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2024-10-10 20:42:30
作者: 簡·奧斯汀
「哈麗特,可憐的哈麗特!」愛瑪不停地念叨著。這句話里充滿了痛苦。愛瑪思緒萬千,心裡很是難過,卻沒法不去想,對她而言,在弗蘭克的事情上,真正苦惱的根源就在哈麗特身上。弗蘭克·邱吉爾行為惡劣,虧欠她很多——他在許多方面都虧欠了她——但是,她之所以這麼生他的氣,與其說是因為他的行為,倒不如說是為了她自己的行為。正是因為弗蘭克,她在哈麗特的問題上再次陷入了困境,因此,他的冒犯才變得那麼叫人深惡痛絕。可憐的哈麗特!再一次被她的錯誤想法和恭維話欺騙了。奈特利先生早有預言:「愛瑪,你真不能算是哈麗特·史密斯的朋友。」她擔心自己帶給哈麗特的唯有傷害。的確,她這次不必像上次那樣,責怪自己是惡作劇的唯一始作俑者,責怪自己激起了哈麗特從未有過的感情,因為愛瑪尚未有所暗示,哈麗特就承認對弗蘭克·邱吉爾產生了愛慕之情。但是,愛瑪仍然內疚不已,因為在哈麗特本該壓抑心中感情的時候,她卻鼓勵了她。她本來可以阻止這種感情的放縱和加深。她對哈麗特有很大的影響力。現在她意識到她應該阻止哈麗特的。她覺得自己沒有分毫把握,就拿朋友的幸福去冒險。按照常理,她應該告訴哈麗特,絕對不可以想著弗蘭克,他愛上她的可能性可謂微乎其微。她轉念又想,「不過,恐怕我並不會按照常理行事。」
愛瑪非常生自己的氣。若是不能生弗蘭克·邱吉爾的氣,就太糟糕了。至於簡·費爾法克斯,愛瑪眼下倒是不必那麼掛懷了。光是哈麗特一個人,就夠她操心的了。她不必再為簡的事而煩心。簡的煩惱,簡的身體問題,自然是同一個原因引起的,也必將一一好轉。她卑微且不幸的生活即將結束了。她很快就會好起來,等著她的是幸福與富貴的日子。愛瑪現在能明白,為什麼自己的關心一再受到簡的怠慢了。這一發現讓許多小事變得明朗起來。毫無疑問,正是忌妒心在作祟。在簡的眼中,愛瑪是情敵。因此,不管她提供什麼樣的幫助,表達什麼樣的尊重,都必然遭到拒絕。乘坐哈特菲爾德的馬車去兜風,就如同上了拉肢刑具,來自哈特菲爾德儲藏室的蕨根粉,必定與毒藥無異。愛瑪現在全明白了。她平息了怒火,擺脫了不公正和自私的想法,便不禁承認,簡·費爾法克斯嫁入這樣一個好人家,獲得如此幸福的生活,都是她應得的。然而,照顧可憐的哈麗特,是她的責任!她沒有閒情去同情別人了。愛瑪擔心這次的失望比第一次更為嚴重。考慮到這次的對象如此優秀,哈麗特必然失望至極。這個對象對哈麗特的心情有著更強大的影響,使得她如此保守,如此自我克制,由此判斷,哈麗特肯定會大失所望。儘管如此,她還是必須儘快地把這個痛苦的事實告知哈麗特。韋斯頓先生臨別時要愛瑪對此事守口如瓶。「目前,這件事還是要保密。是邱吉爾先生要求的,以示對他剛剛去世的妻子的尊重。大家都承認這是活人應盡的禮貌。」愛瑪答應了韋斯頓先生,不過還是不能瞞著哈麗特。愛瑪有責任。
愛瑪儘管煩惱,卻還是不禁覺得荒唐可笑,她居然要像韋斯頓太太之前對她一樣,向哈麗特履行同樣叫人苦惱而又棘手的職責。韋斯頓太太焦急地向她宣布了那個消息,現在她也要焦急地向另一個人宣布了。聽到哈麗特的腳步聲和說話聲,愛瑪的心就開始飛快地跳動起來。之前她快到蘭德爾斯的時候,想必可憐的韋斯頓太太也懷著同樣的心情。這兩次揭開信息,要是有同樣的結果就好了!不幸的是,絕對沒有這個可能。
「伍德豪斯小姐,有件事真是頂頂奇怪了,你說是不是?」哈麗特一邊喊,一邊急切地走進屋來。
「什麼事?」愛瑪答道,無論是看表情,還是聽聲音,她都猜不出哈麗特是否已經收到了消息。
「是簡·費爾法克斯的事。你有沒有聽說過這麼奇怪的事?啊!你不必害怕同我講,韋斯頓先生剛才親口和我說過了。我剛才碰到他了。他告訴我這事是個大秘密。因此,除了你以外,我不會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的,可是他說你已經知道了。」
「韋斯頓先生跟你說了什麼?」愛瑪仍然很是不解。
「啊!他把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訴我了。簡·費爾法克斯和弗蘭克·邱吉爾先生要結婚了,他們在很久以前就私下裡訂了婚。真是太奇怪了!」
的確很奇怪。哈麗特的行為極為古怪,愛瑪不知道該如何理解。她的性格似乎完全變了。在得知此事之後,她似乎並不打算表現得激動或失望,也不打算顯得特別在意。愛瑪看著她,說不出話來。
