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2024-10-10 20:40:17
作者: 簡·奧斯汀
愛瑪的頭髮卷好了,她便打發走了女僕,坐下來思索發生的事,心裡苦不堪言。現在的情況簡直是糟糕透頂。她的如意算盤到頭來落得了一場空!事態竟然朝著她最難以接受的方向發展了!對哈麗特來說,真是一個打擊!這才是最糟糕的。愛瑪是覺得痛苦和屈辱,可要是與哈麗特的不幸相比,就不算什麼了。假使她犯的錯誤只影響她一個人,那即使她犯的錯再嚴重,因為判斷失誤而丟人現眼,她也會欣然接受。
「如果我沒有說服哈麗特喜歡上那個男人,我什麼都甘願忍受。他就算對我再放肆,我也不在乎……可憐的哈麗特!」
本書首發ʙᴀɴxɪᴀʙᴀ.ᴄᴏᴍ,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她怎麼會被騙得這麼慘!埃爾頓先生竟然聲稱從來沒有喜歡過哈麗特……從來沒有過!愛瑪仔細回想過去的種種情形,只可惜思緒如同一團亂麻。她覺得是她先認為這兩個人般配,然後盡力撮合他們。然而,埃爾頓先生的態度是模稜兩可的,若不是他猶豫遲疑,她也不會有所誤解。
那幅肖像畫!他對那幅畫表現出了那麼大的熱情!還有那條字謎!類似的情況還有許多。這一切都表明他鍾情於哈麗特。那首字謎里分明寫到了「才智過人」和「溫柔的眼眸」,其實這兩種描述都不恰當,既沒有品位,也不符合現實,根本就是胡亂寫成的。誰能猜得出這種愚蠢的廢話呢?
愛瑪確實常常覺得他對待自己的態度未免太過殷勤,最近這種感覺尤為明顯。但她以為埃爾頓先生為人就是這樣,是他在判斷、知識和品位上存在著缺陷,證明了他並不是一直生活在上流社會中。他說起話來倒是溫和有禮,可是有時候確實缺少真正的優雅風度。但是,直到今天以前,她都認為埃爾頓先生之所以感激和尊重她,完全是看在她是哈麗特的朋友的分上。
這事多虧了約翰·奈特利先生,不然她也不會留意,更不會想到這種可能性。不可否認,奈特利兩兄弟對人和事都看得很清楚。還記得奈特利先生有一次和她說起過埃爾頓先生,說他相信埃爾頓先生絕不會隨便娶妻,讓她務必要多多注意。她一想到別人都看得出埃爾頓先生是何性格,自己卻不甚明了,就不由得羞紅了臉。這可真是奇恥大辱,事實證明,在許多方面,埃爾頓先生都與她所以為和相信的樣子完全相反。他驕傲、自以為是,是個頂頂自負的人,他只顧自己的好處,很少關心別人的感受。
埃爾頓先生向愛瑪表露衷腸,反而失去了她的好感,這實在有些異乎尋常。他的一番表白和求婚沒有取得半點兒成效。愛瑪並不在意他的真心,反倒因為他的種種希望而自覺受辱。埃爾頓先生一心想結一門好親事,卻忘乎所以,選中了愛瑪,還自稱愛上了愛瑪,不過有一點倒叫她覺得安慰,埃爾頓先生並沒有大失所望,不需要別人的安慰。他的言辭或舉止當中並沒有蘊含著真情實感。埃爾頓先生的確接連哀嘆,口吐甜言蜜語,可是她很難想像出有哪個表情、哪種聲調,會像他的那樣,如此缺乏真正的愛意。她不必耗費心神去憐憫他。他不過是妄圖提高自己的地位,變得更加富有。伍德豪斯小姐是哈特菲爾德的女繼承人,擁有三萬鎊的身家,若是她不像他以為的那麼容易追到手,他很快就會轉移目標,去追求有兩萬或一萬英鎊的小姐。
可是,他竟然說愛瑪鼓勵她,還認為愛瑪早已明了他的心意,認可他的目的,總之就是願意下嫁於他!他竟然自認為與愛瑪門當戶對,在聰明才智方面也與她不相上下!他瞧不起她的朋友,只知道有人地位不如他,卻無視自己的地位也比別人低,竟起了高攀之心,向她求愛!這是最令人惱火的。
也許指望埃爾頓先生能感到自己在才華和精神方面都及不上她,是很不公平的。正是因為存在著這種差距,他才意識不到。不過他必須清楚一點,論起地位和財富,她都比他優越得多。他定然心裡明白,伍德豪斯是一個古老的家族,在哈特菲爾德居住了好幾代,埃爾頓家族卻籍籍無名。哈特菲爾德的占地當然不算大,只是唐維爾莊園的一個角落,而海伯里其餘所有的地產都歸唐維爾莊園所有。但他們有別的財富來源,在其他方面並不亞於唐維爾莊園。伍德豪斯家族在這一帶早就享有極高的地位,埃爾頓先生不過是兩年前才來的,他一門心思想擠入上流社會,除了職業上的交往之外,他沒有任何走得近的人,除了因為身為牧師而彬彬有禮之外,他沒有任何值得推崇的地方。然而,埃爾頓先生竟然以為她愛上了他,顯然還深信不疑。在愛瑪看來,埃爾頓先生表面上溫文爾雅,內心裡卻自命不凡,她激憤地念叨了幾句,卻不得不停下,誠實地承認:面對埃爾頓先生的時候,她的確表現得順從而親切,禮貌而周到,像埃爾頓先生這種觀察力平平、不怎麼敏銳的人,自然意識不到她真正的意圖,反而以為得到了她的愛。如果連她都錯誤地估計了埃爾頓先生的感情,那他因為自私而變得盲目,誤會了她的心思,也就不足為奇了。
