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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0 20:41:25 作者: 簡·奧斯汀

  無論是海伯里,還是周邊的區域,每個去拜訪埃爾頓先生的人,都向他恭賀了新婚之喜。許多人邀請他和他太太參加宴會和晚會。請帖接二連三地送來,很快,埃爾頓太太在高興之餘不免心中忐忑,擔心連一天的空閒也沒有了。

  「我明白了。」她說,「我現在知道和你們在一起,我要過怎樣的生活了。我敢說,這完全是閒遊浪蕩的生活。我們都成風雲人物了。住在鄉下是這樣過日子的,倒也沒什麼可怕。從禮拜一到禮拜六,我向你保證我們一天也不得閒!就算是財力不如我的女人,也不需要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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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是送來的邀請,她一一接受。她在巴斯養成了習慣,參加晚會對她來說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而且,梅普爾格羅夫的生活也讓她喜歡上了宴會。看到這裡的人家沒有兩間客廳,派對上的糕點不像樣子,打牌的時候沒有冰激凌招待,她有點兒吃驚。貝茨太太、佩里太太、戈達德太太和其他一些人,對外面的世界都不甚了解,不過她很快就向她們說明應該怎樣安排一切。到了春天,她一定要舉辦一場盛大的派對,以答謝大家的盛情。屆時,每張牌桌都要按規矩擺上蠟燭和未拆封的新牌,除了家中的用人,還要多雇幾個人侍候,茶點也要在適當的時間按適當的順序供應。

  與此同時,愛瑪認為不得不在哈特菲爾德為埃爾頓夫婦辦一次派對。他們不能落於人後,否則準會遭到可憎的懷疑,別人會以為她心懷怨恨。因此,非得舉辦一次派對不可。愛瑪解釋了十分鐘後,伍德豪斯先生便沒有了不情願,只是照例要求不坐桌尾的位置,也像往常一樣,很難決定由誰來替他坐在那個位子上。

  邀請哪些賓客,則不需要費什麼腦筋。除了埃爾頓夫婦,肯定還要邀請韋斯頓夫婦和奈特利先生。請這些人都是理所當然的,此外還少不了可憐的小哈麗特,第八位賓客就是她了。但向哈麗特發出邀請的時候,愛瑪並沒有表現得很滿意,而且,見哈麗特一再請求不去赴宴,愛瑪心中反倒十分高興。「如果可以,我實在不願意與他在同一場合出現。看到他和他那位迷人又幸福的妻子在一起,我心裡就不舒爽。伍德豪斯小姐,你不介意的話,我寧願待在家裡。」這正合愛瑪的意。她為她的小朋友如此堅韌而高興,她知道,正是因為這種堅韌的性格,哈麗特才放棄聚會待在家裡。如此一來,愛瑪就可以邀請她真正想邀請的第八位賓客了,這個人就是簡·費爾法克斯。自從上次同韋斯頓太太、奈特利先生談過以後,她比以往更覺得愧對簡·費爾法克斯。奈特利先生的話一直在她的腦海里盤旋不去。他說,沒有人關心簡·費爾法克斯,她只能接受埃爾頓太太的關照。

  「確實是這樣的。」愛瑪心說,「至少在我身上正是如此。奈特利先生這話完全是沖我來的,真是太丟臉了。我同她年齡相仿,一向與她相熟,更應該與她做朋友。她現在不會再喜歡我了。我忽視她太久了。但我更要多多關照她。」

  每一份邀請都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受邀的人都有時間,接到愛瑪的邀請後也都十分開心。然而,就在這次宴會的籌備過程中,發生了一件相當不巧的事。春天,奈特利家的兩個大孩子要來看望外公和姨媽,住上幾個禮拜,兩個孩子的父親便提出親自送他們來,這樣便要在哈特菲爾德住上一整天,而那一天正好是舉辦派對的日子。他的職業不容許他將行程延後。伍德豪斯先生和愛瑪父女倆都被這件事搞得心神不安。伍德豪斯先生覺得一桌最多坐八個人,不然他就精神緊張,而現在就要有九個人了。愛瑪則擔心,這第九個人在哈特菲爾德還待不到四十八個小時,卻要參加宴會,一定心情不爽。