「你能想到他的心上人是她嗎?」哈麗特嚷道,「也許你想到了。你……」她說著臉紅了,「……你能看穿每個人的心思。但是別人就沒這個能耐了……」
「說實話,我都開始懷疑自己有沒有這種才能了。」愛瑪說,「哈麗特,你是在認真地問我,在我——即便沒有大張旗鼓,也是心照不宣地——鼓勵你順從自己的感情時,有沒有料到他愛著另一個女人?直到一個小時之前,我都沒有想到弗蘭克·邱吉爾先生會對簡·費爾法克斯有好感。你可以相信,我要是想到了,一定會提醒你的。」
「我!」哈麗特紅著臉,驚奇地喊道,「你為什麼要提醒我?你該不會以為我對弗蘭克·邱吉爾先生有意吧?」
「我很高興聽到你談論這個問題時能這麼堅定。」愛瑪微笑著回答,「可是,你不會是要否認,曾經有過一段時間——就在不久以前——你還讓我有理由覺得你傾心於他吧?」
「他!從來沒有的事,從來沒有。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你怎麼能這麼誤會我?」哈麗特說完就難過地別開了臉。
「哈麗特,你這是什麼意思?」愛瑪頓了頓,叫道,「老天!你是什麼意思?誤會你!難道說……?」
愛瑪說不下去了。她的聲音消失了。她坐下來,驚恐地等著哈麗特的回答。
哈麗特站在一段距離之外,背對著愛瑪,並沒有立刻答話。當她開口說話時,她的聲音幾乎與愛瑪的一樣激動。
「真想不到你會誤解我!」她說,「我知道我們說好了不提他的名字,可是,考慮到他比任何人都出色很多,我怎麼也想不到你會誤以為說的是別人。弗蘭克·邱吉爾先生,哎呀!要是他與那人在一起,我真不知道有誰會把目光投向他。我的品位還是不錯的,怎麼會愛上弗蘭克·邱吉爾先生,和那人一比,他真的太不起眼了。你竟然會如此誤解,簡直不可思議!我肯定,要不是我以為你完全支持我,真心鼓勵我仰慕他,我從一開始就會覺得自己配不上他,根本不敢把他放在心裡。一開始,倘若你沒有告訴我,這世上有很多難以想像的事,差距更大的人都結為了夫婦——這正是你的原話——我是不敢任由自己的感情發展的,我絕不會認為自己有高攀上他的可能。但是,你都認識他這麼久了……」
「哈麗特。」愛瑪鎮定下來,大聲說道,「我們還是把話挑明了吧,不要再誤會了。你說的人是……奈特利先生?」
「當然是他。我永遠也不會愛上別人了,我還以為你都明白呢。我們談到他的時候,是再清楚不過了。」
「那可未必。」愛瑪強作鎮靜地回答,「你當時說的那番話,在我看來,指的完全是另一個人。我幾乎可以斷定,你說的就是弗蘭克·邱吉爾先生。我相信你說的是他把你從吉卜賽流浪漢手裡救出來的事。」
「唉,伍德豪斯小姐,你的記憶力可不太好!」
「親愛的哈麗特,我當時說過些什麼,我全都記得清清楚楚。我告訴過你,我並不奇怪你會愛上他。畢竟他幫了你很大的忙,這是非常自然的事,你同意我的話,非常熱情地表達了你對他的幫助有什麼感覺,甚至還提到了你看到他過來救你時你的感受。當時的情形在我的記憶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天哪。」哈麗特叫道,「現在我終於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我當時想的完全是另一件事。我指的不是吉卜賽流浪漢,也不是弗蘭克·邱吉爾先生。不是的!」哈麗特提高了嗓音,「我心裡想的可是另一件更珍貴的事,那就是奈特利先生走過來邀請我跳舞,當時,埃爾頓先生不願和我一起跳,房間裡也沒有別的人可以和我跳。他這麼做實在是太善良了,他是那麼仁慈,那麼大方。正是他那次幫助我,我才開始感到他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優秀。」
「天哪!」愛瑪叫道,「這就是個錯誤,太不幸、太可悲了!該怎麼辦呢?」
「那麼說來,如果你知道我說的是誰,你就不會鼓勵我了。不過,現在其實還好,如果是另一個人,我可就糟了。現在……有可能……」
哈麗特停了一會兒。愛瑪說不出話來。
