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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0 20:42:33
作者: 簡·奧斯汀
愛瑪現在有可能失去幸福,才意識到她的幸福竟如此依賴於奈特利先生是否認為她最重要,是否關心她、喜愛她。她本來相信的確如此,感覺這是自己應得的,因而未加深思便享受著這份幸福。如今她害怕被人取代,這才發現奈特利先生是如此重要。很久以來,她都覺得自己在他心裡絕對是第一位的,他沒有女性親戚,只有伊莎貝拉可以與她相比,而她一向清楚地知道他對伊莎貝拉的愛和尊敬有多深。在過去的許多年裡,她一直是他最重要的人。她不配如此,她經常粗心大意,一意孤行,總是不在乎他的意見,甚至任性地與他作對,對他的很多優點視而不見。就因為他不贊成她傲慢地高估自己,她還與他吵架。然而,因為兩家人是世交,也是出於習慣和高貴的心靈,他依然喜愛她,看著她從一個小女孩長大成人,努力讓她變得更好,盼著她做正確的事,在這個方面,沒有人能比得上他。儘管她有種種缺點,她知道奈特利先生依然對她很好。他難道不是對她掏心掏肺嗎?然而,在希望出現的時候,她卻不能沉迷於希望當中。對於奈特利先生那特別、專一又深切的愛意,哈麗特·史密斯也許認為自己並非不配得到,愛瑪卻不能這麼想。她不能自以為是地以為他盲目地愛著自己。最近就有證據證明,他對她並不存在偏愛。見到她那樣對待貝茨小姐,他大為震驚!在談這個問題的時候,他說得那麼直接,語氣是那麼激烈!他的語氣相較於她的過錯,其實並不算太重,但是,如果他只想仗義執言,出於好意和清晰的判斷力勸說她,那他的語氣就過重了。她不指望,也不應當指望他對她心懷愛慕,她現在對此毫無把握,但她希望(有時微弱,有時強烈)哈麗特也許是在自欺欺人,高估了他對她的好感。為了他,她必須這樣希望著,至於結果如何,對她本身而言都是無所謂的,只要他獨身一輩子。只要能確保他不娶任何人,她相信自己就可以心滿意足了。讓他對她和父親而言還是那個奈特利先生,讓他對全世界來說還是那個奈特利先生。讓唐維爾和哈特菲爾德繼續保持珍貴的交往,將友誼和信任維持下去,如果是這樣,她的平靜生活就算保住了。事實上,婚姻並不適合她。一旦結了婚,她就不能孝順父親了。什麼也不能把她和父親分開。即使奈特利先生向她求婚,她也不會結婚。
她滿心盼望哈麗特會大失所望。她希望,到下次見到他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至少能弄清楚他們相愛的可能性有多大。從今以後,她要密切觀察他們二人。儘管到目前為止,她都很差勁,看不准她所要觀察的人,但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對這兩個人的事沒有半點兒察覺。愛瑪每天都盼著奈特利先生回來。屆時,她善於觀察的能力很快就會顯現出來,只要她的思路是正確的,她馬上就能展現觀察力。她決定在這段時間裡不再見哈麗特。再談起這件事,對她們二人都沒好處,對這件事也不會有好處。她打定主意,對於還存在疑問的地方,她絕不輕易下結論,她沒有權利破壞哈麗特的信心。說話只會找氣受。因此,愛瑪給哈麗特寫了一封信,語氣親切而堅定,請求她暫時不要來哈特菲爾德。她在信中坦言,她相信有個話題最好不要私下裡繼續談論,希望這幾天不要見面……她只是覺得她們兩人不便私下碰頭……要是有人在場,她們還是可以相見……這樣她們或許就能忘掉了昨天的談話。哈麗特依從了,很贊同愛瑪的主意,還很感激她。
愛瑪剛安排好這件事,就有人來了哈特菲爾德,總算讓她稍稍忘記過去二十四小時裡,無論睡覺還是醒著,都攪得她心緒難安的那件事。來的是韋斯頓太太,她剛剛看望完未來的兒媳婦,回家路上便來了哈特菲爾德,一方面是盡責來看看愛瑪,另一方面是散散心,把剛才見面的趣事給愛瑪講講。
是韋斯頓先生陪她去了貝茨太太家,十分慷慨地表達了必不可少的關心。他們在貝茨太太家的客廳坐了一刻鐘,感覺很是尷尬,後來韋斯頓太太說服費爾法克斯小姐跟她一起出去兜風,回來後就有了更多的話可說。