最先犯錯的人是她,錯得最離譜的人也是她。她如此積極地撮合別人,實在愚蠢,簡直大錯特錯。把本該很嚴肅的事看得無足輕重,將本來簡單的事情看成了詭計,確實太冒險,太自以為是了。她很擔心,也很羞愧,決定再也不做這種事了。
「都是在我的勸誘下,可憐的哈麗特才深深地愛上了埃爾頓先生。」她想,「要不是因為我,她是不會考慮他的,若不是我向她保證埃爾頓先生喜歡她,她絕對不會帶著希望,將一顆心託付給他,畢竟她是一個那麼謙遜的人,就跟埃爾頓先生以前給我的印象一樣。唉,要是我只說服她拒絕馬丁就好了!在這件事上,我做得很對。我這麼做是做對了,但我要是就此打住該有多好,就應該將剩下的事交給時間和際遇。我將哈麗特介紹給上等人,讓她有機會吸引一個值得擁有的人,此外,我就不該再做什麼了。但是現在,有那麼一段時間,那個可憐的姑娘都要遭受心靈的煎熬了。我對她來說真是個不合格的朋友。即便她不會太過失望,我也想不出還有什麼人適合她。威廉·柯克斯?不行,我可受不了威廉·柯克斯,他雖是個律師,卻太年輕冒失了。」
她不再想下去,臉色微微發紅,笑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然後又陷入了更為嚴肅、更令人沮喪的思考中,想著已經發生過的、可能發生的和必然發生的事。雖然痛苦,但她還是要向哈麗特解釋這件事,屆時可憐的哈麗特一定傷心死了,今後他們兩個見面時必定免不了一番尷尬。她思忖著埃爾頓先生和哈麗特還會不會往來,兩人必定要克制情感、隱藏怨恨,還要儘量避免正面撞見,而這些事兒都很難。她又想了一會兒,只覺得心煩意亂,但終於還是上床去了,除了確定自己犯了一個大錯,她什麼都沒想明白。
愛瑪青春少艾,性格又是那麼開朗,雖然夜晚心情鬱郁,但那只是一時的,白天一到,她的精神馬上振作了起來。清晨是一天的開始,洋溢著歡快的氣氛,與愛瑪十分相像,都充滿了強大的行動力。只要沒有痛苦到無法合眼的地步,等到睡醒睜開眼,痛苦一定會減輕,希望也會變得更為光明。
第二天早上起床,愛瑪感覺比上床睡覺時放鬆了一些。她更願意相信眼前的麻煩事將向好的方面發展,並且相信自己一定能從中擺脫出來。
有幾點讓她倍感欣慰:第一,埃爾頓先生並非真心實意愛著她,對她也沒有十分親切,拒絕了他,他也不至於萬分失望;第二,哈麗特也不是個出眾的人,感情不算敏銳,不會一直對某件事念念不忘;第三,除了他們三個當事人,沒有必要將此事告知他人,尤其是無須讓她父親為了這件事有一時半刻的擔憂。
愛瑪想著想著,只覺得心神振奮。看到地上落著厚厚的積雪,她更覺得心情舒暢,不管什麼情況,只要能使他們三個人眼下不必見面,她都樂得接受。
天氣對愛瑪最有利。今天是聖誕節,她卻不能去教堂。伍德豪斯先生若是知道她想去教堂,一定很難過,她現在很安全,既不會產生不愉快和不適宜的想法,也不會勾起別人的這種想法。白雪覆蓋著路面,冰雪時而上凍,時而消融,是最不適宜社交的天氣了。每天早晨不是下雨就是下雪,到了晚上就開始結冰,一連許多天,她都樂得困在家裡。愛瑪與哈麗特只是寫寫信,互通往來,禮拜日與聖誕節一樣,她也沒去教堂,還不需要找藉口解釋為什麼埃爾頓先生不露面了。
趕上這種天氣,每個人都只能老實待在家裡。愛瑪相信父親能從與親朋好友的相聚中獲得安慰,但看到父親獨自在家心滿意足,很明智地足不出戶,她也非常高興。無論天氣如何,奈特利先生總會來做客。她很開心聽到父親對奈特利先生這麼說:
「奈特利先生,你為什麼不像可憐的埃爾頓先生那樣,也待在家裡呢?」
這幾天在家,若不是心神煩亂,愛瑪本可以過得十分愉快,這種不與外人往來的日子極為適合她的姐夫,而他情緒如何,對他們一家人影響很大。他在蘭德爾斯的壞脾氣全都煙消雲散了,在此後住在哈特菲爾德期間,他一直表現得客客氣氣。他總是親切熱情,不管說到誰總是夸個不停。可是,儘管懷著愉快的希望,眼下也可以一拖再拖,但愛瑪始終要同哈麗特解釋這件事,這件事猶如一團陰雲籠罩著她,使她無法徹底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