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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0 20:41:19
作者: 簡·奧斯汀
後來的發現表明,愛瑪並不需要收回她對埃爾頓太太的壞印象。她的觀察相當準確。不管是第二次見面,還是以後每次相見,在愛瑪眼中,埃爾頓太太都是這副樣子:又傲慢又冒昧,舉止放肆,愚昧中還透著缺乏教養。埃爾頓太太的確略有幾分姿色,才藝也說得過去,卻缺乏判斷力,她自以為閱歷頗豐,能讓這個鄉下地方活躍起來,改善這兒的氣氛,她還認為自己是霍金斯小姐時就在上流社會裡頗有地位,而能超越霍金斯小姐的,只有埃爾頓太太。
沒有理由認為埃爾頓先生的想法和他妻子有什麼相悖之處。他似乎不僅對她很滿意,還以她為傲。看他的神氣,仿佛在暗自高興自己給海伯裡帶來了這樣一個女人,連伍德豪斯小姐也無法與之相媲美。埃爾頓太太新結識的大部分人要麼喜歡讚揚別人,要麼不善於判斷,只是跟著善良的貝茨小姐一味友善地對待埃爾頓太太,還有的認為新娘子自誇聰明又討人喜歡,一定就是聰明又討人喜歡。就這樣,大家都對埃爾頓太太非常滿意,你誇一句,我夸一句,簡直是讚不絕口。伍德豪斯小姐不僅沒有從中設置障礙,還樂於重複她最早說過的讚美,很有風度地稱讚埃爾頓太太「穿著考究,非常討人喜歡」。
一方面,埃爾頓太太變得比初來時更惹人討厭。她對愛瑪的態度也發生了變化。她上次建議與愛瑪一起籌建音樂俱樂部,愛瑪卻不大在意。她可能心中不痛快,就減少了與愛瑪的交往,漸漸地越發冷淡和疏遠。這樣的結果的確令人愉快,但埃爾頓太太是出於一番敵意才這麼做,這就加深了愛瑪對她的厭惡。埃爾頓太太和埃爾頓先生都對哈麗特很不友好,又是嘲笑,又是怠慢。愛瑪倒是希望如此一來,哈麗特能很快不再傷心難過。然而,促使哈麗特忘情的情緒,卻讓愛瑪和哈麗特都心情沮喪。毫無疑問,可憐的哈麗特的一腔深情成了埃爾頓夫婦談論的話題,而埃爾頓先生很有可能已經把愛瑪極力撮合的事告訴了埃爾頓太太,他講述時必定不會說她的好話,藉此安撫自己的內心。那對夫婦自然都不喜歡她。他們沒有別的話題時,辱罵起伍德豪斯小姐來必定信手拈來。他們不敢公開對愛瑪表示不敬、露出絲毫敵意,卻把氣都撒在了哈麗特身上,對她極盡蔑視之能事。
埃爾頓太太從一開始就非常喜歡簡·費爾法克斯。她並不是跟這一位小姐合不來,就去誇讚另一位小姐,而是從一開始就很看重簡。埃爾頓太太還不僅僅是自然且適度地稱讚簡,雖然沒人求她,她也沒有這個特權,她還是願意幫助簡,成為簡的朋友。愛瑪在尚未失去埃爾頓太太的信任之前,也就是她們第三次見面的時候,就聽她說過一番仗義言論。
「簡·費爾法克斯實在是迷人呢,伍德豪斯小姐。我真的太喜歡簡·費爾法克斯了。她真是個有趣的可人兒。那麼優雅,散發著嫻熟高貴的氣質,還會那麼多才藝!我向你保證,我真心認為她是個非凡的才女呢。我可以毫不猶豫地說,她的鋼琴彈得棒極了。我對音樂也算在行,絕對可以肯定這一點。啊!她的魅力太大了。你準會嘲笑我對她痴迷,不過呢,說句實話,除了簡·費爾法克斯以外,我什麼都不想談。她的處境太惹人憐憫了!伍德豪斯小姐,我們必須想辦法為她做點兒什麼。一定得讓她的日子好起來。像她這樣的大才女,可不能埋沒了。我敢說,有兩句動人的詩句你一定聽過:
盛放的花兒,沒人瞧見她的姿容,
沁人的芬芳,空飄蕩在荒蕪的空中。
我們絕對不能讓可愛的簡·費爾法克斯落得詩里的下場。」
「我想不會的。」愛瑪平靜地答,「等你對費爾法克斯小姐的情況有了更深的了解,知道她在坎貝爾上校夫婦家的情況,想必你就不會認為她的才能無人知曉了。」
