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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0 20:42:09
作者: 簡·奧斯汀
愛瑪徒步往家走,一路上都在沉思默想,沒人打斷她。可是一走進客廳,她就發現自己必須打起精神。她不在的這會兒,奈特利先生和哈麗特來了,此時二人就坐在她父親身邊。奈特利先生立刻站了起來,用一種明顯比平時嚴肅的態度說:
「我馬上要出一趟門,不過不見你一面,我也走得不安。我很趕,現在就得上路了。我要去倫敦,到約翰和伊莎貝拉家裡住幾天。除了問候他們,你還有沒有什麼東西或什麼話,要我帶到?」
「沒有。但你走得太突然了。」
「是的……相當突然……我並沒有考慮太久。」
愛瑪確信他沒有原諒自己。他看起來有些不一樣了。不過,她想,過一段時間,他一定會再次與自己交好。他站在那裡,好像要走,但又還沒走,這時候,她父親問道:
「親愛的,你去的時候一路上順利嗎?我那位可敬的老朋友和她女兒怎麼樣?你去看望她們,她們一定非常感激。親愛的愛瑪去拜訪貝茨太太和貝茨小姐了,奈特利先生,我跟你說過了。她對她們總是那麼周到。」
愛瑪聽了父親的讚揚,覺得愧不敢當,臉馬上紅了。她笑了笑,搖了搖頭,望著奈特利先生,一舉一動都飽含著深意。他似乎在頃刻間就對她產生了好感,仿佛他的眼睛從她的眼裡接收到了她的心裡話,而她的真情實意也都被他注意到了,並贏得了他的尊重。他注視著愛瑪,炯炯的目光中流露出敬意。愛瑪感覺溫暖而滿足,過了一會兒,他做了一個超乎普通友誼的舉動,她的滿足感因而更強烈了。奈特利先生握住愛瑪的一隻手。愛瑪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先伸出了手……也許是她先伸手的。他拉住愛瑪的手握了握,肯定是要將她的手拉到他的唇邊。可就在這時,不知他想到了什麼,突然鬆開了她的手。她弄不明白,他為什麼如此猶豫不決,為何明明就快吻上了,卻又改變了主意。她想,如果他沒有停下來,就能做出更好的判斷了。然而,他的意圖是不容置疑的。不管是因為他平時就不喜好向女人獻殷勤,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她都認為他這麼做再合適不過了。他就是這樣,那麼單純,卻又那麼高貴。她回想起他想做的那個舉動,不禁感到非常滿意。由此可見,他們之間的關係完好無損。隨後他馬上就離開了,沒做片刻的停留。他做事總是很機敏,既不會猶豫不決,也不會拖延,但他這次走得似乎比平時都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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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瑪並不後悔去見貝茨小姐,但她真希望能從貝茨小姐家裡早出來十分鐘。那樣一來,能跟奈特利先生談談簡·費爾法克斯的職位,一定非常開心。他此去布倫瑞克廣場,她並不感到遺憾,她知道他將過得很愉快,不過他完全可以選個更好的時間,早點兒通知她,就更令人順心了。不過好在他們臨別前已經重歸於好。他的表情所傳達出的深意,還有他那未完成的殷勤舉動,她絕不會看錯。這一切都使她確信,她再次博得了奈特利先生的好感。她發現他在哈特菲爾德待了足足半個鐘頭。很遺憾她沒有早點兒回來。
奈特利先生突然騎馬去倫敦,愛瑪知道這很危險,伍德豪斯先生也十分擔心,愛瑪為了安撫父親,便說起了簡·費爾法克斯的事,效果果然很不錯,她父親不再煩惱了。伍德豪斯先生對此事很感興趣,又沒有不安。他早就清楚簡·費爾法克斯會去當家庭教師,所以可以高高興興地談論這件事,而奈特利先生去倫敦,卻是個突如其來的打擊。
