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2024-10-10 20:40:56 作者: 簡·奧斯汀

  弗蘭克·邱吉爾返回了海伯里。即使他讓父親等他吃飯,也沒人將此事說給哈特菲爾德知道。韋斯頓太太一心要讓伍德豪斯先生喜歡他,便對他的缺點遮遮掩掩,不肯透露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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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剪了頭髮回來,很有風度地自嘲了一番,但對自己的行為似乎並沒有真正感到羞愧。他沒有理由希望頭髮再長一些,來遮蓋他臉上的慌亂,也沒有理由省下這筆花銷,讓自己開心一點兒。他仍像以往一樣無畏、活潑。見到他之後,愛瑪在心裡對自己進行了一番道德說教: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應該這樣,但是,明智的人若是魯莽地做了蠢事,那麼蠢事也就不再是愚蠢的了。邪惡的總是邪惡的,但愚蠢不總是愚蠢。這取決於做事的是什麼樣的人。拿奈特利先生來說吧,他這個年輕人既不輕浮,也不愚蠢。如果是的話,他做起事來就是另外一種樣子了。他要麼為自己的成就感到自豪,要麼為此感到羞愧,要麼像花花公子那樣炫耀,要麼像一個軟弱無能到連自己的虛榮都無法保護的人那樣,只會逃避。不,我完全相信他並不輕浮,也不愚蠢。」

  隨著禮拜二的到來,愛瑪又可以愉快地見到弗蘭克·邱吉爾了,而且這次見面的時間將比以前更長,她可以判斷一下他的言談舉止,並由此推斷出他對待她的態度包含什麼樣的意思。她還要猜測自己應該在什麼時候表現冷淡,並想像一下人們第一次看到他們兩個一起出現,會有什麼看法。

  愛瑪打算高高興興地參加派對,雖然這個派對是在科爾先生家裡舉辦。她不能忘記,即使是在她覺得埃爾頓先生人很好的時候,他有個缺點也惹得她很是不快,那就是他喜歡和科爾先生一起吃飯。

  貝茨太太和戈達德太太都能來,她父親定能安然度過晚上。在離開家之前,愛瑪還要做一件哄人開心的事,那就是在他們飯後坐在一起的時候,去問候他們,並且在她父親憐愛地欣賞她漂亮的禮服之際,盡力補償兩位女士,為她們各切一大塊蛋糕,再給她們倒滿酒,剛才吃飯時,她父親為了她們的健康著想,讓她們不要吃太多,她們不情願,卻也依著他了。愛瑪為她們準備了豐盛的食物,希望能確保她們好好享用。

  她來到科爾先生家門口,只見前面還有一輛馬車,很高興發現那是奈特利先生的車子。奈特利先生不養馬,沒有多餘的錢,但是他身體健康,很有活力,又喜歡獨來獨往,在愛瑪看來,他總是喜歡到處去,卻沒有像唐維爾莊園的主人該有的樣子,經常乘坐馬車。奈特利先生停下來攙扶愛瑪下車,她心中一暖,便趁機表示內心的讚許。

  「你就該乘馬車來,紳士就該這樣。」她說,「見到你很高興。」

  他謝過她,說:「我們能同時到達,實在太巧了。如果我們在客廳里相遇,想必你多半看不出我比平常更有紳士風度。從我的表情和舉止中,你大概看不出我是怎麼來的。」

  「不,我應該能看出來,我相信我可以。人們要是通過與他們身份不相符的方式到了一個地方,臉上總是帶著忸怩或匆忙的神色。我敢說,你自以為掩飾得很出色,但你只是在虛張聲勢,假裝漫不經心。我每次在這樣的情況下遇見你,總會發現你是如此。現在,你用不著假裝。你不怕別人以為你難堪,也不會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比任何人都高。現在,我真的很高興能和你走進同一間屋子。」

  「你這姑娘,真是口沒遮攔!」奈特利先生回答,卻一點兒也不生氣。

  愛瑪對奈特利先生感到很滿意,也有充分的理由對派對上的其他人感到滿意。她受到了熱情的款待,人人都很尊重她,她非常開心,而且,她還得到了她所希望得到的一切結果。韋斯頓夫婦到來的時候,向她投來了最親切的目光,眼神中都飽含著愛意。他們的兒子愉快而熱切地走向愛瑪,這說明她在他心裡十分特殊。吃晚飯時,他就坐在她身邊。她堅信,他肯定用了點兒辦法才做到了這一點。