「可是,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她現在都不大出門了,有誰認識她呢,她這是被拋到一邊了啊。不管她和坎貝爾一家在一起時能享有什麼樣的好處,現在都顯然沒有了!我想她自己也感覺到了。我肯定她一定感覺到了。她現在是那麼羞怯,那麼不愛說話。看得出來,她缺乏鼓勵。見她這個樣子,我對她的好感更勝了。我必須承認,這在我看來是一大優點。我極為贊成人應該羞怯一點兒,而且,會害羞的人並不多見,這我敢肯定。出身卑微的人能有一絲羞怯,的確會給人很大的好感。啊!老實告訴你吧,簡·費爾法克斯是個很討人喜歡的人,我對她有種說不清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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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似乎真的很喜歡她……可是我不知道,無論是你,還是費爾法克斯小姐在這個地方的熟人,任何比你認知她久得多的人,都非常關心……」
「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敢於行動的人可以成就大事。你和我都不必害怕。如果我們樹立榜樣,很多人就將盡其所能效仿,雖然不是每個人都有我們這樣的條件。我們有馬車可以接送她,照我們現在的生活方式,無論什麼時候加上簡·費爾法克斯,都不會給我們帶來絲毫的不便。賴特給我們送上晚餐,簡·費爾法克斯即便吃不下我為她要的分量,我也不會後悔。我對這種事一竅不通。我過慣了有排場的生活,確實不可能懂。在打理家務方面,我最大的問題也許恰恰與此相反,就是太講究了,還不大算計花費。我真該向梅普爾格羅夫多學學了,畢竟我們的收入及不上我的姐夫薩克林先生。不過,我決定要好好照顧簡·費爾法克斯。我一定經常請她到我家裡來,一有機會就把她介紹給我的熟人,舉辦音樂派對讓她有機會一展才能。我還要時時刻刻留意著,給她找個合適的職位。我的交際面很廣,肯定很快就能為她找到合適的工作。等到我的姐姐和姐夫來看我們,我當然要把她介紹給他們。我相信他們一定會非常喜歡她。等她和他們處熟了,她就不會怕了,我的姐姐和姐夫可都是很和氣的人。等他們來了,我要常常請她來。我敢說,我們時不時還會請她和我們一起乘坐四輪四座馬車,去遊山玩水。」
「可憐的簡·費爾法克斯!」愛瑪心想,「你沒理由受這份罪的。你或許不該打狄克遜先生的主意,但這樣的懲罰也太重了!竟然要靠埃爾頓太太大發善心,接受她的保護!『簡·費爾法克斯這樣!』『簡·費爾法克斯那樣!』老天!但願她沒有到處叫我『愛瑪·伍德豪斯』!平心而論,那女人的嘴真沒有把門的!」
愛瑪再也沒有聽過這樣的吹噓,那些誇耀的話只對她一個人說,還很噁心地用「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來裝飾。沒過多久,埃爾頓太太的態度就發生了改變,愛瑪也獲得了寧靜,再也不必被迫與埃爾頓太太交好,也不必在埃爾頓太太的指導下,主動為簡·費爾法克斯提供庇護,只需和其他人一樣以普通的方式,去了解簡有什麼感覺,在想什麼,做了什麼。
愛瑪饒有興味地做著旁觀者。見埃爾頓太太對簡如此關注,貝茨小姐表示了最誠摯、最熱忱的感謝。在貝茨小姐眼中,埃爾頓太太是大貴人,是最和藹、最友善、最令人愉快的女人,埃爾頓太太正好希望自己在別人眼中是這個樣子:不光有修養,還高人一等。只有一件事讓愛瑪感到驚訝,簡·費爾法克斯不僅接受了埃爾頓太太的照顧,還可以容忍她這個人。愛瑪聽說簡同埃爾頓夫婦一起散步,去埃爾頓家做客,還同埃爾頓夫婦度過了一天!簡直不可思議!愛瑪無法相信,以費爾法克斯小姐的鑑賞力和自尊心,居然能忍受與牧師夫婦交往,和他們做朋友。
