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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0 20:41:56
作者: 簡·奧斯汀
長期以來,海伯里人都以為薩克林夫婦很快就會來訪,後來聽說他們要到秋天才能成行,不免失望至極。目前,沒有這類新奇的事來豐富居民們的精神生活。他們每天閒聊,只好再次談起其他在一段時間內與薩克林夫婦來訪有關的事,比如邱吉爾太太最新的消息,她的身體狀況似乎每天都有不同的說法;又比如韋斯頓太太的情況,一個孩子即將降臨人世,給她的幸福增添了幾分圓滿,她所有的鄰居也為那孩子降世的日子越來越近而開心。
埃爾頓太太非常失望。她本想好好玩樂一番,炫耀一番,現在只得推遲。她所要做的介紹和推薦,只好放一放,每個她計劃舉辦的派對,仍然只能停留在空談階段。起初她便是這麼認為的。不過她轉念又想,覺得並不是所有事都得延後進行。薩克林夫婦是沒來,那他們為什麼不去博克斯山遊覽遊覽呢?等他們在秋天來訪,他們還可以一起再去一次。就這樣,眾人決定前往博克斯山。大家早就知道要去那裡遊玩,而這也促成了另一個活動。愛瑪從未去過博克斯山。她想看看大家都覺得值得欣賞的景色,於是與韋斯頓先生商定,找個晴朗的早晨,乘馬車到那兒轉轉。在他們選定的人中,有兩三個與他們同行,他們決定悄悄出門,不裝模作樣,但要講究、高雅,比起埃爾頓夫婦和薩克林夫婦吵吵嚷嚷的準備工作,又吃又喝,還安排野餐,要強過許多。
愛瑪和韋斯頓先生本來都商量好了,可韋斯頓先生說他向埃爾頓太太提議,既然她的姐姐和姐夫不能來,他們兩撥人應該合在一起,埃爾頓太太欣然同意了。如果愛瑪不反對,事情就這麼辦了。愛瑪聽了,驚訝的同時甚至還有些不滿。愛瑪就算反對,也是因為對埃爾頓太太沒有好感,而韋斯頓先生肯定早知此事,既然如此,也就沒有再提起的必要了。若是提起,自然免不了責備,只會叫他太太傷心。就這樣,愛瑪不得不應承了一項她會竭力避免的安排。她接受了,就會被人說與埃爾頓太太往來,因而顏面盡失!愛瑪感覺自己受到了極大的冒犯,她表面上答應了,心裡卻埋怨韋斯頓先生是個不辨是非的老好人。
「你贊成我的做法,我很高興。」他非常滿意地說,「不過我早料到你會的。像這樣的計劃,人少了就不好玩了。人越多就越熱鬧。人多了,玩起來才有趣。再說了,她是個性格溫厚的女人,總不能將她排除在外。」
愛瑪並未出言反對,但在心裡也沒有表示贊同。
現在是六月中旬,天氣風和日麗。埃爾頓太太急著定下具體日期,和韋斯頓先生商量鴿肉餡餅和凍羊羔肉的事,可恰在此時,一匹拉馬車的馬弄瘸了腿,把一切都攪亂了。要那匹馬再拉車,可能需要幾個禮拜,也可能只要幾天。但是,不可能在不確定的情況下就進行準備工作,一切又都陷入了叫人煩悶的停滯中。埃爾頓太太儘管有很多辦法,卻也應付不來這樣的難題。
「奈特利,你說這是不是太叫人傷腦筋了?」她大聲說,「天氣這麼好,多適合出去遊玩啊!可現在一推再推,一次次叫人失望,實在太討厭了。我們該怎麼辦?照這樣下去,這一年轉眼就過去了,什麼也做不成。告訴你吧,就在去年,還沒到現在這個時候,我們一群人就從梅普爾格羅夫去了金斯韋斯頓,高高興興地玩了一場呢。」
