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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0 20:40:44 作者: 簡·奧斯汀

  哈麗特根本沒心情去馬丁家回訪。就在她的朋友去戈達德太太家的半個鐘頭前,她很不走運地來到一個地方,看到一個大箱子上寫著「請交:菲利普·埃爾頓牧師,巴斯懷特哈特」,有人將箱子抬到屠夫的車上,送去運輸馬車站。就這樣,除了那口箱子和箱子被送去的地方,哈麗特的腦袋裡再也容不下其他了。

  然而,哈麗特還是去了馬丁家。馬車駛到了農場,哈麗特在碎石路的盡頭下了車,那條路寬闊整齊,兩邊栽著蘋果樹,直通前門。種種風景在去年秋天給她帶來了很多歡樂,此刻再見,她忍不住激動起來。分手的時候,愛瑪注意到哈麗特看了看四周,像是既有點兒擔心,也有點兒好奇。於是愛瑪決定絕不允許這次拜訪時間超過原定的一刻鐘。她獨自乘車向前,利用這段時間去看望一位老用人,那人結了婚,住在唐維爾。

  一刻鐘之後,愛瑪準時回到了白色大門前。史密斯小姐接到召喚,立刻趕了過來,身邊並沒有會使人擔憂的年輕男子陪伴。她一個人沿著礫石道走來。有一位馬丁小姐送哈麗特到門口,似乎在非常禮貌地跟她告別。

  哈麗特一時無法把回訪經過說清楚。她太激動了,不過,愛瑪總算從她那裡了解了足夠多的信息,明白了大致情況以及這次會面給哈麗特帶來了怎樣的痛苦。哈麗特只見到了馬丁太太和兩位馬丁小姐。她們對她的態度即使談不上冷淡,也充滿了懷疑,從頭到尾只是聊著很普通的話題,直到最後,馬丁太太才突然說她覺得史密斯小姐長高了,於是眾人聊起了一個有意思的話題,她們的態度這才變得熱情了一些。去年九月,哈麗特和她的兩個朋友在那個房間裡量過身高。窗邊的護壁板上還留有鉛筆記號,邊上還做了記錄。是馬丁負責畫的。她們似乎都記得那天的那個時刻,記得他們一群人聚在一起的情形,於是心裡產生了同樣的感情,都深覺遺憾,似乎很快她們就要和以往一樣融洽了。眼瞅著從前的交情即將恢復(正如愛瑪猜想的那樣,哈麗特是幾個人中最熱情友好、最開心的),馬車就來了,一切都結束了。這次訪問的方式和短暫的時間,都給人一種堅決的感覺。六個月前,哈麗特還滿懷感激地和這些人度過了六個禮拜,現在卻只給了她們十四分鐘!愛瑪不禁想像著這一切,覺得她們即使有怨氣也是理所當然,哈麗特也有理由難過。如此處理這件事,實在糟糕。愛瑪願意付出很大的代價,忍受很大的痛苦,來讓馬丁一家過上更好的生活。他們有這個資格,只要提高一點兒他們的生活層次,也就夠了。不過,她怎麼才能辦到?根本不可能!她不能後悔。必須將哈麗特和羅伯特·馬丁分開。但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受到了多少痛苦煎熬。這一次,愛瑪也很難過,很快就感覺自己需要別人的安慰,於是決定在回家的路上去一趟蘭德爾斯尋找慰藉。愛瑪十分厭煩埃爾頓先生和馬丁一家,去蘭德爾斯享用一些茶點,絕對有必要。

  這個計劃很好,可是,乘馬車到了蘭德爾斯的大門口,卻聽說「先生和太太都不在家」,他們出門好一陣子了。接待愛瑪的僕人估計他們是到哈特菲爾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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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糟糕了。」愛瑪叫道。馬車掉轉了車頭,「這下見不到他們了。太可氣了。我還是頭一次這麼失望。」她向後靠在角落裡,可能是在喃喃地發牢騷,也可能是要自己冷靜下來。也許兩者都有一點兒:一個沒有惡意的人常常都是如此。不一會兒馬車停了下來。她抬起頭,只見是韋斯頓夫婦叫停了馬車,正站在那裡等著跟她說話。愛瑪一看到他們馬上就高興了,聽了他們的話,愛瑪更開心了,韋斯頓先生立即過來和她說:

