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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0 20:41:52
作者: 簡·奧斯汀
哈特菲爾德在計劃、希望和默許中迎來了六月。總的來說,對海伯里而言,六月沒有帶來實質性的變化。埃爾頓夫婦還在談論薩克林夫婦的來訪,以及如何乘坐他們的四輪四座馬車去遊玩。簡·費爾法克斯仍住在外祖母家。坎貝爾夫婦從愛爾蘭回來的日子再次推遲,定在了八月,而不是原來說的仲夏,因此,簡·費爾法克斯可能要在這裡再住上兩個月,不過前提是她能說服埃爾頓太太別給她找差事,以免她違心地匆忙接受什麼如意的職位。
奈特利先生出於他自己最清楚的某種原因,早就對弗蘭克·邱吉爾有些反感,現在越來越討厭他了。他開始懷疑弗蘭克在追求愛瑪的同時,背地裡還在搞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愛瑪是他的目標,這一點似乎毋庸置疑。一切都表明了這一點。他本人大獻殷勤,他父親給出了諸多暗示,他的繼母也在謹慎地默許此事。所有的一切都顯示了同一個結果。言語,行為,無論是謹慎還是輕率,都說明了同樣的意圖。但是,就在很多人覺得弗蘭克與愛瑪是天生一對、愛瑪要把弗蘭克與哈麗特湊成一雙的時候,奈特利先生卻開始懷疑他在玩弄簡·費爾法克斯。奈特利先生弄不懂這是怎麼回事,但種種跡象都表明,弗蘭克和簡·費爾法克斯兩個人之間確實存在曖昧,至少他是這麼認為的,從一些跡象中可以看出,弗蘭克肯定對簡有意思。他觀察到了這一點,就不能說服自己相信這些痕跡毫無意義,不過,他並不願像愛瑪那樣,犯想當然的錯誤。奈特利先生最初起疑的時候,愛瑪並不在場。他當時正與簡、蘭德爾斯的一家人在埃爾頓夫婦家吃飯。弗蘭克經常看向費爾法克斯小姐,而作為伍德豪斯小姐的傾慕者,弗蘭克這麼做似乎有點兒出格。後來他又和他們兩個在一起時,不禁想起了之前所看到的情形,便又觀察起來。至於觀察的結果,除非像考伯在黃昏時站在火邊那樣——我創造了我所見到的一切——否則,他越發懷疑弗蘭克·邱吉爾和簡暗地裡互生了好感,甚至還在私下裡達成了某種默契。
有一天晚飯後,奈特利先生像往常一樣步行前往哈特菲爾德,去那裡消磨夜晚的時光。愛瑪和哈麗特要去散步,他和她們一起去了,回來的時候,他們碰到了幾個人,那些人和他們一樣,覺得快下雨了,還是及早去鍛鍊為妙。韋斯頓一家三口散步的時候偶然碰到了貝茨小姐和她的外甥女,於是合併一道去散步。來到哈特菲爾德的大門前,愛瑪知道父親一定很高興這些人去家裡做客,便極力勸說他們進屋與她父親一起喝茶。蘭德爾斯的一家人馬上就答應了。雖然沒有人聽,貝茨小姐還是囉里囉唆地說了很久,最後,她也覺得可以接受伍德豪斯小姐的誠摯邀請。
就在這些人向庭院走的時候,佩里先生正好騎著馬路過。紳士們都談起了他的馬。
「順便說一句,佩里先生置辦馬車的事怎麼樣了?」弗蘭克·邱吉爾對韋斯頓太太說。
韋斯頓太太看上去很驚訝,她說:「我都不知道他有這個打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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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吧,我還是從你那兒聽來的。三個月前,你在信里和我說起過。」
「我!不可能的!」
