特就會忘記奈特利先生,會有人取代他在哈麗特心裡的位置。但這樣的事不可能很快發生。奈特利先生與埃爾頓先生不一樣,他不可能行為不端,可以讓哈麗特嫌棄進而忘記情傷。奈特利先生總是那麼和藹可親,那麼富有同情心,對任何人都真心體貼,無論什麼時候都值得尊敬。即使是哈麗特,要她在一年之內愛上三個以上的男人,也過於不現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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