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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0 20:42:19 作者: 簡·奧斯汀

  邱吉爾太太去世大約十天後的一個早晨,愛瑪被叫下樓見韋斯頓先生,他「待不了五分鐘,不過有件事一定要找愛瑪聊聊」。他在客廳門口迎接她,用他那天生的聲調和她問了好,就立刻壓低了聲音,免得被她父親聽到,他說:

  「今天上午你能來蘭德爾斯一趟嗎?如果可以的話,你一定要來。韋斯頓太太想見你。她必須見你一面。」

  「她不舒服嗎?」

  

  「不,不是的,她只是有點兒激動。她本想乘馬車來見你的,但她必須單獨和你見面,你知道的……」他說著朝她父親一點頭,「你能來嗎?」

  「當然。如果你方便的話,現在就去吧。你這樣來找我,我不可能拒絕,但出了什麼事?她真的還好嗎?」

  「放心吧,別再問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簡直太不可理喻了!不過你還是別問了!」

  就連愛瑪也猜不出到底出了什麼事。看韋斯頓先生的神態,事情似乎非同小可,但是,她朋友韋斯頓太太既然身體很好,她也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於是,她和父親商量好她現在出門散步,便跟著韋斯頓先生一起走出家門,快步前往蘭德爾斯。

  「好了。」愛瑪說,這時他們離哈特菲爾德有一段距離了,「好了,韋斯頓先生,現在可以說說出了什麼事吧。」

  「不,不行。」他嚴肅地回答,「別問我。我答應過我妻子,讓她來和你講。她肯定說得比我清楚。你別急,愛瑪。很快就知道了。」

  「告訴我吧。」愛瑪叫道,嚇得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老天!韋斯頓先生,馬上告訴我吧。肯定是布倫瑞克廣場出事了。我知道一定是的。告訴我吧,我要你馬上告訴我。」

  「不,你真的弄錯了。」

  「韋斯頓先生,別跟我開玩笑。想想看,我有多少最親密的朋友都在布倫瑞克廣場。是哪一個?我很嚴肅地要求你別瞞著我。」

  「我保證我說的是真的,愛瑪。」

  「你保證!為什麼不用你的名譽擔保!你用你的名譽擔保,他們都好好的。老天!那家人究竟怎麼了?」

  「我以我的名譽擔保,這件事和他們沒有關係。」他一本正經地說,「這件事跟任何姓奈特利的人都毫無關係。」

  愛瑪總算恢復了勇氣,繼續往前走。

  「我剛才說有事找你,我不該這麼說的。」他繼續說,「我錯了。這件事其實與你無關,是我的事……但願只是我的事。哼!總之,親愛的愛瑪,你不必這麼擔心。我沒說這是一件叫人不高興的事,只是情況可能會變得很糟。我們走快點兒吧,很快就到蘭德爾斯了。」

  愛瑪知道只能耐心等待了,反正現在也沒什麼可焦心的了。她沒有繼續追問,而是發揮起了想像力,馬上覺得可能和錢有關。由於最近里奇蒙發生的事,韋斯頓夫婦準是發現他們的財政出現了問題。她開始天馬行空地展開想像。也許邱吉爾先生有六個親生子女,可憐的弗蘭克就這樣失去了繼承權!這雖然不是什麼好事,但也不值得她難過,反倒讓她有點兒好奇。

  「馬上的那位紳士是誰?」他們走著走著,愛瑪問道。愛瑪只是隨便問問,更多是為了幫助韋斯頓先生保守秘密。

  「不知道。可能是奧特維家的人吧。不是弗蘭克。我向你保證不是弗蘭克。不可能見到他的,這會兒他已經在去溫莎的路上了。」

  「如此說來,你兒子剛才來過?」

  「啊!是的,你不知道嗎?算了,算了,無所謂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用更謹慎、更嚴肅的語氣,又說道:

  「是的,弗蘭克今天早上來過,就是來看看我們好不好。」

  他們快步趕路,很快就到了蘭德爾斯。「好啦,親愛的。」一進屋,韋斯頓先生就說,「我把她帶來了,希望你快點兒好起來。我不打擾你們兩位了。拖延沒有半點兒好處。如果你需要我,我就在不遠的地方。」在他離開房間之前,愛瑪清楚地聽見他低聲又說道,「我做到了承諾的事。她一點兒也不知情。」