「伍德豪斯小姐,」哈麗特接著說,「無論對我,還是對任何人,你感到他們兩人之間有很大的差別,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奇怪。你一定認為他們的社會地位比我高得多。不過,伍德豪斯小姐,我希望,假如……如果……聽起來可能很奇怪——但你知道你說過,這世上有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比我和弗蘭克·邱吉爾先生之間差距更大的人,都結為了夫婦。因此,即使是這樣的事情,似乎以前也可能發生過。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如果我有這份好運——如果奈特利先生真的——如果他不介意這種差距的話,我希望你不要反對,不要從中作梗。不過,我相信你是個好人,不會做出這種事的。」
哈麗特站在一扇窗戶邊上。愛瑪轉過身,驚惶地看著她,急忙說:
「你認為奈特利先生也對你有情?」
「是的。」哈麗特謙卑地回答,但並不害怕,「我得說是這樣的。」
愛瑪立刻收回了目光。她默默地坐在那裡沉思了幾分鐘,身體一動不動。這幾分鐘足以讓她了解自己的心意了。像她這樣的人,一旦產生了懷疑,就會迅速追究下去。她觸及了——她承認了——她承認了全部的真相。為什麼哈麗特愛上奈特利先生,比愛上弗蘭克·邱吉爾更糟糕呢?為什麼哈麗特覺得有可能得到愛的回報,會更加令人不快呢?一個念頭猶如一支箭,飛快地穿過她的腦海:奈特利先生不可以娶別人,只能娶她!
就在這一會兒工夫,她的種種行為,她的內心想法,全都展現在了愛瑪的面前。她把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她對哈麗特所做的一切,是多麼不恰當!她的行為是多麼輕率,多麼不得體,既沒有理智可言,又十分殘酷!她竟如此盲目、如此瘋狂地引導哈麗特!愛瑪感覺自己像是受到了沉重的一擊,恨不得將自己臭罵一頓。然而,儘管她有這麼多的過失,卻還是要保存一部分對自己的尊重,要注意她自己的體面,還要對哈麗特公平(根本沒必要去同情一個相信自己贏得了奈特利先生的愛情的姑娘,但是,公平起見,現在還不可以對她冷漠,以免惹她不開心)。於是,愛瑪決定冷靜地坐著,繼續忍受,還流露出了和善的神情。的確,愛瑪為了自己的利益,也應該問清楚哈麗特為什麼覺得奈特利先生也有意於她。一直以來,都是愛瑪主動關心哈麗特,如今,哈麗特並未做錯什麼,不該失去愛瑪的愛護,甚至被一直引她入歧途的人輕賤。愛瑪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再次轉向哈麗特,以更為熱情的語氣重新開始了談話。至於引起這一切的話題,也就是簡·費爾法克斯的奇妙經歷,早就被她們兩個拋到了腦後。她們的心裡只有奈特利先生和她們自己。
哈麗特一直站在那裡,沉浸在愉悅的幻想中,此時,伍德豪斯小姐這樣一位有判斷力又願意鼓勵她的朋友將她拉回現實,她非常開心。愛瑪只是稍加詢問,哈麗特就原原本本地講了為什麼認為奈特利先生也愛她,她說的時候,竟歡喜得渾身顫抖。愛瑪時而問問題,時而聽哈麗特講述,雖然掩飾得比哈麗特好,但她抖得與哈麗特同樣厲害。她的聲音聽不出半點兒異樣,她的內心卻亂成了一團。她的感情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令人費解的情感來得如此猝然,讓她感受到了威脅,她會心亂如麻也是很自然的。她聽著哈麗特細細講述,內心卻備受煎熬,表面上還要裝出很有耐性。不可能指望哈麗特講得有條有理、層次分明,然而,排除了沒有意義的話和無謂的重複部分,聽了哈麗特的話,愛瑪的一顆心還是不由得往下沉,尤其是她記得奈特利先生對哈麗特有所改觀,這更是確鑿的證據。
自從那兩支決定性的舞蹈之後,哈麗特就覺察出奈特利先生的態度有了變化。愛瑪也知道,在跳舞的時候,他發現哈麗特比他想像的優秀得多。從那天晚上起,或者說至少從伍德豪斯小姐鼓勵哈麗特愛慕奈特利先生的時候起,哈麗特就開始感覺到他跟自己說話的次數比平時多得多,對她的態度也完全不同了,變得親切友好了。近來,她越來越清楚地感覺到了這一點。很多人在一起散步的時候,他常常過來走在她身邊,愉快地與她談天說地!他似乎是有意與她熟絡起來。愛瑪知道情況正是如此,她經常都能看到這種變化。哈麗特把他對自己的讚許和誇獎重複了好幾遍,愛瑪覺得這些話與她所知道的他對哈麗特的看法極為一致。他稱讚哈麗特從不做作,單純、誠實,心地也很寬厚。愛瑪知道他的確從哈麗特身上看到了這些優點,還不止一次地向她提起過。哈麗特記得許多事,他對她投入的關注,比如一個眼神,說過的話,更換椅子,委婉的恭維,以及暗示的偏愛,這些小細節都刻在了她的記憶中。