  派對上賓客雲集,來人包括一戶鄉下人家,這家人很體面,無可非議,科爾夫婦與他們交情深厚。此外還請了海伯里的律師考克斯先生家裡的男性成員。地位稍欠尊貴的女賓將與貝茨小姐、費爾法克斯小姐和史密斯小姐,在傍晚前來。可是吃飯時,由於人太多,根本找不到大家都能談論的話題,等談論完政治和埃爾頓先生之後,愛瑪可以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她旁邊的人身上,聽他們說些愉快的事。她第一次覺得遠處的話題有意思,是有人提到了簡·費爾法克斯的名字。科爾太太似乎在講一些關於她的趣事。愛瑪聽了幾句,覺得很值得一聽,她那豐富的想像力這下可找到了有意思的素材。科爾太太正說到她去看望貝茨小姐,一進屋就大吃一驚,房間裡竟然擺著一架鋼琴,非常漂亮,雖談不上豪華,卻是一架很大的方形鋼琴。科爾太太驚訝極了,詢問是怎麼回事,還恭喜了一番,貝茨小姐也做了解釋,不過這個故事最重要的一點是,那架鋼琴是一天前從布羅德伍德琴行送來的,貝茨小姐和她的外甥女見到鋼琴都很震驚,全然沒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據貝茨小姐說,簡自己一開始也很糊塗,完全想不出是誰訂購了鋼琴。但現在她們都相信只有一個人可能這麼做,這個人就是坎貝爾上校。

  「不會有別的可能了。」科爾太太又說,「我只是想不到為什麼有人有疑問。不過簡最近才收到了他們的信,信上對這件事是隻字未提。她最了解他們做事的方式了,但我不覺得他們的沉默就代表禮物不是他們送的。他們也許想給她一個驚喜。」

  很多人都同意科爾太太的說法。每個談到這件事的人都同樣相信鋼琴一定是坎貝爾上校送的,同樣為他送了這樣一份禮物而感到高興,還有很多人要發言,愛瑪趁此機會一邊思考,一邊聽科爾太太往下講。

  「我敢說,我從沒聽過這麼叫人滿意的事。簡·費爾法克斯彈得一手好琴,卻沒有鋼琴,我每次想起這事都很傷心。尤其是考慮到很多人家明明有上好的鋼琴,卻將其擱在一邊,實在是太遺憾了。這就像給我們自己一記耳光!就在昨天,我還對科爾先生說,看見客廳里新買的大鋼琴,我真覺得羞愧難當,我連音符也看不懂,而我們的女兒們才剛剛開始學彈琴,也許根本就彈不好。可憐的簡·費爾法克斯,她是個音樂天才,卻沒有任何樂器來消遣,甚至連一架舊的立式鋼琴也沒有。我昨天就跟科爾先生說過這話,他也很贊同。他只是特別喜歡音樂,才情不自禁地買了一架鋼琴,希望好鄰居們能偶爾熱心地來演奏一下。這就是我們買鋼琴的真正原因,不然,我相信我們真應該為此感到羞愧。我們非常希望伍德豪斯小姐今晚能試一試琴。」

  伍德豪斯小姐恰當地表示了默許。見科爾太太沒有別的消息了,愛瑪便轉向弗蘭克·邱吉爾。

  「你笑什麼?」她說。

  「沒什麼,你又笑什麼?」

  「我!我想我是看到坎貝爾上校這麼富有,又這麼慷慨,才高興地笑了出來。這可是一份大禮呢。」

  「確實如此。」

  「我不明白他怎麼以前不送。」

  「也許因為費爾法克斯小姐以前從沒在這兒住過這麼久。」

  「或者是因為他沒有讓她使用他們自己的鋼琴,那架鋼琴現在在倫敦的房子裡鎖著呢,誰也用不了。」

  「那架鋼琴太大了,他可能覺得貝茨太太家裡放不下。」

  「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好了,可是你臉上的表情說明,你對這件事的看法和我的非常相似。」

