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2024-10-10 20:41:00 作者: 簡·奧斯汀

  愛瑪屈尊去科爾夫婦家做客,並不感到後悔。第二天她回憶起來,心中充滿了愉悅。她本來深居閨中,出門做客會使聲譽受損,但她那麼受歡迎,也算得到了些許補償。她一定讓科爾夫婦非常高興,他們都是可敬的人,應該讓他們開心!

  即使在記憶里,完美的幸福也不常見。有兩件事讓她心生不安。她把自己對簡·費爾法克斯感情狀態的懷疑透露給了弗蘭克·邱吉爾,不禁覺得自己沒有盡責維護同為女人的簡。這算不得什么正確的行為,可她當時深信自己的猜測,便不由自主地說了出來。況且無論她說什麼,他都點頭稱是,恭維她觀察入微,如此一來,她就很難斷定是否應該閉口不言了。

  

  另一件讓愛瑪覺得遺憾的事,也與簡·費爾法克斯有關,這一點毫無疑問。她在演奏和唱歌這兩方面都差人一等,不由得發自內心地遺憾起來。她由衷地為自己兒時的懶散和疏於練習感到悲哀,於是坐下來,勤奮地練習了一個半鐘頭。

  後來哈麗特來了,打斷了她的練習。如果哈麗特的讚美能使愛瑪滿意的話,她很快就能得到安慰。

  「啊,要是我能彈得像你和費爾法克斯小姐那樣出色,該有多好!」

  「別把我們相提並論,哈麗特。我的演奏不如她,正如一盞燈在陽光下黯然失色一般。」

  「親愛的,我覺得你們兩個比起來,還是你彈得好,我認為你彈得和她一樣好呢。我相信我更願意聽你彈唱,昨晚每個人都對你讚不絕口。」

  「懂行的人一定聽得出其中的差別。哈麗特,說實在的,我的演奏只是略過得去,能得人們的兩句讚美,可是簡·費爾法克斯的水平就高得多了。」

  「我向來都認為你彈得和她一樣好,即使你們的水平有高有低,也沒人聽得出來。科爾先生說你彈得很動人,弗蘭克·邱吉爾先生也稱讚你彈得動人,說他看重琴聲是否動人,甚於指法好不好。」

  「可是簡·費爾法克斯在這兩方面都那麼出色,哈麗特。」

  「你確定嗎?依我看,她的指法的確出眾,只是琴聲並不怎麼能打動人。沒有人說她的琴聲動聽呢,我討厭用義大利語唱歌,連一個字都聽不懂。再說了,你也知道,即使她真彈得那麼好,也是應該的,她要去教書的呀。考克斯姐妹昨晚還猜測她能不能到哪個名門望族家裡做教師。你覺得考克斯姐妹怎麼樣?」

  「跟平常一樣,還是那麼粗俗。」

  「她們和我說起了一件事。」哈麗特有些遲疑地說,「不過也不是什麼要緊事。」

  愛瑪不得不問她們說了些什麼,不過她擔心與埃爾頓先生有關。

  「她們告訴我,馬丁先生上個禮拜六與她們一起用餐了。」

  「啊!」

  「他有事找她們的父親,事辦完了,她們的父親便請他留下來吃飯。」

  「噢!」

  「她們講了很多關於他的事,尤其是安妮·考克斯。我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但她問我明年還要不要去那裡過夏天。」