愛瑪從未想到哈麗特對奈特利先生有情,所以並沒有注意到這一切。有些事可以講上半個鐘頭,其中有許多證據愛瑪都親眼看到過,現在聽到了,才發現自己當時雖然看到了,卻根本沒有留意。最近發生的兩件事讓哈麗特覺得最有希望,這也沒有逃過愛瑪的眼睛。第一件是,在唐維爾的歐椴樹林蔭大道上,他們兩個避開其他人,獨自散步。愛瑪過去找他們兩個之前,他們走了好一會兒了,她還相信他是頗費了一番力氣,才把哈麗特從其他人那裡拉到他身邊去的。他從一開始就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特別的方式與她說話,確實特別!哈麗特每每回想起當時的情形,都情不自禁地滿臉通紅。他像是很想問她有沒有心愛的人。但一見到伍德豪斯小姐要過來,他就改變了話題,聊起了農場的事。第二件事是,在他最後一次來哈特菲爾德的那個早晨,那時愛瑪去貝茨家還沒回來,儘管他剛進來時還說只能待五分鐘,卻坐下來與哈麗特聊了將近半個鐘頭,他告訴哈麗特,他雖然不想離開家,卻必須去倫敦一趟。愛瑪覺得他對自己說的話可沒對哈麗特說的那麼推心置腹,可見他更信任哈麗特,念及此,愛瑪難過極了。
愛瑪稍稍思考了第一件事,大膽地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會不會是那樣?你認為他想打聽你是否有喜歡的人,可不可能是在暗指馬丁先生?他會不會是想把馬丁先生推薦給你?」但是哈麗特堅決地否定了這種懷疑。
「馬丁先生!不可能!他連提都沒提過馬丁先生。我相信我現在理智多了,不會喜歡馬丁先生,但願也不會有人懷疑我喜歡他。」
哈麗特說完了這些證據,便懇求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說說,她有沒有可能得到奈特利先生的心。
「要不是你,我從一開始就不會動情。」她說,「你告訴我要仔細觀察他,看他的態度如何再決定自己是否投入感情。我就是這麼做的。但現在我覺得自己也許配得上他。要是他真的選擇了我,也沒有什麼特別奇怪的。」
哈麗特的這番話在愛瑪的心裡勾起了澀澀酸楚,愛瑪一忍再忍,才給出了回答:
「哈麗特,我只能冒昧地說一句,奈特利先生若是對一個女人沒意思,就絕對不會故意讓她以為他對她有情。」
見朋友說了一句令人如此滿意的話,哈麗特簡直都要崇拜愛瑪了。恰在此時,伍德豪斯先生的腳步聲響起,愛瑪這才不必看哈麗特那狂喜的樣子,免去了殘酷的折磨。她父親正穿過門廳走過來。哈麗特太激動了,不便見他。「我一時半會兒還冷靜不下來,伍德豪斯先生見了,會大吃一驚的,我還是走吧。」在朋友的熱烈鼓勵下,她從另一扇門離開了。哈麗特剛一走遠,愛瑪就不由自主地說出了心裡的感受:「老天!要是我沒見過她該有多好!」
那天剩下的時間,愛瑪都在苦苦思索,卻還是覺得時間不夠用。過去幾個小時內發生了那麼多事,她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意外一樁接著一樁,每一次都會使她蒙羞。要如何理解這一切呢!她怎樣才能理解她對自己的欺騙,怎樣才能在這種欺騙之下過活!她失去了理智,看不到自己內心的感受,鑄成了多少大錯!她時而靜靜地坐著,時而走來走去,她去了自己的房間,又去灌木林轉了轉,在每個地方,不管是站還是坐,她都覺得自己表現得太軟弱了。她受了別人的欺騙,感覺是那麼屈辱,她也被自己欺騙,更是叫她難堪。她覺得自己很不幸,也許還會發現今天只是不幸的開始。
愛瑪首先要徹底了解自己的心。只要父親不需要她的陪伴,只要她不自覺地心不在焉,她就在想這件事。
現在,她的種種感情都表明她愛上了奈特利先生,可她傾心於他,有多久了呢?他對她的影響力,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弗蘭克·邱吉爾曾在一段很短的時間裡占據了她的心,而奈特利先生是從什麼時候取而代之的呢?她回想往事,將他們兩個比較了一番。她比較了從她認識弗蘭克起這兩個人在她心裡的地位,要是她有幸能早點兒想到把這兩個人做個比較,該有多好,她本來可以隨時對比的。她意識到自己向來都認為奈特利先生更為出色,他對她也親切得多。她發現,在她想入非非、只顧著說服自己做出與內心相反的舉動之際,她其實完全沉浸在幻想當中,忽略了自己真正的心意,總之,她從來沒有真正喜歡過弗蘭克·邱吉爾!