  「我不知道。我相信自己沒有你稱讚的那麼機敏。我笑,是因為你笑了,你懷疑什麼,我也懷疑什麼。但目前我看不出有什麼可疑的。如果不是坎貝爾上校,還能是誰?」

  「會不會是狄克遜太太?」

  「狄克遜太太!很有這個可能。我沒有想到狄克遜太太。她應該和她父親一樣,都很清楚送鋼琴是很合意的。這份禮物送得神神秘秘,又出人意料,比起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倒是更像年輕女人的手筆。我敢說,一定是狄克遜太太。我早說過了,你懷疑什麼,我就懷疑什麼。」

  「如果是這樣,就應該擴大一下你的懷疑範圍,猜想送這份禮物的,也有狄克遜先生一份。」

  「狄克遜先生!沒錯。是的,你這麼一說,我就想到一定是狄克遜先生和狄克遜太太一起送的禮物。你知道的,那天我們還談到他十分欣賞她的演奏。」

  「是的,你給我講的那件事證實了我以前的一個想法。我無意議論狄克遜先生或費爾法克斯小姐的好意。可是我情不自禁地懷疑,狄克遜先生在向她的朋友求婚之後,不幸地愛上了她,或者發現她對自己有意。一個人猜二十件事,也不見得可以猜對一件。不過我肯定,她選擇來海伯里,而沒有陪伴坎貝爾夫婦去愛爾蘭,一定有特殊的原因。她在這裡只能過貧困的生活,就跟苦修差不多。可在那裡,她可以好好享受一番。至於假稱什麼呼吸一下家鄉的空氣,我看不過是個藉口罷了。若是夏天,這個理由倒還說得通。可是,在一月、二月和三月,即便是家鄉的空氣,又能有什麼好處?對身體不好的人來講,溫暖的爐火和馬車才有好處,我敢說她就是這樣。我並不要求你全盤接受我的懷疑,雖然你說過會這樣。可是,我還是老實地把心裡的懷疑和你說了。」

  「依我看,這個可能性是很大的。狄克遜先生喜歡她彈琴勝於喜歡她朋友彈,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還有,狄克遜先生救過她的命。你聽說過這件事嗎?他們在海上舉辦派對,她差一點兒就掉到海里了,還是他抓住了她。」

  「確實如此。我當時也在場。」

  「真的嗎?啊!你當時肯定什麼都沒發現,不然你也不會現在才明白過來。我當時要在,想必會有所發現。」

  「我敢說你一定可以。但我思想簡單,只看到費爾法克斯小姐被撞了一下,差點兒從船上掉下去,是狄克遜先生一把把她抓住了,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我們大家都很震驚,全慌了神兒,好半天沒緩過來……事實上,我相信過了半個鐘頭,我們才總算輕鬆下來,只是我們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心情,也就看不出哪個人尤為焦急。不過,我並不是想說你不會有發現。」

  談話到這裡被打斷了。兩道菜之間的間隔較長,他們只好和眾人一起等待這尷尬的時刻過去,必須講究禮儀,整齊地坐著。等到餐桌再次擺好,角落裡的每一道菜都擺得恰到好處,大家又恢復了悠閒自在時,愛瑪說:

  「在我看來,鋼琴背後一定有故事。我原本想多了解一點信息,但鋼琴的事說明了很多問題。放心吧,很快就會聽說禮物是狄克遜夫婦送的。」

  「狄克遜夫婦若是否認了,就只能斷定是坎貝爾夫婦送的。」

  「不,我敢肯定不是坎貝爾夫婦。費爾法克斯小姐很清楚不是坎貝爾夫婦,否則她一開始就會猜是他們。她那麼肯定的話,就不會迷惑了。也許我還沒有使你相信,我自己卻深信,這件事就是狄克遜先生一手安排的。」

  「你要是以為我不相信你的話,就太傷我的心了。我怎麼判斷,都取決於你怎麼推敲。起初,我以為你覺得送禮的人是坎貝爾上校,我就當這是父親對女兒的疼愛,覺得這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可你提到了狄克遜太太,我就認為這是女性之間出於動人友情而做出的饋贈。現在呢,我只能將這看成是示愛。」

  這事無須再談了。弗蘭克似乎真信了愛瑪的說法,看起來真是這麼以為的。愛瑪沒有再說什麼,他們聊起了別的話題,晚餐的剩餘時間就這樣過去了。甜點送上,孩子們也來了,大家像往常一樣聊天,間或和孩子們說上幾句,誇讚一下他們。人們時而說出幾句聰明話,時而迸出幾句徹頭徹尾的傻話,但大部分時間,他們的談話內容都很普通,不過是說些日常閒談,無聊地重複說過的話,要不就是講起以前的消息,開些無趣的玩笑。