  「她好奇心太盛,又缺乏禮貌,安妮·考克斯就是這樣一個人。」

  「她說了,那天他表現得很討人喜歡。吃飯時,他就坐在她旁邊。納什小姐認為,這對姐妹都很樂意嫁給他。」

  「很有可能。我認為她們無一例外都是海伯里最粗俗的姑娘。」

  哈麗特要去福特商店買東西。愛瑪為求謹慎,覺得還是陪她一起去為好。極有可能再次意外撞見馬丁兄妹,以哈麗特目前的狀態,這可謂非常危險。

  哈麗特看見什麼都喜歡,別人只要說上兩句,她就拿不準主意了,所以她買東西總要花很長時間。趁哈麗特不確定該挑選哪塊薄棉布的時候,愛瑪走到門口,看看有沒有什麼好玩的事。這裡是海伯里最熱鬧的區域,卻也不要指望能看到多少人。佩里先生匆匆走過,威廉·考克斯先生走進律師事務所,科爾先生拉車的馬遛了一圈正好回來,信差騎著一頭固執的騾子在遊蕩,這些就是愛瑪期待見到的所有最熱鬧的景象。然而,當她看到屠夫端著托盤、一個打扮整潔的老婦提著一籃子東西從商店向家中走去、兩條雜種狗在爭搶一塊髒骨頭、一群遊手好閒的孩子圍在麵包店的小圓肚窗旁盯著薑餅,她知道自己沒有理由抱怨,反倒看得有滋有味,於是一直在門邊站著。只要心裡充滿朝氣、輕鬆自在,即使什麼都看不到也無所謂,也不會看到會引起不快的東西。

  愛瑪朝蘭德爾斯所在的那條路望去。那裡比較開闊,兩個人出現在了她的視線里,是韋斯頓太太和她的繼子。他們正朝海伯里走來,目的地自然是哈特菲爾德。不過,他們首先停在了位於蘭德爾斯和福特商店之間的貝茨太太家,正要敲門,卻瞧見了愛瑪。他們立刻穿過馬路,來到她面前。昨天相見甚歡,今天再次見面,三人都非常開心。韋斯頓太太告訴愛瑪,她要去貝茨家聽聽新鋼琴的琴聲。

  「我的同伴告訴我,昨晚我答應過貝茨小姐,說今天早上一定去拜訪。」她說,「我自己倒是忘了這碼事。我好像並沒有確定拜訪的日期,不過既然他這麼說,我去一趟就是了。」

  「韋斯頓太太去串門這會兒工夫,我希望可以陪同你們回家,在哈特菲爾德等她。」弗蘭克·邱吉爾說。

  韋斯頓太太有些失望。

  「我還以為你要跟我一道去。她們見了你,肯定會非常高興的。」

  「我!我只會礙事。不過我在這裡說不定也一樣,伍德豪斯小姐看起來並不希望我陪著。我舅母買東西時總把我打發走,她說我要把她煩死了。伍德豪斯小姐似乎也要說這話了。我該怎麼辦?」

  「我不是來買東西的。」愛瑪說,「我只是在等我的朋友。她可能很快就買好了,然後我們就可以回家了。不過你最好和韋斯頓太太一起去聽聽琴聲。」

  「好吧,如果你這麼建議的話。但是——」弗蘭克說著微微一笑,「如果坎貝爾上校委託了一位粗心大意的朋友經辦此事,弄得鋼琴的音色不太好,我該說什麼?我是不會順著韋斯頓太太說的。所以,還是她自己去比較好。不那麼中聽的事實經由她的嘴說出來,也會順耳得多。我這人最不擅長的就是禮貌地撒謊了。」

  「我才不信呢。」愛瑪答道,「我相信,如有必要,你也會像其他人一樣說違心的話。但沒有理由認為那架鋼琴的音色不准。如果我昨晚對費爾法克斯小姐的話理解得不錯的話,事實恰好完全相反。」

  「要是不太勉強,你還是與我一同去吧。」韋斯頓太太說,「不會耽擱太久的。出來後,我們就去哈特菲爾德,肯定會與她們前後腳到。我真希望你跟我一起去,那樣人家會覺得受到了尊重,我一直都以為你願意去。」

  他不能再拒絕了,只好陪韋斯頓太太一起回到貝茨太太的門口,心想等會兒去哈特菲爾德,定能得到補償。愛瑪目送他們走進去後,來到哈麗特正在挑東西的櫃檯,她竭力使哈麗特相信,如果她想要素色薄棉布,就不用再看花布了。藍色的緞帶再怎麼漂亮,也與她的黃色花布不配套。最後,哈麗特終於選好了要買的料子,連送貨的目的地也確定了下來。

  「是送到戈達德太太家嗎,小姐?」福特太太問,「是的——不——是的,就送去戈達德太太家吧。只有我的花式禮服在哈特菲爾德呢。算了,還是送到哈特菲爾德好了。不過戈達德太太肯定想看看的。我隨時都可以把花式禮服帶回家。但是,緞帶我是馬上就要用的,所以送去哈特菲爾德最好,至少把緞帶送去哈特菲爾德。福特太太,可以分開送貨,是不是?」