  「你好嗎?好嗎?我們陪你父親待了一會兒,很高興看到他身體健康。弗蘭克明天要來了——今天早上我收到了一封信,我們明天晚飯時肯定能見到他——他今天在牛津,要來這裡住整整兩個禮拜,我早料到是這樣了。他聖誕節那時來,最多只能待上三天。我一直不太希望他在聖誕節來。現在的天氣就很合適,晴朗、乾燥,輕易不會變天。我們可以好好招待他了,一切都如我們所願。」

  這樣的消息叫人難以抗拒,韋斯頓先生又那麼高興,不可能不受他的影響。韋斯頓太太比較安靜,但她的話和表情都證明了她丈夫說的是真的。見到韋斯頓太太也認為弗蘭克·邱吉爾要來,愛瑪就更相信了,由衷地與他們夫婦一起開心。這件事那麼叫人高興,可以讓疲憊不堪的人振作起來。以往的煩惱被即將發生的新鮮事沖淡了。愛瑪想了想,沒有提起埃爾頓先生。

  韋斯頓先生給愛瑪講了恩斯庫姆的安排,如此一來,他兒子就有了整整兩個禮拜時間可以自由使用。他還講了弗蘭克一路上的路線、出行的方式。愛瑪聽著,微笑著向他們祝賀。

  「我很快會帶他去哈特菲爾德拜訪。」他最後說。

  愛瑪似乎看到他妻子聽他說到這裡,用胳膊捅了他一下。

  「韋斯頓先生,我們該走了。」她說,「不要耽誤兩位小姐的時間了。」

  「好了,好了,就走了。」她又轉向愛瑪,「不過你不要以為會見到一位極為英俊的小伙子。你知道,你只是聽過我的描述而已。我敢說,他其實並不出眾。」韋斯頓先生此時兩眼發光,說明他心裡可不是這麼認為的。

  愛瑪裝作沒看出韋斯頓先生的心思,擺出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妥帖地做了回答。

  「明天下午四點鐘左右,想想我吧,親愛的愛瑪。」韋斯頓太太臨走時說。她說得有些焦慮,而且只是對愛瑪說的。

  「四點!他肯定三點就到了。」韋斯頓先生急忙更正說。這次會面到此圓滿結束了。愛瑪興高采烈,甚至感覺到了幸福。一切都不一樣了,詹姆斯趕的馬車似乎也不那麼慢了。她望著樹籬,心想至少接骨木很快就發芽了。她轉向哈麗特,只見哈麗特的臉上蕩漾著溫柔的笑容,那是春天般的神情。

  「弗蘭克·邱吉爾先生會去牛津,也會去巴斯嗎?」不過,這問題並沒有什麼用。

  不管是哪個地方,還是心神能否平靜,都不是一下子可以解決的問題。此時此刻,愛瑪覺得總有解決的一天。

  人人都翹首以盼的日子終於來了,十點,十一點,十二點,韋斯頓太太忠實的學生都沒有忘記要在四點想到韋斯頓太太。

  「我親愛的朋友,你有些急不可耐了。」愛瑪心說,她離開自己的房間,走下樓梯,「你總是照顧別人,讓他們舒舒服服,卻不在意自己是否安適。我看你現在就坐立難安,一次次地去接待他的房間,確保一切都安排妥當。」當她經過大廳時,時鐘敲了十二下。「十二點了,四個鐘頭後,我不會忘記想起你。也許明天這個時候,或者稍遲一些,他們就會來這裡了。想必他們很快會把他帶來的。」

  她打開客廳的門,看見兩位紳士和她父親坐在一起:正是韋斯頓父子。他們才來了不過幾分鐘。韋斯頓先生尚未解釋完弗蘭克為什麼早到了一天,伍德豪斯先生正極其禮貌地表示著歡迎和祝賀,愛瑪就進來了。她十分驚訝,但介紹之後,她也非常欣喜。

  人們談論了那麼久、關注了那麼久的弗蘭克·邱吉爾先生,此刻就在愛瑪的面前。愛瑪覺得人們對他的讚美並不誇張。弗蘭克確實是一位相貌英俊的年輕人,身高、氣質和談吐都堪稱完美無缺。他的容貌與他父親有幾分相像,看起來神采奕奕,十分活潑,顯得又機敏又聰明。愛瑪立刻覺得自己會喜歡他。他風度從容,是那麼有教養,還很健談,她斷定他有意與她結識,他們很快會熟悉起來。