「親愛的,聽到她找了一個這麼好的僱主,我太高興了。埃爾頓太太脾氣好,和藹可親,我敢說,她的朋友一定很不錯。但願她去的地方氣候乾燥,主顧家能好好照顧她的身體。這可是最最要緊的事了,我相信可憐的泰勒小姐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我就是這麼照顧她的。你知道的,親愛的,她要與那位新結識的女士相伴,就像泰勒小姐與我們相伴一樣。但願她在某個方面表現更好,不要待了很久之後又要離開。」
第二天從里奇蒙傳來了一個消息,相比之下,其他的一切都顯得不重要了。一份快件到達蘭德爾斯,帶來了邱吉爾太太的死訊。她外甥並不是特地為了她趕回去的,但他回家後才剛三十六個小時,她就與世長辭了。她突然發了病,這次與以前的病症都不一樣,她只掙扎了一會兒,便沒了氣息。貴婦人邱吉爾太太就這樣去世了。
這件事引起了應有的反應。每個人都心情沉痛,傷心不已。他們緬懷逝去的人,關心仍在世的朋友。過了一段時間,大家又關心起她將安葬在何處。戈德史密斯告訴我們,當可愛的女人墮落到了愚蠢的地步,那她只有死路一條。當她墮落到了招人討厭的地步,也只有死亡才能清洗她的惡名。邱吉爾太太不討人喜歡至少有二十五年了,但現在人們談起她,總會懷著憐憫與體諒。她在一件事上說的是實話。她的確患了重病。由此可見,她並不是胡思亂想,不是出於自私自利而沒病裝病。
「可憐的邱吉爾太太!毫無疑問,她遭受了很大的痛苦,她的病比任何人想像的都要嚴重。病痛持續不斷地折磨她,她的脾氣才這麼壞。這件事太可悲了,帶來的打擊太大了,她的確有很多缺點,可她不在了,邱吉爾先生該怎麼辦?邱吉爾先生失去得太多了,他永遠也不可能忘記自己的妻子。」就連韋斯頓先生也搖了搖頭,神情嚴肅地說:「唉,可憐的女人,誰能想到呢!」他決定穿上儘可能漂亮的喪服。他的妻子穿著帶有寬下擺的衣服坐在那裡,嘆息著,講著道德教訓,心中充滿了真切而堅定的同情,同時又不失理智。他們夫婦二人一得到邱吉爾太太的死訊,就考慮了弗蘭克會受到的影響。愛瑪也早早地對此事有所思考。邱吉爾太太的性格、她丈夫的悲傷——愛瑪深深地思考了這兩個方面,心中湧起敬畏和同情,她又想到了這件事對弗蘭克有哪些影響,能給他帶來什麼好處和多大的自由,她的心情不由得放鬆了下來。所有可能的好處馬上就在她面前顯現了出來。現在,他若是愛上了哈麗特·史密斯,可不會有任何阻礙了。邱吉爾太太這一去世,就不再有人怕邱吉爾先生了。他這個人容易相處,耳根子軟,他外甥勸上兩句,不管什麼事,他準會同意。愛瑪此時只盼著弗蘭克確實對哈麗特有意,愛瑪雖然希望是一片好心,卻並不確定弗蘭克有沒有動心。
哈麗特這次表現得非常出色,顯現出了很強的自制力。無論她對未來有多大的嚮往,她都沒有表露出來。愛瑪看到她的性格越發堅強,心裡很是高興,她儘量不做任何暗示,以免破壞哈麗特的決心。因此,談到邱吉爾太太去世的事,她們都很謹慎。
蘭德爾斯收到了弗蘭克的一封簡訊,他在信中提及了他們目前要做哪些重要的事,有什麼要緊的計劃。邱吉爾先生的狀態比預期的要好。葬禮將在約克郡舉行,從那之後,他們首先要到溫莎拜訪一個老朋友,十年來,邱吉爾先生常說要去看望這位朋友。目前,弗蘭克並沒有做什麼與哈麗特有關的事。愛瑪只能寄希望於美好的未來了。
有件事更著急,就是向簡·費爾法克斯表示關心。哈麗特的前途一片光明,簡的未來則已經塵埃落定。簡接受了工作,海伯里人都希望立即向她道喜,這也是愛瑪目前最想做的事。愛瑪過去對簡那麼冷淡,現在則後悔不已。她幾個月來一直忽視的人,現在卻是她最尊敬和最同情的人。她希望能為簡做點兒事,想要表現出她很珍視與簡的友誼,證明她尊重和關心簡。她決定說服簡到哈特菲爾德待上一天,就寫了一張便條發出邀請。但是,愛瑪的邀請被拒絕了,對方只是傳來了口信。「費爾法克斯小姐身體不適,無法回信。」同一天早晨,佩里先生造訪哈特菲爾德,愛瑪這才得知簡病得很重,佩里先生未經簡的同意,就去給她診病了。簡頭疼得厲害,還得了熱病,佩里先生估計她根本不可能按照約定的時間去斯摩赫奇太太家裡就職。