「簡是一個謎,一個真真正正的謎。」愛瑪說,「甘願一個月又一個月地留在這裡,過著清貧的日子。現在,她寧願選擇屈尊接受埃爾頓太太的關照,聽她空洞地絮絮叨叨,也不願回到一直真心誠意地愛她的人身邊,那些人可比埃爾頓太太優秀多了。」
簡自稱只在海伯里住三個月,因為坎貝爾夫婦要在愛爾蘭待三個月。可是,坎貝爾夫婦答應女兒至少留到仲夏,於是他們再次邀請簡去愛爾蘭和他們團聚。據貝茨小姐說——所有消息都來自她——狄克遜太太懇切地請求簡去愛爾蘭。只要簡答應,他們就安排交通工具,打發僕人過來,還可以設法找一些朋友,絕對不會讓她在一路上有絲毫不便。但簡還是拒絕了。
愛瑪得出了一個結論:「她這次拒絕邀請,一定另有動機,不是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她一定是在贖罪,起因要麼是坎貝爾夫婦,要麼就是她自己。在這件事情上,一定有人懷著恐懼、謹慎和極大的決心。她不被允許和狄克遜夫婦待在一起。肯定有人下過這樣的命令。可是,為什麼非答應與埃爾頓夫婦來往呢?這件事也是個謎。」
愛瑪在少數幾個了解她對埃爾頓太太看法的人面前說出了自己的疑惑。韋斯頓太太為簡說起了好話。
「親愛的愛瑪,我們也不好斷定她在牧師住宅里開不開心,但總比老待在家裡強。她的姨媽是個好人,只是朝夕相處下來,必定十分無趣。在我們因為費爾法克斯小姐所去的地方而批評她品位不佳之前,我們必須考慮一下她離開的是什麼環境。」
「你說得對,韋斯頓太太。」奈特利先生熱切地說,「費爾法克斯小姐同我們任何人一樣,能夠對埃爾頓太太產生公正的看法。她倘若能選擇與誰交往,是一定不會選擇她的。但是……」他說著對愛瑪露出了責備的微笑,「只有埃爾頓太太關照她,別人都不把她當回事。」
愛瑪感到韋斯頓太太瞥了自己一眼,又被奈特利先生熱切的語氣觸動了。她臉紅了,立刻回答:
「要我說,像埃爾頓太太那般殷勤,哪裡會使費爾法克斯小姐感到滿足,只會惹她厭惡而已。我看哪,埃爾頓太太的邀請並不誘人。」
「如果費爾法克斯小姐的姨媽急切地要她接受埃爾頓太太的關照,那她不得已做出違心的事,我也不會覺得奇怪。」韋斯頓太太說,「可憐的貝茨小姐很可能已經把她的外甥女託付給埃爾頓太太了,還催促簡表現得親密一些。簡自然希望生活中有一點兒變化,但出於理智,她卻不願表現得如此親密。」
愛瑪和韋斯頓太太都急於再聽聽奈特利先生的看法,沉默了幾分鐘後,他說:
「還有一件事需要考慮。埃爾頓太太當面對費爾法克斯小姐說的話,與在她背後說的可不一樣。我們都知道代詞『他』『她』或『你』之間有什麼區別,說話時經常用到。人和人打交道,除了通常的禮貌行為,我們都能感覺到有一個因素在產生影響,這是一種早就根植在我們骨子裡的東西。就算我們不喜歡一個人,在同那人說話的時候,也絕不可以流露出半分。我們的感覺各有不同。除此之外,按照常理,可以肯定埃爾頓太太很敬佩費爾法克斯小姐,無論是在才智還是在舉止上,簡·費爾法克斯都比埃爾頓太太優秀。面對面的時候,埃爾頓太太對她尊重有加,以前大概從未見過她這樣的女人,即使埃爾頓太太有再強的虛榮心,也不能阻止她承認自己相形見絀,哪怕她還沒意識到這一點,在行動上也表現了出來。」
「我知道你對簡·費爾法克斯評價很高。」愛瑪說。她想到了小亨利,立即機警起來,驚慌之下,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是的。」他答道,「人人都知道我很欣賞她。」
「可是……」愛瑪愁眉苦臉地趕忙說道,但很快住了口。但是,她轉念一想,壞消息還是馬上知道為好,便繼續說道:「可是,也許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你有多欣賞她。總有一天,你對她的高度評價,就連你自己也會大吃一驚的。」