「的確是這樣。我記得很清楚。你說得好像他很快就會買馬車似的。佩里太太很高興地把這件事告訴了別人。這主意還是她出的,她認為佩里先生在惡劣的天氣里外出,對他的身體很不好。你現在一定想起來了吧?」
「我敢保證,我現在才聽說這件事。」
「從來沒聽說?真的從來沒聽說?老天!怎麼可能?那我一定是在夢中知道的,但我完全相信了……史密斯小姐,你走起路來好像很累。回到家好好歇歇吧。」
「什麼?什麼?」韋斯頓先生嚷嚷道,「佩里要買馬車?佩里要買馬車了嗎,弗蘭克?我很高興他能買得起馬車。你是聽他本人說的吧?」
「不是的,父親。」他兒子大笑著回答,「我也說不清是從誰那裡聽說的了。太奇怪了!我記得就是韋斯頓太太幾個禮拜前在給恩斯庫姆的信中提到了這件事,這些細節都是她在信里說過的……不過,正如她說的,她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回事,那就一定是一場夢嘍。我這人就愛做夢。我走後,夢見了海伯里的每個人。等我把我的好朋友都夢了一個遍,就開始夢見佩里先生和佩里太太了。」
「不過這可真奇怪。」他父親說,「你居然會夢到你在恩斯庫姆不大可能想起的人。佩里要置辦馬車了!他的妻子終於為了顧全他的健康,勸他這麼做了……我相信他們遲早會買的。只是有點兒早了。夢有時真的會變成現實!而在另一些時候,夢又是多麼荒謬!好吧,弗蘭克,你的夢顯然表明,你就算人不在海伯里,心裡也掛念著這裡。愛瑪,我覺得你也愛做夢,是吧?」
愛瑪沒有聽到韋斯頓先生的話。她已經跑到客人前面,去安排她父親出來見客的事了,韋斯頓先生的暗示並沒有傳到她的耳朵里。
「啊,說句實話吧。」貝茨小姐大聲道,她之前一直想說話,可惜沒人聽她的,「對於這個問題,如果非要我說幾句,那不可否認,弗蘭克·邱吉爾先生可能——我並不是說這事不是他夢見的,我相信我有時也做過世上最奇怪的夢——但如果問我的話,我必須承認,佩里夫婦春天確實有過這樣的打算。佩里太太親口跟我母親提起過,我們和科爾一家都知道……但這是一個秘密,其他人都不知道,而且只持續了大約三天。佩里太太非常希望佩里先生有一輛馬車。一天早上,她興高采烈地來找我母親,說她已經勸動了佩里先生。簡,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回家後,外婆把這件事講給我們聽了?我忘了我們當時去哪兒散步了……很可能是去了蘭德爾斯。是的,我想是蘭德爾斯。佩里太太一直特別喜歡我的母親……實際上我不知道有誰不喜歡她……佩里太太是私下裡跟我母親說的。她自然不反對我母親把這件事告訴我們,可是她不想別人知道。從那天起直到現在,我從沒對任何一個我認識的人提起過。可是,我也不肯定自己是不是絕對沒漏過口風,我知道我有時確實會腦袋一熱,就把話說了出來。你們知道的,我這個人話多,而且是相當多。有時候我可能說出不該說的話。我不像簡,我要是能像她就好了。我可以擔保,她從來都不會說漏嘴。她去哪兒了!啊!在後面呢。我清楚地記得佩里太太來過。真是個神奇的夢啊!」
一行人走進門廳。奈特利先生注意到貝茨小姐瞥了簡一眼。通過弗蘭克·邱吉爾的表情,他感覺弗蘭克似乎是在壓抑內心的慌亂,也像是在強顏歡笑,以驅散恐懼,然後,他不由自主地開始觀察簡。不過簡在後面,正忙著整理披肩。韋斯頓先生已經進去了,另外兩位紳士在門口等著讓簡先走。奈特利先生懷疑弗蘭克·邱吉爾想要引起簡的注意……他似乎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只是,即便他想這麼做,也是白費了一番力氣。簡從他們中間走進了門廳,並沒有看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沒有時間再評論或解釋了。夢的事只好以後再說,奈特利先生必須和其他人一起,在一張現代大圓桌前落座。這張桌子是愛瑪買來的,只有她有能力把這張桌子弄到哈特菲爾德,並說服她父親也使用這張圓桌。畢竟四十年來,伍德豪斯先生的每日兩餐都擺在一張摺疊桌上,那張桌子很小,擺上碗碟就變得滿滿當當。大家愉快地喝完了茶,似乎誰也不急於離開。
