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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0 20:39:57 作者: 簡·奧斯汀

  眼下,埃爾頓先生只能自謀幸福了。愛瑪無暇成全他的好事,也顧不上催促他加快追求行動,因為她姐姐一家眼瞅著就要來哈特菲爾德了。愛瑪盼著盼著,終於迎來了姐姐一家人,便將全部心思都放在了他們身上。他們要在哈特菲爾德住十天,在這期間,除了偶爾為那對戀人提供幫助之外,愛瑪什麼也不可能做,就連她自己也不指望可以在其他方面襄助一臂之力。不過,只要他們願意,這段關係還是可以取得快速進展的。再說了,不管他們的心意如何,事情總得發展下去。她幾乎有些不情願抽空閒時間撮合他們了。對有些人來說,你為他們做得越多,他們為自己做得就越少。

  約翰·奈特利夫婦來薩里郡的頻率比以往低了很多,因此,他們這次來,大家比往常更興奮。在今年之前,他們婚後一遇到長假期,就會來哈特菲爾德和唐維爾莊園,但是,今年秋天的假期,他們都帶孩子去洗海水浴了。一連好幾個月,薩里郡的親戚們見他們的次數都不多,而伍德豪斯先生更是連一面都沒見過。即使是為了可憐的伊莎貝拉,他也不肯到倫敦那麼遠的地方去。現在女兒一家要來住幾天,他又是緊張,又是歡喜。

  伍德豪斯先生擔心伊莎貝拉旅途勞頓,他派自己的車夫趕著馬車到半路去迎女兒一家後,又擔心會累到馬車夫和馬。不過他完全沒有操心的必要,十六英里的路程十分順利,約翰·奈特利夫婦帶著五個孩子和好幾個保姆,安安全全地抵達了哈特菲爾德。他們到了後,場面熱鬧歡樂,許多人一起說話,歡迎聲、鼓勵聲響成一片,然後眾人散開,前往各自的房間,一時間吵吵鬧鬧,亂成了一團,要是換成其他場合,伍德豪斯先生的神經肯定受不了,但即使是現在,他也不能忍受多久。不過約翰·奈特利太太在哈特菲爾德,就遵守這裡的方式,也很照顧她父親的情緒,儘管出於做母親的關懷,她很希望孩子們一到就能痛快地玩樂,馬上就能自由自在,有人服侍,可以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睡覺就去睡覺,想玩就可以玩,但她並不允許孩子們總打擾伍德豪斯先生,也不允許不停地照顧孩子們的用人去打擾他。

  約翰·奈特利太太長相標緻,身段嬌小,渾身散發出優雅的氣質。她溫柔嫻靜,和藹可親,感情很豐富,她愛自己的家人,對丈夫忠貞不貳,身為母親的她鍾愛自己的孩子,她對父親和妹妹的愛僅次於對丈夫和孩子的愛。她從來不覺得他們身上有絲毫的缺點。她沒有非常強的理解力,頭腦也不算聰敏,在這一點上,她很像父親,她的體格也與父親很像。她自己身體孱弱,因而對孩子們過于謹慎,這也擔心那也操心,搞得自己神經緊張。她像父親喜歡佩里先生一樣,喜歡她在倫敦的醫生溫菲爾德先生。這對父女還有一點很相似,那就是心地善良,對每一位老相識向來都十分尊敬。