  韋斯頓太太臉色很不好,看上去十分憂慮,愛瑪的心裡又開始忐忑起來。只剩下她們兩人的時候,愛瑪馬上急切地問:

  「怎麼了,我親愛的朋友?想必是發生了非常不愉快的事。你務必對我如實相告。我一路走過來,一顆心一直懸著。我們都不喜歡提心弔膽。不要再讓我著急了。不管你的苦惱是什麼,都說出來吧,這對你有好處。」

  「你真的不知道?」韋斯頓太太用顫抖的聲音說,「親愛的愛瑪,你猜不出我要對你說的是什麼事嗎?」

  「我想是與弗蘭克·邱吉爾先生有關。」

  「你猜對了。確實跟他有關,我還是直接告訴你吧。」韋斯頓太太又埋頭干起針線活,似乎下決心不再抬頭了。

  「他今天早上來過一趟,是為了一件最最離奇的事情。我們聽了之後,簡直驚訝到了極點。他來跟他父親談一件事……聲稱他有了心愛之人……」

  韋斯頓太太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好喘口氣。愛瑪首先想到的是她自己,隨即又想起了哈麗特。

  「不,他不光宣稱有了心愛的人。」韋斯頓太太接著說,「他還說他訂婚了,真的訂婚了。弗蘭克·邱吉爾和費爾法克斯小姐訂婚了,而且是在很久以前就私訂終身。愛瑪,你現在知道了,你怎麼說?別人又會怎麼說呢?」

  愛瑪吃驚不已,甚至都跳了起來。她驚詫地叫道:

  「簡·費爾法克斯!天哪!你不是認真的吧?你該不會是在開玩笑吧?」

  「你是一定會吃驚的。」韋斯頓太太說,她仍然沒有直視愛瑪,只是急切地往下說,好給愛瑪時間冷靜一下,「你的確有理由驚訝。但這就是事實。十月,他們就在韋茅斯正式訂婚了,從那之後,他們一直對這件事秘而不宣。除了他們自己以外,沒有一個人知道,坎貝爾夫婦、簡的家人、弗蘭克的家人,誰都不知道。說來也怪了,我完全相信事實如此,卻又覺得很不可思議。我簡直不敢相信。我還自以為很了解他呢。」

  愛瑪幾乎沒聽見韋斯頓太太的話。有兩個念頭在她的腦海里打轉:第一,她以前同弗蘭克議論過費爾法克斯小姐;第二,她對可憐的哈麗特充滿了憐惜。有那麼一會兒,她只能叫嚷著一再要求得到確認。

  「好吧!」愛瑪終於說道,竭力使自己鎮定下來,「這件事我至少得思考上半天,才能想清楚。什麼!他們兩個來海伯里前就私訂終身了,一整個冬天都是如此?」

  「他們是在十月訂的婚,而且是私下裡訂婚的。愛瑪,這太叫我傷心了,簡直傷透了我的心,也同樣傷害了他的父親。我們不能原諒他的某些行為。」

  愛瑪想了一會兒,答道:「我不想假裝不懂你的意思。你放心吧,我向你保證,他雖然對我大獻殷勤,但並沒有產生你所擔心的那種結果。」

  韋斯頓太太猛地抬起頭來,不敢相信愛瑪的話。但愛瑪說話鎮定,表情也很沉著。

  「我說我不在乎,你可能難以相信。」愛瑪繼續說,「那我和你說吧,在我與弗蘭克剛認識的時候,有那麼一段時間,我確實喜歡他,也願意將自己的心獻給他,不,應該說我確實把心交給過他,但至於我怎麼會收回自己的感情,就非常奇怪了。不過,所幸我收回了。已經有一段時間,至少有三個月了吧,我都不怎麼在意他了。韋斯頓太太,你完全可以相信我。我說的是事實。」