  愛瑪無法安慰自己,卻很好地勸慰了父親。她說,雖然約翰·奈特利先生要參加宴會,可是他很少說話,不會使場面更為吵鬧。至於她自己,約翰總是神色嚴肅,不愛攀談,讓他而不是讓他哥哥坐在自己對面,她覺得自己太慘了。

  事情朝著對伍德豪斯先生有利的方向發展了,對愛瑪而言卻不盡如人意。約翰·奈特利來了,韋斯頓先生卻突然有事去了倫敦,宴會當天只得缺席了。他也許能在晚上趕回來,但肯定趕不上晚餐了。伍德豪斯先生放鬆了下來。看到父親這樣,再加上兩個外甥到了,姐夫知道要參加宴會,竟表現得十分隨和,平靜以對,愛瑪的煩惱便大大減輕了。

  宴會的日子到了,客人們準時齊聚一堂,約翰·奈特利先生似乎早早地就拿出了討人喜歡的姿態。在等待飯菜上桌的時候,他沒有把哥哥拉到窗前聊天,而是和費爾法克斯小姐說起了話。埃爾頓太太身著鑲有花邊的服裝,佩戴著珍珠飾品,除了花邊和珍珠的雅致,她沒有半分優雅之氣。約翰·奈特利先生默默地看著她,只想觀察一下,好回去講給伊莎貝拉聽。但費爾法克斯小姐是老相識了,還是個文靜的姑娘,他可以同她聊上幾句。他在早飯前帶孩子們去散步,回來時正好遇到了她,當時剛剛開始下雨。他為表禮貌,自然要問候幾句,便說:

  「費爾法克斯小姐,希望你今天早上沒有走得太遠,否則一定淋濕了,我們就險些沒能及時到家。但願你馬上就折回去了。」

  「我只去了趟郵局。」她說,「雨尚未下大,我就到家了。我每天都去一次的。我住在這裡的時候,取信的差事都是我的。這樣省去了很多麻煩,我還能趁機出去轉轉。早飯前散散步,對我有好處。」

  「想必在雨中散步對身體沒好處吧。」

  「是的,不過我出門那會兒並沒有下雨。」

  約翰·奈特利先生笑了笑,答道:

  「這麼說,你是想出門散散步,當我有幸遇見你的時候,你離你家門口還不到六碼遠。雨下得太大了,亨利和約翰都數不清雨點兒了。在我們人生的某個時期,郵局是一個很有吸引力的地方。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開始認為不值得冒雨取信。」

  她臉紅了一下,答道:

  「我可不奢望自己將來有你這樣的好條件,每一位至親都環繞在身邊,因此,即便年紀大了,也不會對書信漠不關心。」

  「漠不關心!不……我從沒想過你會變得漠不關心。對於信件,其實談不上在意與否,說它是禍根還差不多。」

  「你說的是商務信函,我說的是朋友們寫來的信。」

  「我常常認為朋友們的來信更糟糕。」他冷冷地說,「你知道,做生意還能賺錢,友誼卻不能帶來金錢。」

  「啊!這肯定不是你的真心話吧。我太了解約翰·奈特利先生了……我相信他和任何人一樣,都很清楚友誼的價值。我相信,信對你來說無足輕重,你不像我把信看得這麼重。但這並不是因為你比我大十歲,這與年齡無關,而是環境使然。你最親的人都在你身邊,而我也許再也不可能有如此好運,所以,除非有一天我變得無情無愛,否則即使遇到比今天更糟糕的天氣,想必郵局也能吸引我出門。」

  「一年又一年,人隨著歲月的流逝而發生變化。」約翰·奈特利說,「我的意思是,時間久了,環境通常也會改變,我認為世事都是相輔相成的。一般來說,一旦沒有天天見面,人們之間的感情就逐漸淡了,但我認為你不會遇到這種變化。作為老朋友,費爾法克斯小姐,我總是希望,十年後你像我一樣,擁有很多關心你的親人。」