「伍德豪斯小姐,」弗蘭克·邱吉爾看了看身後的一張桌子說,他坐著就可以夠到那張桌子,「你的外甥們把他們的字母……就是那盒字母拿走了嗎?以前就放在那裡的。哪兒去了?今天晚上有些悶,很像是冬天,哪有點兒夏天的樣子。有一天早晨,我們玩那盒字母玩得很高興。我想再出題讓你猜。」
愛瑪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她拿出字母盒,字母很快就被擺了滿桌,似乎誰也沒有他們兩個玩得起勁。他們很快就擺出單詞讓對方或其他人來猜。大家一玩遊戲就安靜了下來,這正合伍德豪斯先生之意,韋斯頓先生偶爾組織大伙兒玩的遊戲很吵鬧,搞得他很是心煩。現在,韋斯頓先生開心地坐在那裡,時而有些憂鬱地哀嘆「可憐的小傢伙們」都走了,時而拿起散落在他面前的字母,溫柔地稱讚愛瑪的字有多漂亮。
弗蘭克·邱吉爾在費爾法克斯小姐面前擺了一個詞。她瞟了一眼桌邊眾人,便埋頭思索起來。弗蘭克坐在愛瑪身旁,簡在他們對面。奈特利先生的位置很有利,正好可以看到他們三個人。他意欲仔細觀察一番,但又不可以讓別人看出來。簡想到了答案,露出淡淡的微笑,把字母推開了。如果她想把這些字母立刻和其他字母混在一起,不讓別人看到,她就應該看著桌子確定混好了,可她看向了對面,並沒有注意到那些字母並沒有和其他字母混合。每次出現一個新詞,哈麗特都很想猜,卻一個也猜不出,這會兒,她一把拿起簡猜過的字母,想了起來。哈麗特坐在奈特利先生邊上,便轉身找他幫著想。那個詞是「錯誤」,就在哈麗特興高采烈地宣布答案之際,簡臉上一紅,可見這個詞另有深意。奈特利先生把這件事和弗蘭克的夢聯繫了起來。但是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卻百思不得其解。他心愛的人是多麼敏感,多麼謹慎,卻完全沒有注意到!他擔心此事另有內情。他只要稍加留意,就能看到虛偽的一面。那些字母不過是弗蘭克用來獻殷勤、耍詭計的工具罷了。弗蘭克·邱吉爾竟用小孩子的玩具,來掩飾他自己那些蘊含深意的把戲。
奈特利先生心中憤憤,繼續觀察弗蘭克,同時也在觀察弗蘭克那兩個不知情的同伴,心裡充滿警惕,覺得不可置信。他看到弗蘭克為愛瑪準備了一個短詞,還朝愛瑪投去一個狡黠和假裝正經的神眼。他看到愛瑪很快就猜了出來,她開心之餘又覺得應該指責兩句,便說:「胡說!不害臊!」他注意到弗蘭克·邱吉爾看了簡一眼,聽見他說:「讓她也猜猜這個,可以嗎?」他還清楚地聽到愛瑪一邊笑著一邊強烈反對:「不,不,絕對不可以。你不可以。」
然而,弗蘭克還是讓簡猜了那個詞。這位愛獻殷勤的年輕人似乎想愛而又不願意投入感情,想使自己受歡迎而又不願意遷就,他直接把那個詞遞給費爾法克斯小姐,懇求她好好思考,態度特別穩重而端莊。奈特利先生非常想知道那個詞究竟是什麼,一有機會就試著瞧個究竟。沒過多久,他便看到那個詞是「狄克遜[1]」。簡·費爾法克斯似乎與他同時猜了出來。對於這五個字母如此排列,她自然能夠理解其隱蔽的含義和高超的智慧。她顯然心有不悅,她抬起頭,見有人看著自己,登時滿臉通紅,只說了一句「竟然還可以猜姓氏呢」,便氣沖沖地把字母推開,看樣子是下定決心不再猜了。她別開臉,面朝姨媽,不再看那些對她不懷好意的人。