這一次,簡的病勢很猛,食慾全無,雖然沒有令人擔憂的症狀,也沒有患上她家人害怕的肺病,但佩里先生還是很擔心她。他認為她的心理負擔太重,她自己也認識到了,卻不肯承認。她的精神似乎垮掉了。佩里先生注意到,對於一個神經失調的人來說,她目前所在的那個家沒有一點兒好處,畢竟活動範圍只有一個房間,他很希望這種情況能有所改善。還有她那位好心的姨媽,雖說她是他的老朋友,但他也得承認,她並不適合照顧這樣的病人。貝茨小姐的確關心簡,也在照顧簡,只是她過於熱心了。佩里先生非常擔心費爾法克斯小姐不僅不會好轉,病情反而會加重。愛瑪聽著,真切地關心著簡,越來越為她感到傷心,她環顧四周,急於想找個好辦法幫助簡。把簡從家裡帶出來,遠離她的姨媽,哪怕只是一兩個鐘頭,也能讓她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換換環境。安安靜靜地跟簡聊一聊,哪怕只聊一兩個鐘頭,也對她有好處。於是,第二天早晨,愛瑪又寫了一封信,用最有感情的詞句表示,只要簡願意,她可以在任何時間乘馬車去接她,她還提到,佩里先生明確表示,出門活動一下對病人有好處。簡的回覆很簡短:
「費爾法克斯小姐深表感激與感謝,但現在還不能活動。」
愛瑪覺得她的信應該得到更有誠意的回覆,可又不能寫信去爭論,簡的字跡歪歪斜斜,可見她確實病得厲害。簡不願意見人,也不願意接受別人的幫助,愛瑪只好想別的辦法,讓簡放棄這樣的念頭。因此,愛瑪不顧簡的回覆,依然吩咐馬車送她去貝茨小姐家,希望能勸動簡和她一起出門轉轉,卻還是白忙一場。貝茨小姐走到馬車門前,連連感謝,表示很贊同愛瑪的主意,認為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對簡有好處,可她勸說了半天,卻是白費唇舌。貝茨小姐力勸不成,便回到馬車前。簡說什麼也不肯答應。光是提議出門,簡的病情似乎就更重了。愛瑪希望能和簡見上一面,親自勸一勸她。但是,她還沒說出這個想法,貝茨小姐就表示,她已經向外甥女保證,絕不會讓伍德豪斯小姐進去。「說真的,可憐的簡確實見不了人,什麼人都見不了,埃爾頓太太不接受拒絕……科爾太太一定要見她……佩里太太說了很多話……但是,除了她們,簡什麼人都不見。」
愛瑪不願被歸入埃爾頓太太、佩里太太和科爾太太之流,這些人不管什麼事都要摻和一腳。她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優先權,只好順從,又向貝茨小姐打聽了一下簡的胃口好不好,吃得多不多,表示希望能夠在這個方面幫上忙。說到這個問題,可憐的貝茨小姐難過極了,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簡幾乎什麼都吃不下。佩里先生建議吃一些有營養的食物,但她們有的食物都不合簡的口味(誰也沒有這麼好的鄰居了)。
愛瑪一到家,馬上吩咐管家去查看一下家裡儲存有哪些食物,還打發人給貝茨小姐送去一些上等的葛根粉,並附上了一封非常友好的簡訊。半個鐘頭後,葛根粉被退了回來,貝茨小姐表示萬分感謝,可是「親愛的簡一定要還回去,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還堅持說什麼也不缺」。
愛瑪後來聽說,就在簡·費爾法克斯以不能活動為藉口,斷然拒絕與愛瑪一起乘馬車出門的那天下午,有人看到她在距離海伯里不遠的草地附近散步。愛瑪把所有的情況都串在一起,發現簡是下定決心不肯接受她的任何好意了。愛瑪很難過,心中充滿了苦澀。簡情緒激動、行為前後矛盾、地位與她懸殊,愛瑪為此痛心,覺得簡更可憐了。讓愛瑪覺得難堪的是,簡併不相信她的真摯情誼,不把她當朋友看待。但是,有一點讓愛瑪很安慰,她知道自己是真心對待簡,她能對自己說,奈特利先生要是知道她多次嘗試幫助簡·費爾法克斯,甚至能看到她的真心,那這一次,他就沒什麼可責備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