  女士們在客廳里沒待多久,其他女客便三五成群姍姍來到。愛瑪注視著她喜愛的小朋友款款走進來,即便她無法為哈麗特的高貴優雅而歡欣鼓舞,也不能只看重她那甜美的容貌和淳樸的性格,卻還是發自真心地欣賞哈麗特那輕鬆、開朗和不易傷感的性情,正因如此,哈麗特才可以強忍著感情錯付的痛苦,尋找各種的樂趣來緩解心傷。此時,哈麗特就坐在那裡,誰能猜到她最近掉了多少眼淚?她能打扮得漂漂亮亮,看著其他人也身著盛裝,和眾人一起參加派對,坐在那裡面帶笑容,看起來美麗動人,並不開口說話,就目前而言也是夠愉快的了。從外表和舉止上,簡·費爾法克斯的確更勝一籌。但愛瑪覺得簡也許願意與哈麗特在感情問題上易地而處,她寧願像哈麗特那樣,滿心屈辱地去愛別人,甚至是對埃爾頓先生單相思,也不願意成為朋友夫婿的傾慕對象,要那種充滿危險的樂趣。

  在這種大型派對上,愛瑪沒有必要接近簡·費爾法克斯。她不願意說起鋼琴的事,她覺得自己已經掌握了秘密,不願露出好奇或感興趣的樣子,便有意與她保持一定的距離。但是,其他人幾乎立刻就提起了這個話題。愛瑪看到她紅著臉,忸怩地接受別人的祝賀,一說到「我的好朋友坎貝爾上校」,她更是羞愧得滿臉通紅。

  韋斯頓太太心地善良,又喜歡音樂,對這件事特別感興趣。愛瑪見她沒完沒了地談論此事,不禁感到好笑。關於音調、琴鍵的彈性和踏板,韋斯頓太太有很多話說,有很多問題問,完全沒有發現當事人希望儘量避而不談,愛瑪卻從那位美麗的當事人的臉上清楚地看到了這一點。

  不久,有幾位先生走到她們身邊。最早過來的是弗蘭克·邱吉爾。他第一個過來,樣子也是最英俊的。他從貝茨小姐及其外甥女身邊走過,問候了她們,然後徑直走向另一邊,伍德豪斯小姐就坐在那裡。直到在愛瑪身邊找了個座位,他才坐下。愛瑪能猜到在場眾人在想什麼。她就是他愛慕的對象,所有人都看得出來。愛瑪把他介紹給自己的朋友史密斯小姐,後來在方便的時候,她聽到了他們兩個對彼此的看法。「我從未見過這麼秀麗的臉蛋,也很喜歡她的天真爛漫。」哈麗特是這麼說的,「我現在確定了,大家對他的稱讚有些太過了,不過我覺得他的一些表情有點兒像埃爾頓先生。」愛瑪克制住心裡的憤怒,默默地轉過了身。

  愛瑪和弗蘭克·邱吉爾瞥了費爾法克斯小姐一眼,都露出了頗有深意的笑容,不過他們很謹慎,都沒有說話。他告訴愛瑪,他不喜歡坐太長時間,恨不得離開餐廳。只要有可能,他準是第一個離席的。他還說,他父親、奈特利先生、考克斯先生和科爾先生忙著討論教區的事務。他表示他待在那裡也很開心,還覺得他們很有風度,很明智。他又把海伯里誇讚了一番,稱這裡有很多討人喜歡的人家,愛瑪聽他這麼說,不禁認為自己以前有些過於輕賤這個地方了。愛瑪向他打聽了約克郡社交界的情況,恩斯庫姆與鄰居的關係等。從他的回答愛瑪可以看出,恩斯庫姆與鄰里往來不多,只會拜訪世家大族,而這些人家並不住在附近。即使定好了日期,也接受了邀請,邱吉爾太太也可能因為身體不適或精神不佳,而不能前往,此外,他們從不與新來的人交往。他雖然有自己的約會,可是要脫身出去,或讓熟人在家中過夜,一點兒也不容易,反而要頗費一番周章。