「你可以去唐維爾玩玩。」奈特利先生回答說,「沒有馬也能去。來嘗嘗我的草莓吧,草莓熟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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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奈特利先生最初提議時可能沒當真,後來也不得不認真了。埃爾頓太太非常開心,一口答應下來,她態度明確,也說得明明白白:「啊!真是太好了。」唐維爾的草莓園遠近馳名,這似乎只是邀請的託詞而已,但其實沒必要找藉口。即使是捲心菜園,也足以吸引這位太太了,她只是想出去遊玩而已。她一次又一次地答應會去,她答應的次數太多了,他毫不懷疑她一定會去。埃爾頓太太覺得這是親密的證明,是與眾不同的恭維,滿意極了。
「你大可以把心放在肚子裡。」她說,「我一定會去的。你定個日子,我就去。我能不能帶簡·費爾法克斯一道去?」
「我想安排幾個人見見你,我得先和他們談談,才能定下具體的日子。」奈特利先生說。
「啊,都交給我吧。全權委託給我,就可以了。這個聚會可是由我發起的,這你是知道的。是我的派對。我要帶朋友們一起去。」
「我希望你把埃爾頓帶來。」奈特利先生說,「至於邀請其他人,就不勞你大駕了。」
「啊,你可真狡猾。你還是再考慮一下吧。你儘管放心交給我辦,我又不是嬌生慣養的小姐。你知道的,結了婚的女人辦起事來穩妥著呢。這是我的派對,交給我吧。由我來邀請你的客人。」
「不。」他平靜地答道,「世界上只有一個結了婚的女人,她願意請什麼客人去唐維爾,我就允許她請什麼客人,她就是……」
「想必是韋斯頓太太吧。」埃爾頓太太打斷了他的話,感覺受到了很大的羞辱。
「不,我指的是奈特利太太。但在她出現以前,我要親自料理這些事。」
「你真是個怪人!」她嚷道,發現並沒有人比她受偏愛,心裡很滿意,「你太幽默了,愛說什麼就說什麼。真是個幽默家。好吧,我帶簡和她姨媽一起去,剩下的就交給你了。我不反對與哈特菲爾德的那家人見面。你不用猶豫,我知道你喜歡他們。」
「我勸得動的話,你自然會見到他們。我在回家路上去拜訪貝茨小姐。」
「完全沒有這個必要。我每天都見到簡,不過隨你的便吧。奈特利,你知道的,這次聚會只有一個上午,很簡單的。我要戴一頂大軟帽,胳膊上挎個小籃子。對了,說不定就帶那個有粉色緞帶的籃子。你看,再簡單不過了。簡也會帶個籃子。不搞特殊的形式,也不炫耀,就跟吉卜賽人的聚會差不多。我們就在你的園子裡轉轉,自己摘草莓,再在樹下坐一坐。無論你還要安排什麼活動,都要在戶外。在樹蔭下擺一張桌子,你知道的。一切都要儘可能自然而簡單。你是不是也是這麼打算的?」
「不完全是。把桌子放在餐廳里,才是我所認為的簡單和自然。在我看來,先生們和女士們,他們的僕從,再加上家具,要讓這一切體現出簡單和自然,最好是通過室內用餐。在園子裡吃厭了草莓,就可以進屋吃凍肉。」
「好吧,隨你喜歡。只要不鋪張就成了。順便問一下,需不需要我或我的管家幫你出出主意?你有事盡可以直言,奈特利。你要是需要我跟霍奇斯太太談談,或者檢查……」
「謝謝你,不必了。」
「如果有什麼問題,我的管家非常聰明。」
「我可以向你擔保,我的管家也覺得自己十分聰明,對別人的幫助一概拒絕。」