  這話說得很親切,沒有半點兒冒犯。簡高興地說了聲「謝謝」,似乎要對這個話題一笑而過。但她的臉變得通紅,嘴唇顫動著,眼睛裡含著淚水,可知她有所觸動,根本笑不出來。就在這時,她的注意力被伍德豪斯先生吸引了過去。伍德豪斯先生按照自己在這種場合的習慣,周旋於賓客之間,對女士們尤為殷勤,最後輪到和簡打招呼。伍德豪斯先生極其溫文爾雅地說:

  「費爾法克斯小姐,很遺憾聽到你今天早上淋雨了。年輕的女士們應該照顧好自己。年輕的小姐嬌嬌嫩嫩,要注意自己的健康和面色。親愛的,你換襪子了嗎?」

  「是的,先生,已經換了。你對我如此關心,我非常感謝。」

  「親愛的費爾法克斯小姐,小姐們肯定會受照顧的。希望你的外婆和姨媽都很好。他們是我的老朋友了。但願我身體健康,可以做個更好的鄰居。我相信你今天的到來,讓我們蓬蓽生輝。我和我的女兒都很清楚你是個善良的人,能在哈特菲爾德見到你,我們都很榮幸。」

  這位好心腸、有禮貌的老人終於可以坐下了,他覺得自己盡了責任,與每一位美麗的女士都打了招呼,讓她們感覺賓至如歸。

  這時,簡淋雨的事傳到了埃爾頓太太的耳朵里,她開始規勸簡。

  「親愛的簡,怎麼會發生我聽說的事呢?你竟然冒雨去郵局!我向你保證,這麼做可不成。你這個可人疼的姑娘,你怎麼能做這樣的事?這說明我當時不在場,沒能好好照顧你。」

  簡很有耐心地告訴她自己沒感冒。

  「話可不要說得太早。你真是個招人疼的姑娘,都不知道怎麼照顧自己。竟然去郵局!韋斯頓太太,你聽說過這樣的事嗎?我和你必須管一管她了。」

  「我的確很想提提建議。」韋斯頓太太和藹而有說服力地說,「費爾法克斯小姐,你不能冒這種風險。你本就容易患重感冒,應該格外小心才對,尤其是在每年的這個時候。我一直認為人在春天更需要多加小心。就算等上一兩個小時,甚至半天,再去取信,也好過再次咳嗽。現在你有沒有要咳嗽的感覺?是的,我肯定你是個通情達理的人。看來你不會再做這種事了。」

  「啊!她不會再這樣做了。」埃爾頓太太急切地答,「我們不會允許她再做這種事了。」她說著意味深長地點點頭,「必須想個辦法,一定得好好安排才行。我要跟埃爾頓先生談談。每天早晨都有人去給我們取信……是我家裡的一個僕人,不過我忘了他叫什麼名字了……我吩咐他也去取你的信,取好了給你送去。你知道,這樣能免去很多麻煩。親愛的簡,我真心認為你不要有顧忌,只管接受我們的幫助就好了。」

  「你真是太好了。」簡說,「但我早晨不能不去散步。醫生建議我儘可能多去戶外。我總得走去某個地方,而郵局是個不錯的目的地。說實話,我還從來沒有遇到過像今天早晨這麼不好的天氣呢。」

  「親愛的簡,別再說了。就這麼決定了。」埃爾頓太太裝模作樣地大笑兩聲,說,「這件事我就做主了,不必徵得我夫君的同意。你知道的,韋斯頓太太,我和你在說話時必須小心。不過,親愛的簡,我認為自己的影響力還沒有完全消失。只要不出現無法克服的困難,這件事就算說定了。」

  「請原諒。」簡誠懇地說,「對這樣的安排,我是絕對不能同意的,怎麼可以平白給你的僕人添麻煩。我若是不想取信,就還讓我外婆的僕人去,我不在這兒的時候,這事總是她做的。」

  「老天,但帕蒂要做的事太多了!讓我們的僕人做點兒事,也是好事一樁呢。」

  看簡的神氣,像是打定主意不會妥協。她沒有接埃爾頓太太的話,又開始和約翰·奈特利先生聊了起來。

  「郵局是個很棒的機構啊!」她說,「正規,速度又快!想想他們要處理多少信件,還做得井井有條,簡直太驚人了!」

  「的確很正規。」

  「還很少出現疏忽或錯誤!全國各地有成千上萬封信往來郵寄,甚至沒有一封被送錯地方,我想,丟失的情況,更是一百萬封信里也不會有一封!字跡各種各樣,還有的寫得很糟糕,需要仔細分辨,想到這些,就覺得更不可思議了。」