愛瑪不禁生出了一點點好奇心。在她朋友講述事情經過的時候,她充分利用了自己的好奇心。韋斯頓太太出發時心裡十分忐忑。她當時本不願前往,希望只給費爾法克斯小姐寫封信,將此次隆重的探訪向後稍稍推遲一段時間,等到邱吉爾先生願意將婚事公開再說。從各方面考慮,她認為他們去拜訪,總不免引起人們的議論。不過韋斯頓先生的想法有所不同。他急於向費爾法克斯小姐及其家人表示對這樁婚事的認可,並不認為會引起任何懷疑。即便引得議論紛紛,也無所謂。他說,「這種事情總會傳開的」。愛瑪微微一笑,感覺韋斯頓先生有充分的理由這麼說。總之,他們夫婦二人還是去了。費爾法克斯小姐看起來極為憂慮,還很慌張。她幾乎說不出話來,從她的每個眼神和每個動作,都可以看出她很害羞。貝茨太太感到由衷的滿意,但一直保持安靜,貝茨小姐則是一副歡天喜地的模樣,她太開心了,甚至都不像平常那樣絮叨了,這樣的場面看著很喜人,幾乎讓人動容。她們兩個的幸福實在可敬,每一種感情都公正無私。她們想到了簡,想到了所有人,就是沒有想到她們自己,他們心裡充斥著熱烈的感情。費爾法克斯小姐最近生病,韋斯頓太太有充足的理由邀請她出去兜風。起初,簡有些退縮,便推辭了,但在韋斯頓太太的一再勸說之下,她只好讓步。在她們乘馬車兜風的時候,韋斯頓太太溫和地鼓勵簡,化解了她的很多尷尬,她們這才可以談論那個重要的話題。簡一上來先是為自己的無禮道了歉,稱不該第一次接待韋斯頓夫婦就一聲不吭。接著,她還熱情地表達了對韋斯頓夫婦一貫的感激之情。說完了心聲,她們聊了很多訂婚的事,比如現在怎麼樣,未來怎麼樣。簡長久以來把所有事都悶在心裡,現在能談一談,一定非常開心。韋斯頓太太相信簡一定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這件事瞞了這麼久,她心裡一定不好受,可見她是個堅強的人。」韋斯頓太太又說,「她說過這麼一句話,『我不會說我訂婚以來沒有過幸福的時刻,但我可以說,我從來沒有一時半刻的安寧。』愛瑪,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嘴唇一直在哆嗦,我打心眼裡相信她說的是實話。」
「可憐的姑娘!」愛瑪道,「這麼說,她認為自己同意私下訂婚,是錯了?」
「錯!我相信,誰也不會比她自己更想責備自己。『結果呢,我每時每刻都在受痛苦的煎熬。這都是我活該。』她說,『行為不端,必定會受到懲罰,但不端行為還是不端行為。承受痛苦,並不是在贖罪。我不可能是無可指責的了。一直以來,我在做的事都違背了我的是非之心。一切都朝著好的方向發展,大家都對我很好,但我的良心告訴我,我不應該這樣幸運。』她接著說,『太太,不要以為我被教壞了。不要認為將我撫養長大的朋友們有失原則,對我漠不關心。錯全在我自己。我目前的情況的確給了我很多藉口,但說句實話,我還是害怕把這件事告訴坎貝爾上校。』」
「可憐的姑娘!」愛瑪又說,「這麼說來,想必她愛他愛得非常深了。她必定對他情深似海,才會與他私訂終身。她的感情一定戰勝了她的判斷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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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毫不懷疑她非常愛他。」
「恐怕我常常惹得她不高興。」愛瑪嘆了口氣說。
「親愛的,你是無心的。不過,當她提到弗蘭克以前暗示過的那些誤會時,她心裡大概也有這種想法。她把自己捲入了這件有害的事,她自己成為一個不可理喻的人,也是很自然的結果。」她說,「她意識到自己做錯了,就此陷入了無盡的焦慮之中,她變得挑剔,又愛發脾氣,肯定讓他難以忍受,事實必定也是如此。『我本來應該體諒他的,可我沒有。』簡說,『他性格活潑,討人喜歡,是個很開朗的人,要是在其他情況下,我肯定會像一開始那樣,一直為他傾倒。』然後,簡聊起了你,說在她生病期間,你一直對她很好。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臉都紅了,我看她這樣,就明白了她的心思,她希望我只要有機會,就代為轉達她全新的謝意,謝謝你為她所做的一切,謝謝你對她的良好祝願。她很清楚,她一直沒有好好地向你道謝。」
「她的良心是不好過,不過我知道她現在很幸福。」愛瑪嚴肅地說,「如果不是這樣,我真的受不起她的感謝。啊,韋斯頓太太,要是把我對費爾法克斯小姐做的好事和壞事都說出來——算了,事情過去就過去了。」愛瑪說到這裡,強忍激動的情緒,儘量表現得活潑一些,「你真是太好了,給我講了這些有趣的細節,把她的情況說得清清楚楚。我相信她很好,我希望她幸福。簡是個德行出眾的姑娘,弗蘭克很富有,他們兩個非常般配。」