「要是有驢子就好了。簡、貝茨小姐和我……我們幾個應該騎驢子去,我的caro sposo步行。我真得和他談談,應該買頭驢的。依我看,在鄉下生活,必須得有頭驢子。一個女人即便有再多排遣的辦法,也不可能永遠關在家裡。你知道的,要是走很長的路,夏天就滿是塵土,到了冬天,地上就很泥濘。」
「在唐維爾和海伯里,並不會有你說的這兩種情況。唐維爾巷從不塵土飛揚,現在路面很乾燥。不過,如果你喜歡騎驢的話,就騎吧。你可以找科爾太太借。我希望事事都能儘量合你的意。」
「我相信你說的是真心話。我的好朋友,我對你是很公正的。表面上你的態度很怪,冷淡又生硬,但我知道你是個熱心腸。正如我對埃爾頓先生說的,你這個人很幽默。是的,相信我,奈特利,我完全感受到了你在整個計劃中對我的關心。你正好找到了使我高興的事。」
奈特利先生不願把桌子擺在陰涼處,還有另一個原因。他想說服伍德豪斯先生和愛瑪一起來。他知道,讓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坐在外面吃飯,都會害得伍德豪斯先生得病。絕不能為了早上乘馬車去唐維爾玩一兩個小時這種貌似適當的事,給伍德豪斯先生徒增痛苦。
伍德豪斯先生受到了真誠的邀請。不存在什麼潛在的危險,也就無從責備他的輕信。他欣然答應了。他有兩年沒踏足過唐維爾了。「找個晴朗的早晨,我、愛瑪和哈麗特完全可以去一趟。我可以靜靜地與韋斯頓太太坐著,親愛的姑娘們去園子裡逛逛。我看大白天她們是不會沾染濕氣的。我非常想再看看那棟老房子,也很高興見到埃爾頓夫婦和其他鄰居們。我、愛瑪和哈麗特在一個晴朗的早晨去,我看沒什麼不妥。奈特利先生邀請我們,真是太好了,他實在是太善良、太明智了。這可比出門用餐聰明多了。我不喜歡出去吃飯。」
奈特利先生運氣好,每個人都接受了邀請。他的邀請在各處都深受歡迎,似乎他們都像埃爾頓太太一樣,把這個計劃看作對自己的一種特別的恭維。愛瑪和哈麗特都表示到時候一定非常好玩。韋斯頓先生主動提出,如果可能,他會叫上弗蘭克過來和他們一起玩。此舉體現了韋斯頓先生的認同和感激,但其實無須如此。奈特利先生只好說歡迎弗蘭克前來。韋斯頓先生立即動手寫了信,想盡辦法勸說弗蘭克來。
在這段時間裡,那匹瘸腿馬恢復得很快,眾人便又愉快地考慮起了去博克斯山遊玩的事。最後,他們商定一天去唐維爾,轉天去博克斯山。看起來天公也很作美。
在快到施洗約翰節的一天,正午的陽光明亮耀眼,伍德豪斯先生安全地上了馬車,拉下一扇窗子,去參加露天聚會。他被安置在莊園最舒適的一個房間裡,為了他,那裡的爐火燒了一個上午,他很開心,待得很自在,他準備好高高興興地聊一聊做好的安排,還建議所有人都進屋坐下,以免中暑。韋斯頓太太是步行過來的,她似乎有意讓自己累一點兒,其他人或被邀請或說服到外面去,她仍然陪著伍德豪斯先生,耐心地傾聽他說話,支持他。
愛瑪很久沒來這裡了,她一把父親舒舒服服地安置好,就高興地走開到處轉轉。她和她的家人對這裡的房子和庭園都很感興趣。愛瑪急著仔細觀察,好留下新的回憶,並把記憶中的錯漏糾正。
