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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0 20:40:04 作者: 簡·奧斯汀

  約翰·奈特利太太這次回哈特菲爾德暫住幾日,可以說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她每天早晨帶著五個孩子去看望老友,到了晚上,她就同父親和妹妹聊一聊她白天都做了什麼。她沒有別的願望,只希望時間不要過得太快。這次來哈特菲爾德是那麼快活,除了停留時間太短,其他方面堪稱完美。

  一般說來,比起晚上,他們更多選擇在早上與朋友見面。不過,有一天晚上他們要出門參加宴會,雖然正值聖誕節,卻無法推辭。韋斯頓先生不接受任何拒絕,堅持邀請他們去蘭德爾斯用餐,他甚至還說服伍德豪斯先生相信去吃飯總好過一家人分開。

  伍德豪斯先生本來有個難題,他們一家人太多,馬車坐不下,但他女兒和女婿的馬車和馬匹就在哈特菲爾德,如此這個問題就很容易解決,構不成疑問了。愛瑪很快就讓伍德豪斯先生相信,其中一輛馬車上還能勻出個空位給哈麗特。

  此外,只有哈麗特、埃爾頓先生和奈特利先生在受邀之列。宴會的時間儘可能早,人數儘可能少,任何事都要考慮伍德豪斯先生的習慣和愛好。

  在這項重要活動的前一天晚上(伍德豪斯先生竟然要在十二月二十四日這天出門赴宴,絕對算得上大事件了),哈麗特來了哈特菲爾德,結果患了感冒,十分不舒服。愛瑪本想留她在哈特菲爾德,但她堅持回家,讓戈達德太太照料。第二天,愛瑪去看望哈麗特,發現她無法去蘭德爾斯赴宴了。哈麗特發了高燒,喉嚨很痛,戈達德太太細心照料她,還說要請佩里先生來,哈麗特病得厲害,沒什麼精神,別人不讓她去參加聚會,她也沒有理由反對,但說到無緣這次愉快的派對,她還是掉了不少眼淚。

  愛瑪陪了她很長時間,在戈達德太太忙不過來時照料她。愛瑪告訴哈麗特,埃爾頓先生若是知道她病了,一定非常難過,好叫哈麗特高興一點兒。愛瑪離開之際,哈麗特至少舒服了一些,甜蜜地想著埃爾頓先生去赴宴時一定很傷心,大家也一定會非常想念她。愛瑪出了戈達德太太家,才走出不遠,就碰到了埃爾頓先生。他顯然正是要去戈達德太太家。他聽說哈麗特病得很重,便過來探問,好將消息知會給哈特菲爾德。愛瑪和埃爾頓先生一邊緩步而行,一邊聊著哈麗特的病情,走著走著,他們碰到了約翰·奈特利先生。他每天都去唐維爾,現在帶著大兒子和二兒子正好回來。兩個孩子的小臉蛋白裡透紅,看起來非常健康,可見在鄉間跑一跑對身體有多好,等他們快步回到家,一定很快吃光烤羊肉和大米布丁。兩撥人走在一起,愛瑪又說起了她朋友的病情:「喉嚨又紅又腫,燒得厲害,脈搏很弱,但跳得很快。戈達德太太說,哈麗特的喉嚨很可能會很嚴重,她擔心極了。」埃爾頓先生聽了,一臉震驚地大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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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喉嚨痛!但願不會傳染,千萬別是那種糜爛性的傳染病。佩里給她瞧過病了嗎?你不要只顧著你的朋友,也該注意一下自己,我懇求你不要冒險。佩里為什麼不去給她看看?」

  愛瑪並不擔心自己,她保證戈達德太太很有經驗,護理得很好,好叫埃爾頓先生不必過於擔憂,然而,愛瑪並沒有完全打消埃爾頓先生的不安,她寧願讓他多一點兒擔心,也不願意讓他拋開此事不提。於是,愛瑪裝著引起另一個話題,這樣說道:

  「天太冷了,太冷了,看上去像是要下雪了。如果是去另一個地方,或者其他聚會,我今天是真不想出門,也會勸阻父親別冒險出去。但他既然打定了主意,似乎也不覺得冷,我也不願意插手,免得讓韋斯頓夫婦大失所望。不過說實話,埃爾頓先生,如果我是你,一定推辭不去了。我覺得你的聲音有點兒沙啞。你想想明天要說多少話,又會多麼累,我想,你今天晚上最好還是待在家裡,多多休息。」

  埃爾頓先生看上去好像不太知道該如何作答,事實也的確如此。這樣一位美麗的小姐對他如此關心,他一方面甚覺滿意,不願拒絕她的任何建議,另一方面,他一點兒也不想放棄這次聚會。然而,愛瑪過於急切,只顧著琢磨已經設想好了的構想,並沒有聽清他的話,也沒看清他的表情,只是聽到他嘟囔著附和「很冷,確實很冷」,便覺得心滿意足。愛瑪繼續往前走,想到埃爾頓先生不必去蘭德爾斯,晚上每隔一個小時就能派人去打聽哈麗特的情況,心裡不禁十分欣喜。

  「你做得很對,」她說,「我們會代你向韋斯頓夫婦道歉的。」

  但話音剛落,她就聽到姐夫客客氣氣地提出,如果埃爾頓先生只是因為天氣不好而拒絕赴約,那他可以在自己的馬車裡給他留一個座位,埃爾頓先生非常滿意,立刻接受了提議。事情就這麼約定好了,埃爾頓先生一定會去。他那英俊的方臉上從來沒有流露出如此愉快的表情。他的笑容從未像現在這樣燦爛。他望著愛瑪,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欣喜過。

  「唉。」她心想,「太奇怪了!我都為他找到藉口了,他竟然還要去聚會,撇下生病的哈麗特不管!真是太奇怪了!但我相信,很多男人,尤其是單身男人,就喜歡外出就餐。出去赴宴能給他們帶來無與倫比的快樂,是他們最大的消遣,被他們視為最尊貴的事,幾乎成了他們的責任,為了赴宴,他們可以放棄一切。埃爾頓先生肯定也是如此,即便他是一個出色、可愛和討人喜歡的年輕人,即便他深愛著哈麗特,卻依然無法拒絕邀請,有人邀請他用餐,他就一定會出現。愛情多麼奇怪啊!他覺得哈麗特聰明機智,卻不願意為了她放棄一次宴會。」

  沒多久,埃爾頓先生就與他們分手了,她不得不對他公平一點兒,能感覺到他臨別時說哈麗特的名字確實飽含深情。他還向她保證,在再次與她愉快地會面之前,他一定會去戈達德太太家打聽打聽她那位美麗朋友的病情,並希望能帶給她一些好消息。他嘆了口氣,笑了笑,那樣子確實值得誇讚。

  沉默了一會兒後,約翰·奈特利開口說:

  「我這輩子還沒見過比埃爾頓先生更一心想討人喜歡的人。對他來說,只要和女士們有關,他就不遺餘力。和男人們在一起時,他可以非常理性,一點兒也不做作,但在取悅女人時,他看起來就過於矯揉造作了。」

  「埃爾頓先生的舉止的確不完美。」愛瑪答,「但是,只要一個人想討人喜歡,就會有不周到的地方,這樣的地方還不會少。一個人儘管能力平庸,做起事來卻拼盡全力,就比一個能力卓絕卻做事馬虎的人更有優勢。埃爾頓先生脾氣好,心腸好,這就是他的優點。」