  「職員們干慣了,都成了行家裡手。他們本來就是眼快手也快,經過練習,速度就更快了。如果你想要更多的解釋,那就是他們做這份工作,是有薪水拿的。」他微笑著繼續說,「他們之所以能處理這麼多信件,這才是關鍵。公眾付費,也必須得到良好的服務。」

  他們又談到了各種各樣的字跡,說了一些平常的看法。

  「我聽說一家人的筆跡往往很相似,這也不奇怪,畢竟是同一個老師教出來的。」約翰·奈特利說,「可因為這個,我倒認為這種相似應該主要發生在女性身上,男孩只在小時候學寫字,大了以後就隨意寫,久而久之形成了自己特有的筆跡。我覺得伊莎貝拉和愛瑪的字就很像。我一直分不清她們兩個的筆跡。」

  「是的。」他哥哥猶豫地說,「確有相似之處。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愛瑪寫的字很有力道。」

  「伊莎貝拉和愛瑪的字都很漂亮。」伍德豪斯先生說,「一向都是如此。可憐的韋斯頓太太也一樣。」他說著輕輕嘆了一聲,朝她微微一笑。

  「我從沒見過哪位先生的字比……」愛瑪說著也看了看韋斯頓太太,卻見韋斯頓太太在聽別人說話,便頓了頓。這一停頓給了她時間思考。「現在,我該怎麼說起那人呢?我不好在這麼多人面前一下子就說出他的名字吧?是否有必要換一個模稜兩可的說法?你在約克郡的朋友?約克郡那位與你通信的人?我想,要是我有什麼私心,才會這麼說。不,我可以直接說出他的名字,心裡不會有一絲苦惱。我肯定越來越好了。現在就說吧。」

  韋斯頓太太此時不再聽別人說話,於是愛瑪繼續說:「我也見過一些紳士的字,寫得最好的,當屬弗蘭克·邱吉爾先生。」

  「我可欣賞不來。」奈特利先生說,「他的字跡太小,缺乏力量感。像是出自女人之手。」

  兩位女士都不同意他的說法,她們都為弗蘭克辯護,否定這種低劣的中傷。「不,絕不缺乏力量感。他的字的確不大,但很清晰,當然也很有力。韋斯頓太太有沒有帶著他的信,拿出來給大家看看?」可是韋斯頓太太沒帶,她最近才收到他的一封來信,回復後就把信收了起來。

  「如果我們在另一個房間,」愛瑪說,「如果我的寫字檯就在身邊,我肯定能拿出他的一封信來。我有他寫的一張便條。韋斯頓太太,你還記得有一天你請他為你寫信嗎?」

  「他很樂意為我效勞。」

  「好,好,反正我有那張便條,可以在晚飯後拿給奈特利先生看看,讓他相信。」

  「像弗蘭克·邱吉爾先生這樣愛獻殷勤的年輕人,給像伍德豪斯小姐這樣美麗的小姐寫信,當然會傾盡全力。」奈特利先生冷冷地說。

  晚餐已經擺好。埃爾頓太太沒等別人請,就已經做好了準備。伍德豪斯先生還沒走到她跟前,請求允許帶她到飯廳,她便開口道:

  「我一定得先走嗎?總是走在前面,真有些難為情呢。」

  簡堅持親自取信這件事沒有逃過愛瑪的注意。愛瑪全聽到了,也全看到了,她有點兒好奇,想知道簡早上冒雨出門取了什麼信。她估摸簡肯定收到一直在等的信了,如果不是一心盼望收到某個親近的人的來信,她絕不會非去取信不可,而且肯定沒有空等一場。她覺得簡似乎比平時快樂很多,臉色紅潤,精神也不錯。

  愛瑪本想問問簡去郵局的事,再打聽一下愛爾蘭的郵費,話都到嘴邊了,她又收了回去。她已經打定主意,不說任何傷害簡·費爾法克斯感情的話。她們手挽著手,跟著其他女士走出了房間。她們表現得親密友好,與她們的美貌和優雅十分相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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