房子很大,十分氣派,所處的位置適宜又特殊,坐落在一個低洼而隱蔽的地方,種植園很大,一直延伸到牧場,牧場邊上有一條小溪。唐維爾莊園並不注重觀景,從房屋所在的地方幾乎看不到溪流,除了小溪,牧場邊還長著成排的樹木,有著豐富的木料,這裡的人沒有因為追求時尚或是過度採伐,而將這些樹木連根拔起。愛瑪看著這一切,念及自己與這個地方當下和未來的業主的關係,不禁感到發自內心的驕傲和滿足。這棟房子比哈特菲爾德大,卻沒有半點兒相似之處。它占地很大,格局並不規則,有許多舒適的房間,還有一兩個房間十分美觀。房子建造得恰到好處,愛瑪對房子的敬意越來越深,住在裡面的人家是真正的上流階層,血統和智慧都未曾受過半點兒污染。約翰·奈特利的性格是有些缺陷,但伊莎貝拉與他結為夫婦,卻是無可指責的。無論是親屬、名譽還是地位,她都沒有給奈特利家帶來任何恥辱。愛瑪心情愉快,這走走,那轉轉,最後不得不和其他人一樣去采草莓。所有的人都到齊了,只差弗蘭克·邱吉爾一個,他隨時都可能從里奇蒙趕過來。埃爾頓太太帶上了所有她喜歡的東西,她戴著一頂大軟帽,挎著籃子,隨時準備帶頭去采草莓、接受別人采的草莓,或者談論草莓。現在可以想到或談起的,只有草莓了。「草莓是英格蘭最好的水果了——就沒有人不喜歡——總是有益健康。這裡的草莓園是最好的,草莓的品種也是一流的。親手採摘,實在是樂趣無窮——只有這樣,才能真正品嘗出草莓的美味。早上絕對是採摘的最佳時間……不會累——每個品種都很好……麝香草莓好很多……沒得比……其他的根本難以下咽……麝香草莓很少……更喜歡紅辣椒草莓……白木草莓的味道最好……倫敦的草莓是什麼價……布里斯托的草莓產量大……梅普爾格羅夫……栽培……草莓園翻新……種草莓的人有不同的想法——沒有一般規律——種草莓的人絕對不會讓步……美味的水果……只是太甜了,不能吃太多……比如櫻桃……黑加侖吃起來爽口多了……采草莓只有一點不好,就是得貓腰——陽光太刺眼了——累死了……撐不住了……必須得去樹蔭下坐坐了。」
眾人這樣聊了半個鐘頭,只被韋斯頓太太打斷了一次。她掛念繼子,便出來問問他來了沒有。她有點兒不安,擔心他的馬有問題。
大家在陰涼處各自落座。愛瑪不得不聽埃爾頓太太和簡·費爾法克斯之間的談話了。現在有一個非常理想的職位。埃爾頓太太是早上接到的消息,真是高興極了。既不是去薩克林太太家,也不是去布拉格太太家裡,但論起家世,這個去處只是稍遜一籌。聘人的是布拉格太太的一個表親,與薩克林太太也是老相識,梅普爾格羅夫都認識這位夫人。她很討人喜歡,有魅力,極為出眾,出入一流的社交圈子,社會地位也很高貴。埃爾頓太太恨不得讓簡馬上接下這個職位。她是那麼熱心、活躍,得意揚揚,不肯讓她的朋友拒絕此等好事,將從前催促簡接受工作的理由重複了一遍,雖然費爾法克斯小姐一再向她保證目前無意工作。然而,埃爾頓太太依然堅持要簡同意她在第二天寫信接受職位。簡怎麼能忍受得了,愛瑪實在覺得不可思議。她看上去確實有些煩惱,說的話也很尖銳。最後,簡做出了一個她很少會做的果斷行動,她建議再去走走。「我們為什麼不去轉一轉呢?奈特利先生可不可以帶我們去逛逛所有的園子?我想每個地方都看看。」她的朋友如此頑固,她似乎也受不了了。
天太熱了,大家都分散開,在園子裡逛了一會兒,有的是一個人,有的是兩個人,幾乎沒有三個人一起。他們不知不覺地相繼走到一條又寬又短的大道上,那兒種滿了歐椴樹,樹蔭下十分宜人。這條林蔭大道在草莓園的另一邊,與河水平行,似乎處在可以遊玩的場地的盡頭。林蔭大道的盡頭什麼也沒有,只能看到一道低矮的石牆,牆邊建有高大的立柱,建造立柱似乎是為了顯示那裡是房子的入口,雖然房子並沒有建在那裡。這種建築模式的品位或許值得商榷,林蔭大道卻著實漂亮,周圍的景致可謂美不勝收。那裡有一個很大的斜坡,莊園就位於斜坡的底部,出了庭園的範圍,斜坡越來越陡峭,在半英里外形成了一道相當壯麗險峻的堤岸,上面長滿了綠樹。阿比-米爾農場就在這道堤岸的最下面,地理位置非常優越,不受風雨侵襲,前面是大片的草地,小河環繞著農場蜿蜒流淌,風景秀美至極。