奈特利先生正在費力地繫著他那厚皮綁腿的下擺紐扣,也許是因為太過用力,也許是為了別的什麼原因,反正他回答的時候滿臉通紅。
「是嗎?你說得太晚了。科爾先生在六個禮拜前已經暗示過了。」
奈特利先生頓了頓。愛瑪感到韋斯頓太太踩了一下她的腳,一時間不由得心緒複雜。過了一會兒,他繼續說:
「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那樣的事永遠不會發生。我敢說,就算我向費爾法克斯小姐求婚,她也不會答應。況且,我很肯定我不可能請她嫁給我。」
愛瑪饒有興味地也踩了一下她朋友的腳,高興地大聲道:
「你真的一點兒也不虛榮,奈特利先生。在這一點上,我還是要為你說句公道話的。」
他似乎沒有聽見愛瑪的話,一直若有所思,沒過多久,他有些不悅地說:
「這麼說,你一向都認為我應該娶簡·費爾法克斯了?」
「不,真的,我沒有。你總是怪我給別人做媒,我又哪裡敢給你牽線搭橋呢。我剛才只是隨便說說而已。人們說這樣的話,自然不是當真的。啊!不。說實話,我一點兒也不希望你娶簡·費爾法克斯或別的姑娘。你要是結了婚,就不能過來這麼愜意地和我們閒聊了。」
奈特利先生又沉思起來。他沉思的結果是這樣的:「不,愛瑪,我是欣賞她,但我並不認為這種欣賞會讓我自己大吃一驚。我向你保證,我對她從沒有過男女之情。」過了一會兒,他又說,「簡·費爾法克斯確實是一位非常迷人的姑娘,但就連簡·費爾法克斯也談不上十全十美。她有缺點。她這個人有欠坦誠,而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妻子性格坦率。」
愛瑪聽到簡也有缺點,不禁心生愉悅。
「好吧。」她說,「我猜你馬上就反駁科爾先生了。」
「是的。他剛一暗示,我就說他弄錯了。他請求我的原諒,便沒有再說什麼。科爾不願意表現得比鄰居們更聰明或更幽默。」
「在這方面,親愛的埃爾頓太太可是大不一樣的。她總想比全世界的人都更聰明、更風趣!我不知道她是怎麼評價科爾夫婦的,也不知道她怎樣稱呼他們。她這麼一個粗俗的人,會對他們使用什麼樣的稱呼?她叫你奈特利,會叫科爾先生什麼呢?因此,簡·費爾法克斯接受了她的客套話,同意跟她來往,也就不足為奇了。韋斯頓太太,你的看法對我很重要。比起相信費爾法克斯小姐在才智上優於埃爾頓太太,我更願意相信她是想要遠離貝茨小姐。我不相信埃爾頓太太會承認自己在才智、談吐和行為上差人一等,我覺得除了那一點點良好的教養,她是不會守其他規矩的。想必簡到了她家裡,她定然不斷地讚美和鼓勵簡,不光殷勤周到,還要滔滔不絕地詳細講述她那些宏偉的計劃,像什麼為簡爭取一個可以做一輩子的職位,又像是帶簡乘坐四輪四座馬車,快快樂樂地去各地遊玩。」
「簡·費爾法克斯是有感情的。」奈特利先生說,「我絕不會指責她缺乏感情。照我估計,她的感情很強烈,她還很擅長忍耐,有耐心,也很有自制力,只是不夠坦率罷了。她很保守,我想她比以前更內斂了,而我本人欣賞的則是坦率的脾性。不,如果不是科爾提到我有意於她,我還不會有這樣的想法。我見到簡·費爾法克斯,同她交談,總是那麼欣賞她,和她在一起也很愉快,但絕沒有男女之間的情愛。」
「韋斯頓太太,現在你對奈特利先生和簡·費爾法克斯的事,還有什麼可說的?」他離開後,愛瑪得意揚揚地說。
「哎呀,親愛的愛瑪,要我說,他現在一心一意以為自己不會愛上她,可到最後,他要是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我也不會奇怪。不要與我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