  「是的。」約翰·奈特利先生帶著幾分狡猾的語氣,馬上說,「他似乎對你很好。」

  「我!」愛瑪答道,她吃了一驚,臉上卻還是浮現出微笑,「你以為我是埃爾頓先生的目標?」

  「我承認,我的確是這樣認為的,愛瑪。你即便以前沒想過,現在也有必要考慮一下了。」

  「埃爾頓先生愛我!這也太荒謬了!」

  「我沒那麼說,但你最好仔細想想情況是否如此,然後相應地調整你的行為。我認為你對他的態度給了他鼓勵。我說這些,是出於一個朋友的身份,愛瑪。你最好觀察一下周圍的人,弄清楚你自己在做什麼,打算做什麼。」

  「謝謝你。不過我向你保證,你完全錯了。我和埃爾頓先生是很好的朋友,僅此而已。」她繼續往前走,心想有人缺乏對情況的全面了解,就會犯錯,還有些人向來自命不凡,必然鬧出很多誤會。見姐夫覺得自己是個盲目又無知的人,需要別人的忠告,愛瑪心裡很不是滋味。不過約翰·奈特利先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伍德豪斯先生下定決心去赴宴,天氣越來越冷,他卻無意退縮,最後,他準時與大女兒坐上他自己的馬車,似乎並不比其他人更在意嚴寒的天氣。他對這次外出滿心好奇,覺得一定會在蘭德爾斯過得非常愉快,也就顧不上怕冷了,何況他穿著很厚的衣服,也不覺得冷。然而,天氣確實寒冷,等到第二輛馬車行駛起來,天上已經飄起了雪花,天空陰沉沉的,似乎只要颳起一陣微風,天地間很快就將被白雪覆蓋。

  愛瑪很快就發現與她同車的姐夫有些心情煩悶。天氣這麼糟糕還要出門,不光要準備很久,晚飯後還不能與孩子們在一起,實在叫人討厭,至少不是件愉快的事。約翰·奈特利先生很不樂意跑這一趟,認為並不值得。在前往牧師公館的路上,他都在發泄心裡的不滿。

  「遇上這種鬼天氣,還有人讓別人離開自家的爐邊去看他,這種人一定很是自命不凡。」他說,「他一定認為自己人緣頗好。我可做不出這樣的事。簡直太荒謬了!下雪了!不讓人們待在舒適的家裡,這太荒唐了。有的人明明可以待在舒適的家裡,卻偏要往外跑,更是愚蠢!在這樣一個晚上,我們若是有工作或有事辦,不得不出門,肯定叫苦不迭。現在我們卻一點兒不顧惡劣的天氣,穿著比平時還單薄的衣服,自願出門。而這種天氣明明是在告訴人們要留在可以遮風擋雪的家裡。我們現在要去另一個人的家裡,在無聊中度過五個鐘頭,要說的話和要聽的話無一不是昨日已經說過和聽過的,而且明天還要再說、還要再聽。現在天氣陰沉,等我們回來,天氣或許更糟。派四匹馬,動用四個僕人,只是為了把五個無所事事、渾身發抖的人送到比家中更冷的房間裡去,與比家裡人更無聊的人待在一起。」

  愛瑪深知自己的旅伴必定習慣了別人取悅他、附和他,她卻無法說上一句「確實如此,親愛的」。但她已經下定決心,不作任何回答。她不能順從他,卻又害怕和他吵起來,只好保持沉默。她由著他絮絮叨叨,自己則關好窗戶,裹緊衣服,把嘴巴閉緊。

  目的地到了,馬車掉轉車頭,踏板放了下來,埃爾頓先生立刻出來迎接他們。他穿著一身黑色禮服,打扮整潔,臉上帶著笑容。愛瑪很高興,心想終於可以換話題了。埃爾頓先生總是盡心盡力,看起來非常開心。他那麼殷勤有禮,興高采烈,她不禁想,他肯定有關於哈麗特的好消息,和她剛才聽到的消息有所不同。她曾在穿衣打扮時遣人去詢問哈麗特的狀況,得來的回覆是:「還是老樣子,並不見好轉。」

  「我從戈達德太太那兒得到的消息,不像我希望的那樣令人愉快。」她立即說,「我收到的回答是『沒有好轉』。」

  他馬上板起了臉,聲音充滿了感情,答道:

  「我正要告訴你來著,我在回家換衣服之前去了一趟戈達德太太家,得知史密斯小姐沒有好轉,病情反而加重了。我很難過,也很擔心她,我還以為,早上你那麼熱情友好地去看望她,她會好一些。」

  愛瑪微笑著回答說:「我相信我去看她,只能讓她不要因為生病就緊張不安。但即使是我也無法讓她的喉嚨不再痛,天太冷了。你可能也聽說了,佩里先生一直在照料她。」

  「是的……我想到了……我沒有……」

  「他很了解哈麗特的病情,但願明天早上會有叫我們兩個都舒心的消息。但放心是不可能的。她不在,對我們今天的聚會來說,是多麼悲哀的損失啊!」

  「確實是很大的損失!的確是的,大家每時每刻都會想念她的。」

  埃爾頓先生的這番話說得倒也恰當,確實值得尊重。但是,他應該多難過一會兒才對。只過了半分鐘,他就說起了別的事,語氣輕快愉悅,愛瑪聽了,只覺非常鬱悶。

  「在馬車上包一層羊皮,是一個多麼高明的方法啊。」埃爾頓先生說,「有了這樣的預防措施,就不可能覺得冷了,多麼舒服啊。的確,紳士的馬車配上現代的發明,堪稱十全十美。馬車裹得密不透風,可以防止風吹雨打,一點兒冷風也進不去。這樣一來,天氣好壞就不重要了。今天下午太冷了,但在這輛馬車裡,我們一點兒也感覺不到嚴寒的侵襲。哈!飄小雪花了。」

  「是的。」約翰·奈特利說,「想必要下大雪了。」

  「正是適合聖誕節的天氣。」埃爾頓先生說,「很應景啊。幸好昨天沒下雪,不然就沒有今天的聚會了,要是地上積了很厚的雪,伍德豪斯先生是決計不肯冒險出門的,不過眼下這已經不重要了。現在正是朋友們歡聚的好季節。在聖誕節,每個人都邀請朋友來自己身邊,哪怕天氣糟透了,也無所謂。有一次下大雪,我被困在朋友家一個禮拜。那真是一次無比愉快的經歷。我本來只去一個晚上,結果卻住了一個禮拜。」約翰·奈特利先生似乎無法理解這種樂趣,只是冷冷地說:

  「但願我們不會被大雪困在蘭德爾斯一個禮拜。」

  要是換在別的時候,愛瑪也許會覺得這很好笑,但她看到埃爾頓先生竟然如此興奮,只覺得震驚不已。他只顧著期待一場愉快的聚會,似乎全忘了哈麗特。

  「我們就要烤上暖融融的爐火了。」埃爾頓先生繼續說,「一切都會很舒服的。韋斯頓先生和太太都是可親的人。韋斯頓太太值得十二萬分的誇讚,韋斯頓先生殷勤好客,又那麼喜歡交際,人人都覺得他是個大好人。這次宴請的人雖然不多,卻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必定很有意思。韋斯頓先生家的餐廳只能招待十個人,就我而言,在這種情況下,我寧願少兩個人,也不願多兩個人。我想你會同意我的看法的。」他轉身,輕輕地對愛瑪說,「想必你一定會贊同我的話,不過奈特利先生可能習慣了倫敦的大宴會,也許不太能體會到我們的感受。」

  「我不知道倫敦的大宴會是什麼樣子,先生……我從來不跟別人吃飯。」

  「原來如此!」埃爾頓先生的語氣里充滿驚訝和憐憫,「真想不到身為律師,這麼沒有自由。好吧,先生,總有一天你會得到彌補的,到時候,你就可以不那麼辛苦,多享受享受了。」

  「我最大的享受,就是能安全地回到哈特菲爾德。」約翰·奈特利回答道。這時,他們穿過了韋斯頓先生家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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