這裡風光無限,不僅賞心,還很悅目。英國式的青蔥草木,英國式的農耕文化,英國式的舒適生活,燦爛驕陽下,絲毫沒有沉重之感。
走著走著,愛瑪和韋斯頓先生發現其他人都聚在了一起。愛瑪向農場方向看去,立刻看到奈特利先生和哈麗特十分顯眼,正安靜地走在最前面。奈特利先生和哈麗特!這兩個人竟在親密地談話,真是太奇怪了。不過見此情形,愛瑪倒是很開心。有那麼一段時間,奈特利先生對哈麗特沒有好感,不願意與她來往,見到她,就會毫不客氣地轉過身去。現在他們似乎聊得很愉快。還有一段時間,愛瑪很不希望看到哈麗特去距離阿比-米爾農場這麼近的地方。但此時,她沒什麼可擔心的了。可以讓哈麗特看看農場,看看周圍迷人的美景,肥沃的牧場,大群大群的羊群,正在開花的果園,裊裊上升的細小煙柱,不會有任何問題。愛瑪走到牆邊,來到奈特利先生和哈麗特的身邊,發現他們聊得正興起,並沒有在欣賞風景。他正在給哈麗特介紹農業生產方式之類的事。他沖愛瑪笑了笑,仿佛在說:「這就是我的營生。我有權說這些話題,不會被人懷疑是在她面前說羅伯特·馬丁的好話。」愛瑪並沒有懷疑。那件事早就成為過往雲煙了。羅伯特·馬丁說不定早就不再念著哈麗特了。他們一起沿著小路轉了幾圈。樹蔭下最令人心曠神怡,愛瑪覺得這一天中就數這個時候最愉快了。
接下來,眾人進入屋內用餐。他們一一落座,每個人都很忙,不過弗蘭克·邱吉爾依然沒來。韋斯頓太太不時向外張望,卻是白等一場。他父親不承認自己心慌,還嘲笑妻子多慮。然而,她還是盼著弗蘭克騎的不是那匹黑色母馬。弗蘭克很肯定地表示一定會來。「舅母的身體好多了,我肯定可以趕去。」不過,正如許多人已經提醒她的那樣,邱吉爾太太的健康狀況可能突然發生變化,他外甥自然要照顧她,不得不爽約。韋斯頓太太終於聽勸,相信邱吉爾太太準是突然發病,他被絆住了。趁大家討論這件事的時候,愛瑪一直在端詳哈麗特。她表現得不錯,沒有泄露內心的情感。
吃完了凍羊羔肉,大家又到外面去欣賞尚未看過的風景,也就是莊園的魚塘。他們也許還去遠處的三葉草地,那裡的三葉草明天就要割掉了,至少可以體會一下酷熱難耐後涼爽下來的樂趣。伍德豪斯先生已經在園子的最高處轉了一圈,就連他自己也覺得不會沾染小河的濕氣,然後,他就不想再動了。他女兒決定和他待在一起,讓韋斯頓先生說服韋斯頓太太出去轉轉,看她的樣子,像是需要舒緩一下心情。
奈特利先生盡其所能來款待伍德豪斯先生。他為這個老朋友準備了很多版畫畫冊、好幾抽屜的獎章、浮雕寶石、珊瑚、貝殼,以及陳列櫃裡的其他家庭收藏品,好叫伍德豪斯先生消磨掉早晨的時間。奈特利先生的好意有了很不錯的回報。伍德豪斯先生非常高興。韋斯頓太太把這些東西全拿給他看了,現在他也要帶愛瑪看看。幸運的是,除了對他所看到的東西完全缺乏鑑賞力之外,他沒有其他地方像個孩子,因為他遲鈍、固執,有他自己的一套規矩。不過,在伍德豪斯先生開始第二次欣賞藏品之前,愛瑪便走進門廳,要好好看看這棟房子的入口和園子,她剛走到門廳,就見簡·費爾法克斯快步從園子走了進來,像是在逃離什麼。她沒料到突然遇到伍德豪斯小姐,一下子有些吃驚。但伍德豪斯小姐正是她要找的人。