  「哈麗特,還是不要麻煩福特太太送兩個包裹了吧。」

  「那好吧。」

  「不麻煩的,小姐。」樂於助人的福特太太說。

  「不過說真的,我想還是打成一包吧。那就全送到戈達德太太家……我不知道……不,伍德豪斯小姐,我看還是都送到哈特菲爾德,晚上我再帶回去。你說怎麼才好?」

  「對這個問題,就不要再猶豫了。請送到哈特菲爾德去,福特太太。」

  「太好了。」哈麗特十分滿意地說道,「我一點兒也不願意送到戈達德太太家。」

  這時,店外響起了交談聲,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兩位女士走了過來,但說話的只有一位女士。她們在門口碰到了韋斯頓太太和貝茨小姐。

  「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後者說,「我是來請你賞光去我家坐坐,品評一下我們的新鋼琴……你和史密斯小姐一起去吧。你好嗎,史密斯小姐?很好,謝謝你。我還請求韋斯頓太太跟我一起來,保證能勸得動你。」

  「希望貝茨太太和費爾法克斯小姐都……」

  「都很好,非常感謝你。我母親身體很好,簡昨晚沒有感冒。伍德豪斯先生好嗎?聽到他身體不錯,我很高興。韋斯頓太太告訴我你在這裡。我說我一定得去一趟,我相信伍德豪斯小姐一定會應允我的懇求。我母親見到她一定會非常高興。家裡來了貴客,她聽了是不會拒絕的。『是的,快去吧。』弗蘭克·邱吉爾先生說,『伍德豪斯小姐對鋼琴的意見值得一聽。』我就說你們兩位中得有一個和我一起去,那樣我成功的機會就更大了。『啊。』他說,『那就等我把手裡的活干好吧。』伍德豪斯小姐,他可是全世界最樂於助人的人了,他把我母親眼鏡上的鉚釘固定好了。你知道的,今天早上鉚釘鬆了。他真是太熱心了!眼鏡戴不上,我母親就沒法用了。順便提一句,每個人都該有兩副眼鏡,確實應該。這話是簡說的。本來早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眼鏡去約翰·桑德斯那裡修一修,可總被各種各樣的事情絆住。一會兒是這事,一會兒是那事,你知道的,我也說不清是什麼事。有一次,帕蒂過來說她覺得廚房的煙囪需要打掃了。我就說了,帕蒂,你就不要把你的壞消息說給我聽了。你女主人眼鏡上的鉚釘掉了。過了一會兒,烤蘋果就送來了。是沃利斯太太打發她兒子送過來的。他們待我們十分客氣,總是幫助我們,沃利斯一家一向都是這樣的。我聽一些人說,沃利斯太太這人有點兒野蠻,同人講話總是粗粗魯魯,但我們只知道他們對我們很照顧。這倒不是因為我們是他們的主顧,你知道的,我們也吃不了多少麵包。我們一家就只有三個人。再說了,親愛的簡現下吃得太少了,早飯只吃兩三口,要是你看到了,準會嚇壞的。我都不敢讓我母親知道簡吃得這麼少。我只好東拉西扯,搪塞過去。可是到了中午,簡就餓了,她最愛吃的就是烤蘋果了。烤蘋果對健康大有好處,我是問過佩里先生的。那天,我在街上正好碰見了他。這倒不是說我以前對此有什麼懷疑。我常聽伍德豪斯先生建議大家吃烤蘋果。我想伍德豪斯先生一定覺得只有這樣吃蘋果,才對身體有益。不過我們常吃蘋果布丁,帕蒂做的蘋果布丁真是一絕。啊,韋斯頓太太,但願你已經說服兩位小姐答應光臨寒舍了。」

  愛瑪說了幾句「非常樂意問候貝茨太太」之類的話,她們終於走出了鋪子,但在那之前,貝茨小姐說:

  「你好嗎,福特太太?請原諒我剛才沒看到你。聽說你從倫敦進了一批很漂亮的新緞帶。簡昨天回來的時候高興極了。謝謝你,手套很合適,只是手腕處有點兒大,不過簡正在改呢。」