  韋斯頓太太吻了吻愛瑪,高興得淌出了眼淚。當她能開口說話的時候,她向愛瑪保證,這番話帶給她的好處勝過世界上任何其他東西。

  「韋斯頓先生必定會和我一樣,感覺鬆了一口氣。」她說,「在這件事情上,我們都很難過。我們衷心希望你們兩個能相愛,我們也相信你們相愛了。想想看,我們有多擔心你啊。」

  「我逃過了一劫,我沒有陷入這段感情,對你們,對我自己,都是一個值得感激的奇蹟。但這並不能證明他是無罪的,韋斯頓太太。我必須得說,我認為這事最該怪的人就是他。他愛上了別人,私訂終身,憑什麼還來到我們之間,裝得好像他是個單身漢?他已經心有所屬,憑什麼還去取悅別的年輕姑娘,不停地獻殷勤?他難道不清楚自己在製造麻煩嗎?他難道不清楚他會令我愛上他?他真是大錯特錯,錯得離譜了。」

  「從他說的話來看,親愛的愛瑪,我想他……」

  「她怎麼能容忍這種行為呢?她看著這一切發生,卻還如此沉著!她眼睜睜看著他對另一個女人不斷地獻殷勤,心裡卻沒有半點兒怨恨。還真是冷靜啊,對她這種行為,我既理解不了,又無法抱有尊重。」

  「他們之間有些誤會,愛瑪。他說得很清楚。弗蘭克沒有時間多做解釋,畢竟他在這兒只待了一刻鐘,他有點兒激動,就是待在這裡的這一點兒時間,他也沒有說什麼,不過他很明確地說他們兩個有些誤會。就因為誤會了,他們才鬧得很不愉快。而之所以有誤會,很可能是因為他的行為有失當之處。」

  「行為失當!啊!韋斯頓太太,這樣的指責太輕了。遠遠不止是行為失當那麼簡單!我看錯他了!他在我心裡的位置簡直一落千丈。他真不是個男人!一個男人,在人生中的方方面面都應該正直誠實,嚴格遵守真理和原則,蔑視卑鄙的詭計,可他一樣也不具備。」

  「不是的,親愛的愛瑪,現在我得為弗蘭克說幾句話了。他這次的確是錯了,可是我認識他這麼久了,可以負責任地說,他有許許多多優秀的品質,而且……」

  「老天!」愛瑪叫道,沒有注意聽她的話,「還有斯摩赫奇太太!簡正準備去她家當家庭教師呢!他這樣不慎重,究竟是要幹什麼?由著她去找工作,甚至讓她想到這種辦法!」

  「弗蘭克對此一無所知,愛瑪。在這個問題上,我可以說他是無辜的。這是簡一個人決定的,沒有同他商量過,至少沒有和他明說。我知道,在昨天以前,他都被蒙在鼓裡,不清楚她的計劃。我不曉得是通過什麼途徑,也許是寫信或傳了口信,反正他突然得到了消息。正是因為發現了她要做什麼,知道了她的計劃,他才決定立即採取行動,向舅舅坦誠一切,請求他的原諒。簡而言之,他不想再隱瞞了,要結束這持續已久的痛苦。」

  愛瑪開始認真聽韋斯頓太太的話。

  「我很快就會收到他的信。」韋斯頓太太接著說,「他臨走時對我說,他不久就會寫信來。他說這話的時候,好像是在向我許諾到時候會解釋許多現在無法說明的細節。所以,我們一起等待這封信吧。說不定他有很多苦衷。也許很多現在無法理解的事將變得容易理解,也可以原諒。我們不要太嚴厲,不要急於譴責他。多拿出一點兒耐心吧。我必須愛他。我認定了這一點,這一點很重要,所以我急著要一切都好起來,並希望一切都能好起來。他們一直遮遮掩掩的,肯定吃了不少苦。」

  「他即便受了苦,似乎也沒給他帶來多大的傷害。」愛瑪冷冷地回答,「邱吉爾先生是怎麼說的?」

  「弗蘭克沒怎麼費力,就說服了他。想想那家人一個禮拜遇到了多少事!我想,在可憐的邱吉爾太太在世的時候,這件事是沒有半點兒希望和可能的,一丁點兒機會也不會有。但她的遺體剛剛入葬家族的墓穴,她的丈夫就經人勸說,做出了她肯定不會同意的事。人活著就算有再大的影響力,死了以後也煙消雲散了!邱吉爾先生很快就答應了。」

  「啊!」愛瑪心想,「就算是哈麗特,他也會同意的。」

  「這件事是在昨天晚上定下來的,今天天一亮,弗蘭克就出門了。他先來了海伯里,想必是去貝茨家待了一會兒,就來了這裡。可是他急著回舅舅那兒,現在他舅舅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需要他,所以,正如我告訴過你的,他只能在我們這兒待一刻鐘。他非常激動,還很焦躁,看起來與我認識的弗蘭克不一樣了。再說了,他發現簡病得很重,這可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的,看樣子他非常擔心。」