「有人問起我的話,能不能請你告訴他們我回家去了?」她說,「我現在就要回去了。姨媽不知道天很晚了,也不知道我們出門這麼久了。可我相信外婆需要我們,我一定得馬上走了。我沒告訴其他人,不然只會造成麻煩,讓別人煩心。有些人去了魚塘,還有些人去了歐椴樹大道。等他們都回到屋裡,才會發現我不見了,到時候,就請你告訴他們我回家了。」
「如果你願意的話,當然可以。可你要一個人步行回海伯里嗎?」
「是的,會有什麼危險呢?我走得快,走上二十分鐘就到家了。」
「不過,一個人走實在是太遠了。讓我父親的僕人送你回去吧。我去叫他們備馬車,五分鐘就好。」
「謝謝,謝謝你。但是不必了。我還是走路回去吧。我不怕一個人步行!我也許很快就要給別人當陪護了!」
簡說得十分激動。愛瑪滿心同情地答道:「這也不能成為你現在置身險境的理由。我得吩咐馬車過來。光是天這麼熱,就已經夠危險了。你已經很累了。」
「是的,」她回答,「我是很累,但還不至於筋疲力盡,再說了,快速走一走,能幫我打起精神。伍德豪斯小姐,我們都知道有時心累是什麼感覺。我承認,我在精神上已經相當疲倦了。你要是想幫我,最好由著我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在必要時說一聲我回家去了即可。」
愛瑪沒有再反對。她都明白了,與簡感同身受,催促簡趕快出門,以一個朋友的熱情目送著她平平安安地走遠。簡在臨別時露出了感激的神色,這樣說:「啊!伍德豪斯小姐,有時獨處,真是愜意極了!」這句話仿佛是從一顆負荷過重的心裡冒出來的,多少說明她一直都在隱忍,甚至是在忍耐最愛她的人。
「這樣一個家!這樣一個姨媽!」愛瑪說著,轉身回到了大廳,「你真夠可憐的。你越是敏感,不想泄露出心裡的恐懼,我就越喜歡你。」
簡走了還不到一刻鐘,伍德豪斯父女剛剛看過了威尼斯聖馬可廣場的版畫,弗蘭克·邱吉爾就走了進來。愛瑪並沒有想到他,甚至忘了去想他,不過見到他還是很開心。韋斯頓太太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黑色母馬沒有問題。大家認為是邱吉爾太太絆住了他,事實的確如此。她病情加重,突發神經性癲癇,這次發病持續了好幾個鐘頭,他以為根本不能來了,直到很晚才確定可以成行。要是他早知道一路騎馬過來這麼熱,匆忙趕路卻還是到得這麼晚,他很可能就不來了。天太熱了,他從沒遭過這麼大的罪,真希望能待在家裡,這炎熱的天氣使他難受極了。他不怕冷,卻受不了熱天。他坐下,儘可能遠離伍德豪斯先生那堆爐火的餘燼遠一點兒,看起來慘兮兮的。
「你坐著別動,很快就涼快下來了。」愛瑪說。
「等我涼快一點兒,就得回去了。我是真沒空,可大家又盼著我來!想必你們很快就要走了。聚會都要散了。我來的時候就看到了一個人……這種鬼天氣,人都瘋了!發瘋了!」
愛瑪聽著弗蘭克·邱吉爾說話,端詳著他的表情,很快就發現,用火冒三丈來形容他此時的心情,是再貼切不過了。有些人總是一熱就生氣。他的體質或許就是如此。她知道,人們偶爾這樣發牢騷,讓他們吃點兒東西,喝點兒東西,往往是最好的辦法。於是,愛瑪建議他去吃些點心,告訴他餐室里什麼都有,還體貼地指了指餐廳的門。