  「我剛才說到哪裡了?」等眾人都走到了街上,她又說道。

  愛瑪想想貝茨小姐東拉西扯的一番話,實在無法確定她說到哪裡了。

  「我也記不起自己剛才說什麼來著。啊,對啦,是我母親的眼鏡。弗蘭克·邱吉爾先生真是太客氣了!『啊!』他說,『我想我一定可以把鉚釘固定住,我極喜歡做這種活。』你知道,這說明他非常——我以前聽說過很多他的事,也做過不少猜測,但我現在必須得說,他真是太優秀了——我衷心地祝賀你,韋斯頓太太。他處處都能討得最慈愛的父母的喜歡——『啊!』他說,『我想我一定可以把鉚釘固定住。我極喜歡做這種活。』我永遠不會忘記他的舉止風度。我從壁櫥里拿出烤蘋果,希望朋友們賞臉品嘗品嘗。『啊!』他馬上就說,『沒有比這更好的水果了。我從沒見過這麼好的自製烤蘋果。』你知道的,他這話真的——從他的態度看,我肯定他這麼說絕不是在恭維。烤蘋果當真讓人垂涎欲滴,沃利斯太太做得太好了,可惜我們只烤了兩次,伍德豪斯先生還要我們保證烤三次。不過呢,伍德豪斯小姐你人好,是不會提起這件事的。那些蘋果拿來烤,是再好不過的了,都是唐維爾栽種的,其中一部分還是奈特利先生的慷慨相贈。他每年都送給我們一麻袋蘋果。他有一棵蘋果樹的果子放很久也不會爛,我想他有兩棵這樣的樹。我母親說在她年輕那會兒,那個果園就很出名。不過呢,那天我還真挺吃驚的。那天早晨,奈特利先生到我家來,簡正好在吃蘋果,我們就說到了蘋果,我說簡很喜歡吃,他就問我們的蘋果是不是快沒了。『想必你們沒剩多少蘋果了。』他說,『我再給你們送一些來,我還有很多,我自己吃不完。威廉·拉金斯今年讓我留得比往年都多。我再送一些給你們,免得白白浪費了。』我請求他不要送了,我們的蘋果確實快沒了,我絕不能說還剩下許多,其實就還有六個,都要留給簡吃。我不忍心讓他再送,他已經那麼慷慨了。簡也是這麼說的。他走了之後,簡差一點兒和我們吵了起來。不不,也不能說是吵,我們從沒吵過架。我承認家裡的蘋果快沒了,她聽了很不高興,希望我能讓他相信我們還有很多蘋果。我就說,親愛的,我已經儘可能多說了。然而,就在當天晚上,威廉·拉金斯送來了一大籃蘋果,還是那個品種的蘋果,至少有一蒲式耳[1],我感激極了,就下樓去和威廉·拉金斯說話,你可以想像,我把該說的話都說了出來。威廉·拉金斯是老熟人了!我總是很高興見到他。不過,後來我從帕蒂那裡得知,威廉說他主人只有這些了。他把剩下的蘋果都送來了,現在他的主人一個都沒有了,不能吃烤蘋果或煮蘋果了。威廉自己似乎並不介意,他很高興他的主人賣掉了那麼多蘋果。你知道,威廉把主人的利益看得比什麼都重要。但他說,霍奇斯太太見蘋果都沒了,還老大不高興呢。今年春天她的主人吃不上蘋果餡餅,她想想就難受。他把這件事告訴了帕蒂,但囑咐她不要在意,千萬不要對我們提起,因為霍奇斯太太有時會大發雷霆,況且這麼多蘋果都賣了,那剩下的蘋果是誰吃掉,也就無關緊要了。帕蒂把這話告訴了我,我真的非常震驚!我絕對不願意奈特利先生知道這件事!他會非常……我本來也想瞞著簡。但是,不幸的是,我嘴快,就給說出來了。」

  貝茨小姐剛說完,帕蒂就打開了門。客人們上樓時,貝茨小姐沒再說什麼,只是出於好心,東扯西扯地提醒大家當心腳下。

  「請當心,韋斯頓太太,拐彎處有一級台階。要小心啊,伍德豪斯小姐,我們家的樓梯太暗了,又暗又窄,誰也想不到會有這麼糟糕的樓梯。史密斯小姐,請慢點兒走。伍德豪斯小姐,我真擔心,你的腳一定撞到了。史密斯小姐,留意拐彎處的那級台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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