  愛瑪明白,對一個不願待在家裡卻又不得不待在家裡的人而言,恩斯庫姆難以令人滿意,至於海伯里,要是從其最好的方面來看,或許可以叫他高興。他在恩斯庫姆顯然十分重要。他在這方面倒是沒有吹噓,事實自然而然地就顯現了出來:在有些事情上,他可以說服舅母,而他的舅舅卻一點兒辦法都沒有。等到愛瑪笑哈哈地注意到這一點,他就說他相信,只要有足夠的時間,除了一兩件事外,他可以說服舅母任何事。接下來,他提到了他的影響力無法左右的一件事。他很想出國,還很盼著能去旅行,但舅母說什麼也不肯同意。這是去年的事。他說現在不那麼想去了。

  還有一件事他無法說服舅母,愛瑪猜想與對父親盡孝有關。

  「我發現了一件很不幸的事。」他頓了一下說,「到明天,我在這兒就待了一個禮拜了,時間已經過半。我從不知道日子過得這麼快,明天就一個禮拜了!我還沒開始享受呢,也剛剛與韋斯頓太太和其他人熟悉起來。我討厭回憶。」

  「你的時間本就不多,還出去一整天理髮,也許你開始後悔了。」

  「不。」他微笑著說,「我一點兒也不遺憾。除非我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否則見到朋友們,我也不會開心。」

  此時,其他先生來了,愛瑪不得不背對他一會兒,去聽科爾先生說話。科爾先生走開以後,她收回了注意力,只見弗蘭克·邱吉爾正目不轉睛地望著坐在房間另一頭的費爾法克斯小姐。

  「怎麼了?」她說。

  他嚇了一跳。「謝謝你讓我回到現實。」他答,「想必我剛才太無禮了。不過,費爾法克斯小姐的頭髮太奇特了,真的非常奇特,我忍不住盯著她看。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髮型!看她那頭鬈髮!一定是她自己設計出來的。我從沒見過其他人留她這樣的髮型。我得去問問這是不是愛爾蘭的時尚風格。可以嗎?我一定要去,一定,你觀察一下她做何反應,看她會不會臉紅。」

  他立刻走了過去。愛瑪很快就看見他站在費爾法克斯小姐面前,跟她說話。可至於這位年輕的小姐做何感受,由於他很不明智地站在了她們中間,正好位於費爾法克斯小姐的面前,愛瑪完全看不到。

  弗蘭克·邱吉爾還沒回到座位上,韋斯頓太太就坐了下來。

  「可以走近每個人,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這就是大型派對的好處了。」韋斯頓太太說,「親愛的愛瑪,我想和你談談。和你一樣,我也有新發現,打開了新思路。我必須趁我的想法還新鮮,講給你聽聽。你知道貝茨小姐和她的外甥女是怎麼到這兒來的嗎?」

  「怎麼來的!她們受到了邀請,不是嗎?」

  「這是當然,可她們是怎麼到這兒來的呢?用什麼交通方式來的?」

  「想必是步行來的。不然還能怎麼來?」

  「非常正確。就在剛才,我忽然想到,晚上這麼冷,簡·費爾法克斯深更半夜走回家,該多麼令人心疼啊。我瞧著她,雖然我從來沒有見過她比現在更出眾,可我猛地想到,她此時暖和過來了,就更可能感冒了。可憐的姑娘!想到這裡我就受不了,等韋斯頓先生一進來,我就找到他,和他商量了一下馬車的事。你或許猜到了,他一下子就應承下來。得到了他的認可,我直接去找貝茨小姐,告訴她在送我們回家之前,我們的馬車聽憑她的差遣。我覺得她聽到這個消息馬上就會舒心。多好的人啊!你准以為她一定很感激。『沒人像我這麼幸運了!』但是,她感謝了一番後,說,『就不給你們添麻煩了。奈特利先生打發馬車把我們接來,也會把我們送回去。』我太驚訝了,我是很高興,可也著實吃了一驚。多麼周到,多麼體貼啊!很少有男人能想到這樣的事的。總而言之,我太了解他平常的為人了,我認為奈特利先生是為了她們才會用馬車。我懷疑他自己根本用不著兩匹馬,他坐馬車來,只不過是為了幫助她們找的藉口而已。」