「不,我不想吃東西。我不餓,吃東西只會更熱。」可是,過了兩分鐘,他就對自己產生了憐憫之心,嘟囔著要喝雲杉啤酒,便走開了。愛瑪把注意力都轉回到父親身上,心說:
「我真高興我不再愛他了。這種男人,不過是早上天氣太熱,就這麼煩躁不安,我可不喜歡。哈麗特脾氣好,人也隨和,是不會介意的。」
弗蘭克去了很久,想必是舒舒服服地用了一餐,回來時好多了,也涼快了下來,恢復了往常彬彬有禮的模樣,能夠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他們身邊,不僅對他們所做的事產生了興趣,還很通情達理地表示很遺憾這麼晚才來。他現在的精神狀態談不上最好,但他似乎在努力讓自己振作起來。最後,他終於可以愉快地閒聊一番了。他們一起看瑞士的版畫。
「我舅母一好,我就出國。」他說,「我一定要親眼看看那些地方,不然我總是不能甘心。總有一天,你會看到我的素描,我的遊記,或者我的詩。我一定要大顯身手。」
「可能吧……不過不會有瑞士的素描,你絕不可能去瑞士的。你的舅父母肯定不許你離開英國。」
「也許可以勸說他們同我一道去。醫生可能提議溫暖的氣候對舅母的身體有好處。我很期望我們全家一起出國。我真是這麼想的。今天早晨,我很有信心我很快就能到國外去了。我應該去旅行。我厭倦了無所事事。我想換個環境。我這是真心話,伍德豪斯小姐,不管你那雙銳利的眼睛傳遞著怎樣的含義,我都對英國厭倦了……如果可能的話,我明天就想走。」
「你是厭倦了現在這種富有放縱的日子。你就不能給自己找點兒事做做,安分地留下來嗎?」
「我厭倦了富有放縱的日子?你完全弄錯了。我既不認為自己富有,也不認為自己放縱。不管在什麼事情上,我就沒有不受挫折的。我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是個幸運兒。」
「不過,你也不像剛來的時候那麼慘了。去吧,再吃點兒東西,喝點兒飲料,到時候就好了。再吃一片凍肉,再干一杯兌了水的馬德拉白葡萄酒,你差不多就和我們大家一樣了。」
「不……我不想動。我就在你旁邊坐著。對我來說,你就是靈丹妙藥。」
「我們明天去博克斯山,你和我們一起去吧。那裡雖然不是瑞士,但對於一個非常想要改變的年輕人來說,也是個絕妙的地方。你能不能住一宿,明天和我們一起去?」
「不行,肯定是不行的。傍晚天氣涼快一點兒,我就要回去了。」
「那你可以趁明天早晨涼爽的時候再來。」
「算了,不值得跑這一趟。我要是來,還會心煩氣躁。」
「那就請留在里奇蒙吧。」
「如果是那樣,我就更要心煩氣躁了。一想到你們都去了,偏偏我沒有,我會受不了的。」
「這些困難你必須自己解決。你有多煩,有多氣,都得由你自己決定。我不再逼你了。」
其他的人陸續回來了,很快聚在了一起。有些人一見到弗蘭克·邱吉爾,就開心至極,其他人則反應平平。但是,聽說費爾法克斯小姐回家了,所有人都很難過。現在派對也該散了。最後,他們簡要地安排了一下第二天的活動,便各自回家去了。弗蘭克·邱吉爾本就不願意被排除在外,現在更想與眾人一起出遊,於是,他最後這樣告訴愛瑪:
「好吧……如果你希望我留下來,明天一起去玩,我只好遵命了。」
愛瑪微微一笑,表示贊同。除非里奇蒙有事急招,否則,他要在第二天晚上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