  約翰·奈特利先生身材高大,很有紳士風度,是個非常聰明的人。他的事業發展得很好,他本人非常顧家,個人品格很值得尊敬。只是他這個人有些拘謹,人緣不太好,有時候還會發脾氣。他並非脾氣暴躁,也不常無端發火,說他脾氣暴躁是有失公允了。但他的脾氣的確算不上無可指摘。的確,有了這樣一個崇拜他的妻子,他天生的缺點也不可能不得到助長。伊莎貝拉的性情極其溫柔,這對他的性格有很大的害處。他頭腦清晰,反應敏捷,這正是她所缺乏的。他有時做事很粗野,說話也很刻薄。他那位美麗的小姨子對他並沒有太多的好感,他身上的毛病通通逃不過她的眼睛。他對伊莎貝拉造成的小小的傷害,儘管伊莎貝拉自己從來沒有感覺到,愛瑪卻可以立即感受到。如果他能多多討小姨子的歡心,愛瑪興許會對他的缺點視而不見,但他永遠以冷靜和藹的姐夫兼朋友的姿態對待愛瑪,既不讚美,也不盲目。但是,就算他常常恭維愛瑪,愛瑪也無法忽視在她看來他最大的缺點,那就是他有時候對她父親有失尊重和忍耐。在需要耐性的時候,他並不總是那麼有耐心。伍德豪斯先生有許多怪癖,還容易煩躁不安,有時候,約翰·奈特利先生會理智地規勸他,或是尖刻地反駁幾句。這種事並不經常發生。約翰·奈特利先生極為尊敬岳父,平時都很清楚該如何面對丈人。然而,愛瑪依然覺得他不夠寬待岳父。有時候,約翰·奈特利先生沒有口出不遜,愛瑪還是擔心他會忤逆父親,每每為此搞得自己提心弔膽,難以心安。不過,每次姐姐一家人來,約翰·奈特利先生一開始總是表現得體,況且他們這次只住幾天,但願大家可以客客氣氣地相處幾日。大家剛坐好,伍德豪斯先生就憂鬱地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給女兒伊莎貝拉講起了哈特菲爾德自從上次她來後發生的悽慘變化。

  「啊,親愛的。」他說,「可憐的泰勒小姐……真叫人傷心啊!」

  

  「是的,父親。」她立刻同情地叫道,「你一定很想念她吧!親愛的愛瑪必定也是。對你們來說,這是多麼悲慘的損失啊!我真為你們感到難過。我都無法想像,沒有她,你們是怎麼過日子的。這確實是一個可悲的變化。不過,我還是希望她過得很好,父親。」

  「親愛的,她很好……但願很好吧。我都不知道她在那地方住不住得慣。」

  約翰·奈特利先生輕聲向愛瑪打聽蘭德爾斯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不不,沒有的事。我從沒見過韋斯頓太太過得這麼順心,她看起來好極了。父親只是說他自己很遺憾而已。」

  「他們都很幸福。」約翰·奈特利先生回答得很得體。

  「父親,你們常和她見面嗎?」伊莎貝拉問,她語氣哀傷,與她父親的心情十分配合。

  伍德豪斯先生猶豫了一下:「親愛的,我們不常見她,這跟我的希望相差太遠了。」

  「父親,自從他們結婚以來,我們只有一天沒見過他們。除了一天之外,每天不是早上就是晚上,或在蘭德爾斯或在這裡,我們要麼見到韋斯頓先生,要麼見到韋斯頓太太,通常都能見到他們兩個人。你也許會想到,伊莎貝拉,我們在這裡見他們的次數最多。他們來時非常非常友好,韋斯頓先生真的和她一樣善良。父親,你用那種憂鬱的口氣說話,會使伊莎貝拉對我們大家產生誤解的。每個人都知道我們一定想念泰勒小姐,不過,大家也應該知道,韋斯頓夫婦確實用盡任何辦法來見我們,以免我們過于思念她,事實就是如此。」

  「本該如此。」約翰·奈特利先生說,「看過你的信,我就一直希望是這樣。韋斯頓太太肯定想關心你們,這是毋庸置疑的,韋斯頓先生又是個好交際的人,空閒時間也多,這樣一來,一切就水到渠成了。親愛的,我常對你說,哈特菲爾德不會有什麼大變化,你的擔心是多餘的。現在聽了愛瑪的話,你可以放心了。」