她在最初的思考中得出了這一結論。她是在思索第一個問題時,對自己有了這些了解,而且很快就得出了結論。她又是悔恨,又是氣憤,為自己的每一種感覺而羞愧難當,只除了讓她意識到她愛著奈特利先生的那種感覺。她的其他心緒,都叫人討厭。
出於叫人無法容忍的虛榮心,她竟然相信自己可以看穿每個人不為人知的內心世界,又因為不可饒恕的傲慢,她妄圖安排每個人的命運。事實證明,她簡直錯得離譜。她並不是什麼都沒做,她一直在幫倒忙。她傷害了哈麗特,傷害了自己,還擔心會傷害奈特利先生。倘若這極不般配的兩個人真的結為夫婦,那她必須承擔全部的指責,畢竟是她開了頭。她相信,奈特利先生的愛慕,必定是在意識到哈麗特的感情之後才產生的。即使並非如此,若不是因為她的愚蠢,他也不可能認識哈麗特。
奈特利先生和哈麗特·史密斯!跟這樁婚事比起來,其他夫妻的結合就算再奇怪,也不足為奇了。比較之下,弗蘭克·邱吉爾和簡·費爾法克斯相愛,就顯得普通乏味,沒什麼稀奇的,不會叫人感到驚訝,看不出明顯的差異,也沒什麼可議論、可思考的了。奈特利先生和哈麗特·史密斯!哈麗特高攀了!奈特利先生要娶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妻子!一想到人們會為了這件事輕視他,一想到他可能遭到的嘲笑,愛瑪就難受極了。他弟弟很可能因為覺得這門婚事很丟人而瞧不起他,他自己也很可能遇到很多的麻煩。有這個可能嗎?不,絕不可能,卻又並非一點兒可能也沒有。一個能力不凡的男人,被一個資質平庸的女人吸引,難道是什麼新鮮事嗎?一個男人忙到沒時間去追求所愛,但被一個追求他的女人迷住,難道是什麼新鮮事嗎?這世上有那麼多不般配、不適宜、不協調的事,際遇和環境(作為第二原因)支配著人類的命運,難道是什麼新鮮事嗎?
啊!要是她從不曾關照哈麗特就好了!要是她由著哈麗特待在她該待的地方就好了!奈特利先生就說過她應該這麼做。要是她沒做出過那種難以言表的愚蠢行為,沒阻止她嫁給那個大好青年就好了!那個年輕人一定可以讓她在她所屬的生活中過得幸福體面,那樣的話,一切都會好好的,也不會有後面可怕的事了。
哈麗特怎麼如此膽大包天,竟然妄圖得到奈特利先生!她怎麼敢認為,這樣一個出眾的人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除非她已經有了把握!但是,哈麗特不像以前那樣自覺卑微,也不像以前那樣有所顧慮了。無論是在才智上還是在社會地位上,她似乎都不覺得自己低人一等了。她以前覺得埃爾頓先生娶她是紆尊降貴,現在奈特利先生娶她,她卻不會這麼認為。唉!這難道不是愛瑪一手造成的嗎?唉!除了她本人,還有誰煞費苦心地給哈麗特灌輸自尊自大的想法呢?除了她自己,還有誰教過哈麗特一有可能就要提高自己的地位,還有誰說過哈麗特很有可能進入上流社會呢?哈麗特若是真的不再謙卑,變得越發虛榮,那也是愛瑪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