  「很有這個可能。」愛瑪說,「完全有可能。據我所知,沒有人比奈特利先生更有可能做這種事了……這種對他人有益、體貼又仁慈的事,他最有可能做了。他這個人不愛獻殷勤,卻很會為別人著想。考慮到簡·費爾法克斯身體不好,這麼做在他看來是仁善之舉。做了好事而不誇耀,我覺得願意這麼做的人,莫過於奈特利先生了。我知道他今天是坐馬車來的,我們在門口碰上了,我還嘲笑他來著,但他連半個字都沒透露。」

  「對於這件事,你把他說得如此單純無私,如此善良,不過呢,我另有一番看法。」韋斯頓太太笑著說,「貝茨小姐說話的時候,我的腦子裡突然產生了一個懷疑,之後一直念念不忘。我越想就越覺得有這個可能。簡而言之,我覺得奈特利先生和簡·費爾法克斯很般配。看看我和你在一起、受你影響的後果吧!你怎麼認為?」

  「奈特利先生和簡·費爾法克斯!」愛瑪高聲道,「親愛的韋斯頓太太,你怎麼會這麼想呢?奈特利先生!奈特利先生不能結婚!你也不願意把唐維爾從小亨利手裡奪走吧?不不,唐維爾是亨利的。我絕對不同意奈特利先生結婚,我肯定這是不可能的事。你竟然這麼覺得,我真的很驚訝。」

  「親愛的愛瑪,我已經和你講過我為什麼產生這樣的想法。我並不希望這門親事傷害親愛的小亨利,只是現在情況如此,我才這麼認為。奈特利先生真想結婚的話,你也不能讓他為了亨利的緣故放棄吧?畢竟亨利才六歲,對這種事一無所知。」

  「是的,我就是要這麼做。我不忍心見到亨利被人排擠掉。奈特利先生結婚!不,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現在也接受不了。偏偏還是簡·費爾法克斯!」

  「不,你很清楚,他一向都對她青睞有加的。」

  「可是這門親事太輕率了!」

  「我不是在討論這門親事是否謹慎,只是在說有沒有這個可能。」

  「我看半點兒可能性都沒有,除非你有比你所說的更充分的根據。我跟你說過,他心腸好,為人體貼,才會準備馬車。他尊重貝茨母女,總是樂於照顧她們,這你是知道的,不過,他這麼做,與簡·費爾法克斯無關。親愛的韋斯頓太太,千萬不要亂點鴛鴦譜。這件事可不怎麼樣。簡·費爾法克斯,唐維爾莊園的女主人!不不不,聽了就叫人反感。為了他好,我也不會允許他做出這麼瘋狂的事來。」

  「恕我直言,輕率是有的,卻還不至於到瘋狂的地步。除了財產上的不平等,也許還有年齡上的一點兒差距,此外,我看不出他們有什麼不相配。」

  「但是奈特利先生並不想結婚。我相信他一點兒這方面的想法都沒有。不要給他灌輸這種念頭。他為什麼結婚?他一個人多快活,他有農場、羊群和他的藏書,他還要管理整個教區,他非常喜歡他弟弟的孩子們。他不必用結婚來打發時間,也不必從婚姻中尋找心靈的慰藉,所以,他沒有結婚的理由。」

  「親愛的愛瑪,他若真這樣認為,那也沒有辦法,但如果他真愛上了簡·費爾法克斯……」

  「不可能!他才不喜歡簡·費爾法克斯,我相信他對她沒有情愛。他會幫助她或她的家人,但是……」

  「哈。」韋斯頓太太笑著說,「也許他能給她們的最大幫助,就是給簡一個體面的家。」

  「對她而言是好事,我肯定對他來說就是壞事了,這種婚姻很不體面,是在貶低他的身份。貝茨小姐成為他的姻親,他怎麼受得了?讓她整天賴在唐維爾,感謝他這麼好心娶了簡?『你真是太善良,太樂於助人了!不過你一向都是個好心的鄰居!』說著說著,她會突然跑題,轉到她母親的舊襯裙上,『倒不是說那條襯裙很舊了,還能穿上一段時間呢,我要說,真慶幸我們的襯裙非常結實呢。』」