  弗蘭克·邱吉爾先生是在前一天晚上到達蘭德爾斯的。他急於趕到蘭德爾斯,因此改變了計劃,早點兒出發、晚點兒休息,還加快了速度,這才提早半天到達。愛瑪得知後很高興。

  「我昨天就告訴過你們了。」韋斯頓先生無比高興地叫道,「我告訴過你們,他會提前來。我想起我以前就常這樣做。人們出門在外,不能慢慢騰騰,不能不比計劃走得快些。在朋友們開始翹首以盼之前就趕到,絕對是一大樂事,就算在路上多花點兒工夫,也值得。」

  「能夠到一個地方縱情享受,真是一件愉快的事。」年輕人說,「到目前為止我還無法確定能去多少人家裡拜訪,但既然到了家,我覺得我可以自由自在了。」

  聽到「家」這個字,他父親又用自鳴得意的眼光望著他。愛瑪一眼就看出他知道怎樣討人喜歡。隨後發生的事確認了她的想法。弗蘭克·邱吉爾先生很喜歡蘭德爾斯,覺得一應布置極為巧妙,地方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小。他稱讚了一番蘭德爾斯的位置、通往海伯里的小路和海伯里,還說他極為喜歡哈特菲爾德,他聲稱一向都對鄉村懷著只有家鄉才能激起的濃厚興趣,滿心好奇,很想來看看。愛瑪不禁懷疑他根本不可能有如此嚮往,不過即使他說的是假話,也是很中聽的假話,說得很巧妙。他的態度既不做作,也不誇張。瞧他的神態,聽他說的話,仿佛他真心感到愉快。

  他們談論的都是初次相識的人常聊起的話題。弗蘭克·邱吉爾先生問了一些問題,「你會騎馬嗎?有沒有宜人的騎馬道?有沒有環境優美的散步小路?鄰居多嗎?海伯里的社交場合多嗎?海伯里和周邊地帶有幾幢非常漂亮的房子。舞會?這裡辦舞會嗎?有沒有人會彈琴唱歌?」

  弗蘭克·邱吉爾先生的問題都得到了滿意的答覆,他和愛瑪漸漸熟了起來。在兩位父親聊得興起的時候,他找機會說起了他的繼母。他將繼母大大讚美了一番,非常感激她為他父親帶來了幸福,還熱情地招待了他。這證明了他很懂得如何取悅別人,也認為愛瑪值得討好。愛瑪認為韋斯頓太太配得上他的每一句稱讚,但毫無疑問,他了解的事情並不多。他知道別人愛聽什麼樣的話,除此之外,他幾乎什麼都不能肯定。「我父親結婚,是最明智的舉動了。」他說,「每個朋友肯定都為他們高興。他從那家人得到這樣的幸福,應該永遠記住他們的好。」

  他還感謝愛瑪讓泰勒小姐有這麼多優點,但又似乎沒有忘記,按一般規律,應該是泰勒小姐塑造了伍德豪斯小姐的性格,而不是正好相反。最後,他仿佛下定決心表達心裡的想法,便開始驚嘆韋斯頓太太竟如此美麗、如此年輕。

  「我早想到她是個優雅、可親的人。」他說,「不過,我承認,就各方面而言,我以為她年紀不小了,相貌也只能算說得過去,但我真沒料到韋斯頓太太居然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

  「從我的感情出發,你再怎麼稱讚韋斯頓太太十全十美,我也不覺得過分。」愛瑪道,「你要是覺得她只有十八歲,我聽到也會開心。但她要是知道你這麼說,肯定跟你吵一架。可千萬別讓她知道你說她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

  「真希望我能更了解她一點兒。」他回答說,「放心吧。」他說著殷勤地鞠了一躬,「說到韋斯頓太太,我就知道,不管我怎麼讚美她,別人也絕對不會嫌我言過其實。」

  等到他們兩個熟識了,人們會有怎樣的期待?愛瑪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很想知道弗蘭克·邱吉爾先生是否也想過同樣的問題。愛瑪還想知道,他的恭維是在表示默許,還是證明了他的不屑。她必須多見他幾面,才能了解他的為人。眼下,她只是覺得他們相處得不錯。

  對韋斯頓先生平時的想法,愛瑪倒是很了解。她發現韋斯頓先生那銳利的目光一次又一次投向他們,他的臉上還帶著愉快的神情。甚至在他決定不看他們兩個的時候,她也確定他在不時留意他們兩個說什麼。