面對這樣的結論,韋斯頓太太不可能毫無反應。在她眼裡,弗蘭克幾乎每個方面都很優秀,更重要的是,她非常愛他,因此會很認真地為他辯護。她講得很有道理,懷著深厚的感情,可是她說起來沒完沒了,愛瑪的注意力就難以集中了。很快,她的思緒就時而飄向布倫瑞克廣場,時而飄向唐埃爾,都忘了要留意聽。韋斯頓太太最後說:「我們一直盼著收到的那封信還沒有到,但我希望很快就能收到。」愛瑪聽了,不禁頓住了,一時回答不出來,最後她只得隨便應付幾句,才想起他們在盼著哪封信。
「你還好嗎,愛瑪?」韋斯頓太太臨走時,這麼問道。
「非常好。我一直都很好,你知道的。你收到信,一定要儘快告訴我。」
與韋斯頓太太談過之後,愛瑪對費爾法克斯小姐愈發尊敬和同情了,也愈發覺得過去不該對她這麼不公平,就這樣,她越是想這件事,就越不開心。愛瑪很後悔沒有與簡更為親近,一想到自己在一定程度上正是出於忌妒才與簡疏遠,就不禁羞得滿臉通紅。要是她當初聽從奈特利先生的建議,多多關心費爾法克斯小姐就好了,從每個方面來說,簡都應該得到她的關心。要是她試著多了解了解簡,努力與簡交好,與她成為朋友,而不是與哈麗特·史密斯成為好友,那該多好。那麼,她多半也不用像現在這樣苦惱了。從出身、能力和受教育程度來說,她們二人中的一個正合適做她的朋友,而她也應該對此心懷感激。至於另一個人……她是誰呢?就算她們從未成為親密的好友,就算費爾法克斯小姐沒有把訂婚這麼重要的事告訴她——很有這個可能——憑藉她對簡應有的了解,她也不該卑劣地懷疑簡對狄克遜先生有不該有的感情。她不但愚不可及地產生了這樣的猜測,竟然還不可原諒地將這件事告訴了別人。弗蘭克·邱吉爾既輕率又粗心大意,愛瑪真擔心自己的猜測會給本就感情脆弱的簡帶來很大的傷害。在愛瑪看來,簡到海伯里來所受的種種傷害中,她製造的傷害肯定是最嚴重的。她像是成了簡永遠的敵人。每次他們三個人在一起,她必定千百次地傷透簡·費爾法克斯的心。在博克斯山上,簡多半是難過到了極點,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這天,哈特菲爾德的夜晚格外漫長,籠罩著一層憂鬱的氣氛。天氣陰沉,使得本就陰鬱的氛圍更為淒楚。暴風雨一下,感覺非常陰冷,狂風吹動著喬木和灌木林,白晝的時間雖然變長了,卻只是讓人們多了一些時間去看這淒涼的景象,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什麼七月該有的景致了。
壞天氣對伍德豪斯先生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只有女兒時時刻刻陪在他身邊,耗費比平常都多的力氣對他百般照料,他才覺得舒服一點兒。這使她想起了韋斯頓太太結婚那天晚上,他們父女倆第一次無人陪伴的情形。不過那天,喝完茶沒多久,奈特利先生就來了,他的到來驅散了所有的愁思。唉!這樣的探訪證明哈特菲爾德還有吸引力,只是這樣的吸引力或許很快就將消失殆盡了。當時,她將即將到來的冬天描繪得那麼悽慘,後來證明她是錯的。沒有朋友拋棄他們,快樂也沒有離他們遠去。但是,她擔心,對她眼下的預感,並不會出現類似的相反結果。現在的前景不容樂觀,威脅尚未完全消除,甚至連一點兒希望都沒有。如果朋友們的生活紛紛出現勢必會出現的變化,哈特菲爾德準會變得冷清。她心裡感覺幸福要坍塌了,卻還是要哄父親開心。
等到韋斯頓太太的孩子在蘭德爾斯出生之後,她對那孩子肯定比對愛瑪更親近,整顆心和時間都會被孩子占據。到時候,他們就會失去韋斯頓太太,而在很大程度上,她丈夫或許也要受冷落了。弗蘭克·邱吉爾再也不會重回他們身邊了,有理由相信費爾法克斯小姐很快就會離開海伯里。他們將喜結連理,在恩斯庫姆或恩斯庫姆附近定居下來。一切美好都將消失,而在失去這麼多之後再與唐維爾斷絕往來,他們還有什麼開朗而理智的朋友呢?奈特利先生再也不會來哈特菲爾德,舒舒服服地消磨夜晚的時光!再也不會隨時都可能走進來,倒是很像把哈特菲爾德當成了他自己的家!那可叫人怎麼受得了呢?如果奈特利先生為了哈麗特而放棄了他們,如果從今往後他認為有了哈麗特的陪伴就有了一切,如果哈麗特成了他的心上人、最重要的伴侶、最親最好的朋友、最最中意的妻子,那麼每每想到這都是她自己一手促成的,那還有什麼能使她更痛苦呢?
念及此,愛瑪不禁嚇了一跳,重重地嘆了口氣,甚至在屋子裡來回走了一會兒。唯一能給她安慰或使她鎮靜下來的,就是她下定決心做更好的自己,希望不管在來年冬天還是以後的每個冬季,不管她的精神有多消沉,有多不快樂,她都要更理性,更了解自己,不做讓自己後悔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