  「呸,愛瑪!別學她了。你說的我都開始良心不安了。說實話,我不認為貝茨小姐會給奈特利先生帶來多大的困擾。他不會為了點兒小事就生氣。她大可以絮叨不停,他有話要說,只會說得更大聲,壓住她的聲音。不過,問題不在於這門親事對他有沒有好處,而在於他是否願意結這門親。我認為他是願意的。我聽過他對簡·費爾法克斯讚不絕口,你肯定也聽過。他對簡感興趣,擔心她的健康,擔憂她以後是否幸福!我聽過他熱情地說起這些!他是那麼欣賞她的鋼琴演奏,那麼欣賞她的歌聲!我聽他說過,他聽她演奏,就算聽一輩子也不煩。啊,我差點兒忘了,我想到了一個可能,就是有人送了簡一架鋼琴那事兒,我們都以為那是坎貝爾夫婦送的禮物,但有沒有可能是奈特利先生送的呢?我不由自主地覺得是他。我覺得一定是他送的,即便他這麼做,也並非出於愛情。」

  「那這也不能證明他愛上她了。我倒認為這件事不可能是他做的。奈特利先生絕對不會故弄玄虛。」

  「我聽過他一再感嘆她沒有鋼琴。通常情況下,我覺得他不該總提這事的。」

  「就算他打算送一架鋼琴給她,也會知會她一聲的。」

  「親愛的愛瑪,他說不定是有所顧慮呢。我覺得多半就是他送的。科爾太太吃飯時提起了這件事,他一句話也沒說。」

  「韋斯頓太太,你想到了一種可能,就開始發揮想像,好多次,你就是這麼責備我的。我看不出有什麼愛情的苗頭。我不相信鋼琴是他送的,除非有證據,我才會相信奈特利先生想娶簡·費爾法克斯。」

  她們就這樣又爭論了一會兒,愛瑪在她朋友的心中漸漸占據了上風。在兩人當中,第一個讓步的總是韋斯頓太太。不久,房間裡出現了一陣忙亂,說明茶喝完了,鋼琴也準備好了。與此同時,科爾先生走過來,懇請伍德豪斯小姐賞光試一試鋼琴。愛瑪只顧著與韋斯頓太太激烈地爭論,一直沒留意弗蘭克·邱吉爾,只知道他坐在費爾法克斯小姐身邊,此時,他跟著科爾先生,也來請她彈琴。愛瑪喜歡事事爭先,便欣然應允了。

  愛瑪很清楚自己能力有限,只演奏了拿手的曲目。她能把大家都很喜歡的短曲彈得悠揚動聽,還可以一邊彈一邊唱。就在她彈唱的時候,竟然有人隨著唱了起來,她驚訝之下不由得心中歡喜。竟是弗蘭克·邱吉爾在唱和聲,他的聲音雖輕,發聲卻很準。一曲終了,他請愛瑪寬恕他的冒昧,接下來一切照常發展。人們都誇他有副金嗓子、對音樂十分在行。他則得體地一一否認,說什麼對音樂一竅不通,嗓音也不好。他們二人又合唱了一曲,然後,愛瑪讓位給了費爾法克斯小姐。愛瑪從不否認,費爾法克斯小姐的演奏技藝和歌聲都遠遠勝過她自己。

  很多人都圍在鋼琴邊上,愛瑪則懷著複雜的感情,在稍遠的地方坐下來聽。弗蘭克·邱吉爾再次演唱。看樣子他們在韋茅斯一起唱過一兩次。但是,一看到奈特利先生聽得入了神,愛瑪可就沒心思聽音樂了。她又琢磨起了韋斯頓太太的懷疑,合唱的兩個人的動聽歌聲只是偶爾打斷她的思考。她依然反對奈特利先生結婚,這沒有一點兒改變。在她看來,這樁婚事百害而無一利,不僅會使約翰·奈特利先生大為失望,也會叫伊莎貝拉大為失望。真正受傷害的則是姐姐的孩子們,這會給他們帶來令人羞愧的變化,讓他們遭受物質損失,而她父親也將跟著操心,不可能有安生日子過了。至於她自己,一想到簡·費爾法克斯成為唐維爾莊園的女主人,她簡直要抓狂了。就為了一個奈特利太太,她們所有人都要跟著遭殃!不,奈特利先生絕對不能結婚。小亨利依然是唐維爾的繼承人。