  「你真的相信他們的關係沒有露出過半點兒馬腳嗎?坎貝爾夫婦、狄克遜夫婦……他們誰也不知道訂婚的事?」

  愛瑪一提起「狄克遜」這幾個字,就不禁臉紅了。

  「不知道,沒人知道。他肯定地說,除了他們兩個人,世上沒人知道。」

  「好吧。」愛瑪說,「我想我們漸漸地就會接受這件事了,我也祝他們幸福。可是,我將始終認為這種做法極其惡劣。這不就是虛偽和欺騙嗎?一會兒暗中試探,一會兒背信棄義。來到我們之間,裝得那麼率真,那麼單純,暗地裡卻聯合在一起,對我們所有人評頭論足!整個冬天和春天,我們都被蒙在鼓裡,滿以為我們都很誠實,都講道義,但我們中間偏偏就出了那麼兩個人,他們和其他人結交,把別人做比較,對別人下評斷,別人不想讓他們知道的看法,不想讓他們聽到的話,全都被他們知道了,也聽了去。要是別人對他們中的一個有微詞,卻被另一個知道了,那後果也該由他們自己來承擔!」

  「我在這個問題上倒是很放心。」韋斯頓太太答,「我敢說,我從來沒有在他們中的一個面前說過另一個的壞話。」

  「你很幸運。你只犯過一次錯,你以為我們的一個朋友愛上了那位小姐,不過好在你只對我講過。」

  「確實如此。不過我一向對費爾法克斯小姐很有好感,絕對不會犯愚蠢的錯誤,說她的壞話。至於說弗蘭克的壞話,那就更不可能了。」

  這時,韋斯頓先生出現在離窗口不遠的地方,顯然是來看看她們兩個談得怎麼樣了。他妻子看了他一眼,示意他進屋。趁他轉彎向屋裡走的時候,韋斯頓太太又對愛瑪說:「現在,親愛的愛瑪,我懇求你說些好話,不要流露出鄙夷的神色。請你安慰安慰他,讓他對這門親事感到滿意。我們就泰然處之,盡力而為吧。事實上,幾乎每個方面都可以說對她有利。這樁婚事確實談不上十全十美。不過,若是邱吉爾先生都不反對,我們又有什麼好阻攔的呢?現在的情況對他來說是非常幸運的……我是指弗蘭克。畢竟他愛慕的姑娘不光擁有沉穩的性格,頭腦也很好。我一向都這樣讚揚她,她這一次雖然做得離譜,我依然這樣誇獎她。以她那可憐的身世,即便犯了錯誤,也可以諒解!」

  「可以諒解,確實!」愛瑪充滿感情地叫道,「如果一個女人有什麼理由只為自己著想,那必然是處在簡·費爾法克斯那樣的處境了。對於這種人,我們完全可以說,『世界不是他們的,世界的法則也不是他們的。』」

  韋斯頓先生一進來,愛瑪就朝他笑了笑,大聲說道:

  「說真的,你還真是會耍把戲呢!我看你就是想用這個法子戲弄我的好奇心,鍛鍊我猜測的才能。但你真把我嚇壞了,我還以為你起碼丟了一半的財產。可現在呢,這件事不僅沒什麼可煩憂的,還值得祝賀。我衷心恭喜你,韋斯頓先生,你馬上就要有一位堪稱全英國最可愛、最多才多藝的姑娘做兒媳婦了。」

  韋斯頓先生和他的妻子對視了一眼,終於確信,一切都如愛瑪的這番話,已經順利解決了,他馬上高興了起來。他的神態和聲音恢復了往日的輕快。他滿心感激地握著韋斯頓太太的手,談起了這件事,由此可見,只要假以時日,經過別人的勸說,他一定會覺得這門親事還不賴。他的兩位同伴一直在為弗蘭克的輕率辯解,讓他不要反對此事。他們三個人結束談話之後,韋斯頓先生在送愛瑪回哈特菲爾德的路上,又把這件事與愛瑪聊了一遍。到這個時候,他已經完全妥協了,幾乎就要認為這是弗蘭克能做的最好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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