  「當然。」伍德豪斯先生說,「確實如此。我不能否認,韋斯頓太太——可憐的韋斯頓太太——的確經常來看我們。可她每次都得離開。」

  「父親,她不走,韋斯頓先生會很難過的,你完全忘了可憐的韋斯頓先生。」

  「我認為,確實應該考慮一下韋斯頓先生的感受。」約翰·奈特利愉快地說,「愛瑪,我和你都得垂憐一下那位可憐的丈夫。我也是別人的丈夫,而你尚未嫁為人妻,我們都應該照顧那位丈夫。至於伊莎貝拉,她嫁作人婦這麼久了,肯定知道有多容易把韋斯頓先生撇開。」

  「親愛的,你在說我?」他妻子大聲道,她只聽到了一部分他的話,所理解的也只有一部分,「你們在說我嗎?我相信,誰也不會也不可能比我更擁護婚姻生活了。如果不是因為泰勒小姐離開哈特菲爾德這事叫人難過,那我一定覺得泰勒小姐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女人。至於忽視了韋斯頓先生,我認為他很優秀,有資格得到一切。我相信他是最最和善的人了。除了你和你哥哥,我真不知道還有誰的脾氣能和他一樣溫和。我永遠不會忘記,今年復活節,只要起風,他就帶亨利去放風箏。去年九月,他在深夜十二點特意寫信給我,說科巴姆沒有猩紅熱,自那之後,我一直相信世上再也沒有比他更好心的人了。如果說有誰配得上他,那一定是泰勒小姐。」

  「韋斯頓先生的兒子呢?」約翰·奈特利說,「這次,他來了嗎?」

  「他一直沒來過。」愛瑪答,「大家都以為他會在他父親婚後來,結果卻是空等一場。最近沒有人提起他。」

  「可是,親愛的,你應該說說他寫信的事。」她父親說,「他給可憐的韋斯頓太太寫了一封信恭喜她結婚,信寫得既大方又得體。她給我看了,我認為他的確寫得很好。你知道的,是不是他自己要寫信,這誰也說不上來。他年紀還小,而他舅舅……」

  「親愛的父親,他已經二十三歲了。你都忘了,彈指一揮間,時間就過去了。」

  「二十三歲!是嗎?唉,真想不到他都這麼大了。他才兩歲,就失去了他可憐的母親。時間過得真快啊!我的記憶力太差了。不過,他那封信寫得好極了,韋斯頓夫婦看了都大為高興。我記得那封信是從韋茅斯寄來的,日期是九月二十八日,開頭是『親愛的夫人』,但我忘了信中的內容了。末尾的簽名是『F. C. 韋斯頓·邱吉爾』,這些我記得很清楚。」

  「他多麼討人喜歡,多麼得體啊!」善良的約翰·奈特利太太嚷道,「我相信他一定是個非常友善的青年。只可惜他並不和他的父親一起生活,太可憐了!把孩子從父母身邊帶走,遠離自己的家,真是難以想像的事!真不明白韋斯頓先生為什麼將他送走。他可是放棄了自己的孩子啊!要是有人向別人提出這樣的建議,我一定鄙視他。」

  「想必從沒有人對邱吉爾夫婦有好感。」約翰·奈特利先生冷冷地說,「但你不必以為韋斯頓先生的感受會跟你放棄亨利或約翰的感受一樣。韋斯頓先生是一個簡單、開朗的人,不多愁善感,他很務實,我想他的快樂大都來自社交,每個禮拜和鄰居們相聚五次,一起吃喝,打打惠斯特牌。對家人之間的感情,或者說一個家能提供的東西,他並不十分在意。」

  愛瑪覺得這是在指責韋斯頓先生,心裡不大高興,本想反駁,但考慮後還是決定不去計較。如果可能的話,她希望能維持和諧的氛圍。姐夫有著強烈的家庭意識,覺得有家就有了一切,在他看來,這是一種寶貴的榮耀。他鄙視一般的社交活動,也瞧不起覺得社交很重要的人。愛瑪覺得自己有必要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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