  她自己的父親對這種事則毫不在意,完全沒有這方面的洞察力或猜疑,這正合她的心意。令人高興的是,他既不贊成婚姻生活,也不會預見誰和誰能成為夫婦。別人準備結婚,他無一例外都加以反對,但他事先根本看不出誰和誰是一對,也就不會煩惱。除非一對男女公布了婚訊,否則他就算看到他們互相了解,也不認為他們會結為夫婦。對於父親的視而不見,愛瑪倒是大呼慶幸。伍德豪斯先生現在不必做出令人不快的猜疑,也不用覺得客人可能做出背叛行為,他只要依照善良和禮貌的天性,在得知弗蘭克·邱吉爾先生在路上過了兩夜後,熱心地詢問一路上的膳宿情況,十分焦急地探知他有沒有感冒,然而,要再過一個晚上,他才能確定弗蘭克真的沒有感冒。

  時間差不多了,韋斯頓先生要告辭離開。「我該走了。我要去一趟克朗旅店,處理一下乾草的事,韋斯頓太太還要我去福特商店辦許多差使。不過,我用不著催別人。」他的兒子很有教養,聽出父親話里的暗示,也立刻站起來,說:

  「父親,你現在有事要辦,我也想趁此機會去拜訪一個人,我總有一天要去拜訪,不如現在就去。我有幸認識你的一位鄰居。」他說著轉向愛瑪,「她是一位女士,住在海伯里或附近。她姓費爾法克斯。想必不難找到這家人。不過我相信不該說那家人姓費爾法克斯,他們好像姓貝爾內斯或貝茨。您認識姓這個姓的人家嗎?」

  「當然認識。」他父親大聲道,「是貝茨太太……我們剛才還從她家路過來著……我看到貝茨小姐就在窗邊。不錯,不錯,你認識費爾法克斯小姐。我記得你是在韋茅斯認識她的,她是個好姑娘。一定要去拜訪她。」

  「今天上午不必去了。」年輕人說,「還是改天吧。不過,我們對韋茅斯很熟,所以……」

  「啊,今天就去拜訪吧,今天就去。不要往後拖了。該做的事,越快做就越好。此外,我還得給你一個提示,弗蘭克……對待她,你一定要小心謹慎,不可怠慢。你見過她和坎貝爾夫婦在一起,那時她比起任何人來說都不遜色,但在這裡,她和上了年紀、手頭拮据的外婆同住。你要不趁早拜訪,會顯得你輕視人家。」

  弗蘭克·邱吉爾先生看上去被說服了。

  「我聽她說過你們是認識的。」愛瑪道,「她是一位非常文雅的年輕女士。」

  弗蘭克對此表示認可,卻只是回答了一聲「的確」,愛瑪不禁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同意。不過,簡·費爾法克斯的優雅風度要是只能算普通,那上流社會對優雅的評判標準可算非常獨特了。

  「就算你以前沒有為她的萬方儀態所折服,我想你今天也會的。」她說,「你會看到她的優點的。你見到她,聽到她說話……不,恐怕你根本聽不到她說話,因為她姨媽說起話來總是沒完沒了。」

  「你認識簡·費爾法克斯小姐,是嗎,先生?」伍德豪斯先生說,他總是最後一個加入談話的,「那麼請允許我向你保證,你肯定會覺得她是位非常討人喜歡的小姐。她現在住在這裡,是為了看望外婆和姨媽,她們兩位都非常可敬。我與她們是故交了。我肯定她們見到你一定高興極了。我打發僕人陪你一起去,給你帶路。」

  「親愛的先生,這無論如何也不行。我父親可以給我指路。」

  「可是你父親不去那麼遠,他只去克朗旅店,就在這條街的那一邊。而且,那兒有許多房子,找起來可不容易。路上都是爛泥,除非你一直走小徑。不過我的馬車夫會告訴你在哪兒過馬路最好。」

  弗蘭克·邱吉爾先生還是拒絕了,他的臉上流露出嚴肅的神情。他父親發自內心地支持他這麼做,大聲道:「我的好朋友,沒有必要這樣。弗蘭克看到水坑會躲著走的,至於去貝茨太太家,他從克朗旅店出發,沒一會兒工夫就到了。」

  他們終於得到允許,可以自行前往。父子兩個一個友善地點頭致意,另一個優雅地鞠了一躬,然後,兩位紳士告辭了。愛瑪對這次的初相識感到非常高興,現在她可以隨時想像他們在蘭德爾斯的情形,相信他們一定過得十分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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