  不一會兒,奈特利先生回頭看看,走過來坐在愛瑪身邊。起初,他們只聊了聊音樂表演。奈特利先生自然大加讚賞,但在愛瑪看來,如果不是韋斯頓太太說了那番話,她肯定不會覺得奈特利先生的稱讚別有深意。不過,為做試探,愛瑪談起了奈特利先生發善心派馬車去接貝茨小姐和她外甥女的事。他應付了幾句,愛瑪相信這表明他不願意多說自己做過的善事。

  「我常常有點兒擔心,每次在這種場合,我都不敢讓我們的馬車用作他途。」她說,「並不是我不願意這麼做,可是你知道,我父親肯定覺得不該給詹姆斯派這樣的差事。」

  「的確如此,的確如此。」奈特利先生答道,「可是我相信,你一定是常常希望這樣做。」他笑了笑,似乎對自己堅信這一點感到非常高興,愛瑪只得繼續追問。

  「坎貝爾夫婦送了一架鋼琴,他們真是太好了。」她道。

  「不錯。」他回答,臉上毫無尷尬之色,「不過,他們還是應該事先通知她一聲。給人驚喜,總是很愚蠢的做法。不僅不能讓別人更高興,往往還會造成相當大的不便。我本以為坎貝爾上校是個很理性的人。」

  愛瑪一聽這話,便可以斷定鋼琴不是奈特利先生送的。但是,他是否全然沒有特殊的迷戀,到底有沒有心有所屬,依然還無法確定。快唱完第二首歌時,簡的聲音都有些沙啞了。

  「到此結束吧。」簡唱完後,他高聲說,「今晚上你唱得夠多的了。可以休息一下了。」

  然而,很快就有人懇求她再唱一首。「再來一首吧。他們也不願意累壞了費爾法克斯小姐,只要求再來一首。」然後,弗蘭克·邱吉爾的聲音響了起來,「依我看,你唱這首歌,一點兒也不費力。第一部分太弱。第二部分才需要用力唱。」

  奈特利先生生氣了。

  「那傢伙一門心思地炫耀他自己的好嗓子。」他氣憤地說,「絕不能聽之任之。」說到這裡時,貝茨小姐正好經過,他碰了碰她,「貝茨小姐,你怕不是瘋了,才由著你的外甥女把嗓子唱啞了?你去管一管吧。那些人才不會憐憫她。」

  貝茨小姐本就十分擔心簡,幾乎來不及表示感激,便走上前去阻止簡唱下去。今晚的音樂演奏到此結束,因為年輕小姐中會彈唱的,唯有伍德豪斯小姐和費爾法克斯小姐兩位。但是,過了不到五分鐘,就有人提議跳舞,也不知是誰首先提出的,科爾夫婦還是著手準備了起來,一應物件很快就被挪開,騰出了適當的空間。韋斯頓太太擅長彈奏土風舞曲,便坐下來彈起了動人的華爾茲。弗蘭克·邱吉爾大獻殷勤,走到愛瑪身邊,拉起她的手,牽著她來到了首位。

  在等待其他年輕人找舞伴的當兒,他大大地稱讚愛瑪嗓音迷人,愛瑪一面聽著,一面環顧四周,想看看奈特利先生在做什麼。這可是一個測試心意的大好時機。總的來說,他並不喜愛跳舞。假使他在追求簡·費爾法克斯,他們一起跳舞就必然是一個預兆。但愛瑪一時間並沒有看出什麼異樣。他此時在和科爾太太說話,看向眾人的目光有些漠不關心。有人邀請簡跳舞,他還在與科爾太太聊天。

  愛瑪不再為亨利擔心了,他的利益不會受到威脅。她頓時情緒高漲,開懷地帶頭跳起舞來。只湊齊了五對舞伴,可正因為舞伴不多,又是臨時起意,反而更為愉快,她發現自己的舞伴極為配合。他們這一對跳起來,最為養眼。

  不幸的是只能跳兩支舞。天很晚了,貝茨小姐掛念母親,便急著回家。有人要求再跳一曲,卻沒有成功,眾人只得感謝韋斯頓太太,一臉悲傷地離開了。

  「如此也好。」弗蘭克·邱吉爾護送愛瑪上馬車時說,「不然我就得請費爾法克斯小姐跳舞了,和你跳過之後,我可欣賞不來她那沒精打采的舞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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