「是啊,完全正確,親愛的。」簡一句話沒說,她的姨媽卻大聲喊道,「我猜也是這個。我們真得走了。天快黑了,外婆在等我們。親愛的先生,你太好了。我們真得和你說再見了。」
簡的動作很快,證明她果然如她姨媽所預料的,很想趕快走人。她立刻站起來,想離開桌邊。可是大家都告辭要走,她一時間沒法走開。奈特利先生好像看到弗蘭克焦急地將一組字母推到簡面前,但簡看也沒看,就一把把字母拂到了一邊。過了一會兒,她去找披肩,弗蘭克·邱吉爾也在找。天漸漸黑了,屋裡一片混亂。奈特利先生沒看清眾人是怎樣分手的。
眾人都走了,奈特利先生還留在哈特菲爾德,滿腦子想的都是他所看到的一切。蠟燭點亮了,他必須——是的,作為愛瑪的朋友,而且是一個焦急的朋友,他一定要——給愛瑪一些暗示,問她一些問題。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置身於如此危險的境地,卻不出手保護。這是他的責任。
「愛瑪。」他說,「我能不能問問,你和費爾法克斯小姐猜的最後一個詞,是什麼這麼好笑,又為什麼那麼叫人難過?我看到了那個詞,很想知道為什麼你們一個會覺得有趣,另一個卻感到很痛苦。」
愛瑪一時慌了神。她還不能把真正的答案告訴他。她仍然有所懷疑,卻因為將心裡的懷疑泄露給了別人,而感覺十分羞愧。
「啊!」她嚷道,顯然極為尷尬,「沒什麼,只不過是個玩笑罷了。」
「這個玩笑似乎只有你和邱吉爾先生明白。」他嚴肅地答道。
他希望她能再開口講講,但她沒有。愛瑪什麼都願意做,就是不想說話。他遲疑地坐了一會兒。各種不愉快的猜測掠過他的腦海。他現在就算插手此事,也只會白費心思。愛瑪的慌張,以及明顯的親密關係,似乎都表明她已經心有所屬了。但他還是要把事情說出來。為了她,哪怕被當成多管閒事,他也在所不惜,只要她不受傷害就好。他什麼都願意面對,但以後不能為了自己的疏忽而後悔。
「親愛的愛瑪,」他終於極其親切地說道,「你是不是認為你完全了解,我們所說的那位先生和小姐之間的關係到了什麼程度?」
「你是說弗蘭克·邱吉爾先生和費爾法克斯小姐?啊!是的,非常了解。你怎麼會有這種懷疑?」
「你從來都不覺得他愛慕她,或者她愛慕他嗎?」
「從來沒有,一點兒也沒有!」她急切地叫道,「我從沒想到過這種可能。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我最近似乎注意到一些跡象表明他們兩個對彼此很有好感。比如某些表情,我想他們並不希望公開。」
「你說的這些實在很有意思。你居然也會發揮想像力了,我真高興。可惜還不行……你這才第一次嘗試,就要被我制止了,但的確不可以的。我向你保證,他們兩個之間沒有男女之情。引起你注意的那些跡象,不過是發生在某種特殊的情況下,是性質完全不同的感情:根本無法確切地解釋清楚。太荒唐可笑了。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世上沒有什麼人比他們兩個更不可能互相愛慕欣賞了。我認為簡是這樣,弗蘭克也是如此。我確定,那位先生對簡根本無意。」
愛瑪言之鑿鑿,奈特利先生聽了只覺得極為震驚,她那得意的口吻也使他無言以對。愛瑪興致勃勃,很想多聊一會兒,好聽他詳細說說他的懷疑,講講他們如何互送秋波,以及都在什麼地方發生了什麼,她對這些都很感興趣。可惜奈特利先生並沒有她那份好心情。他覺得自己一點兒忙也幫不上,深受刺激後也不想說話。伍德豪斯先生習慣一年到頭每晚都在家裡生火,奈特利先生擔心自己烤了火,心中的怒火也會燃燒起來,便很快匆匆離開,步行回家,讓自己沉浸在唐維爾莊園的涼爽和孤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