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2024-10-10 20:39:42 作者: 簡·奧斯汀

  就在埃爾頓先生去倫敦的那天,愛瑪又有了一個幫助朋友的大好機會。像往常一樣,早飯後不久哈麗特就到了哈特菲爾德。她待了一會兒便回家去了,然後又回到哈特菲爾德吃午飯。她回來的時間比說定的早一些,看起來有些激動,神色匆匆的,說是發生了一件不尋常的事,要講給愛瑪聽。過了一會兒,事情的始末就清楚明了了。她一回到戈達德太太家,就聽說馬丁先生一小時前來過,發現她不在家,別人也不清楚她什麼時候回來,於是他留下他妹妹給哈麗特的一個小包裹便走了。她打開那隻小包,裡面除了有她借給伊莉莎白抄的兩首歌,還有一封寫給她的信。信是馬丁先生寫的,直言不諱地向她求婚。「誰能想到呢!我太驚訝了,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沒錯,那的確是一封求婚信,寫得非常出色,至少我是這麼以為的。從字裡行間,可以看出他似乎真的非常愛我,不過我也說不清楚。就這樣,我以最快的速度趕來,找伍德豪斯小姐請教一下我該怎麼辦。」見到自己的朋友那麼高興,又拿不定主意,愛瑪不由得有些慚愧。

  「我敢保證,」愛瑪叫道,「那個年輕人早打定了主意,即使沒有機會開口詢問,也不能有任何損失。只要有可能,他一定攀附權貴。」

  「請你讀一下那封信好嗎?」哈麗特大聲說,「求你了。你還是看看吧。」

  見哈麗特催促自己,愛瑪也不以為忤。她讀了信,不禁深感驚訝,她真沒想到這封信寫得如此文雅。不僅沒有語法錯誤,而且從結構來看,即便說是出自一位紳士之手也不為過。信中用詞雖然樸素,卻不矯揉造作,很有感染力,字裡行間傳達出了寫信人的真摯情意。信雖然短,但表達出了理智和熱切的愛戀,處處洋溢著大方得體,甚至蘊含著一種細膩的情感。愛瑪拿著信,一時間沒有說話,哈麗特則焦急地站在一旁等她出主意,只得「啊啊」兩聲,最後勉強說了句:「這封信寫得不錯吧?是不是太短了?」

  「是的,確實寫得很好。」愛瑪緩緩地說,「哈麗特,這封信寫得真好,從各方面考慮,想必一定是他妹妹幫他寫的。那天我看見那個年輕人和你談話,如果由他自己執筆,真的很難想像他能如此清楚地表達出自己的感情,但這封信又不像女人的文風。的確不是,寫得太深刻、太簡潔了,沒有女人的拖拖拉拉。毫無疑問,他是個聰明人,想必有一定的天賦,能夠敏銳而清晰地思考,拿起筆來,自然而然地能找到適當的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思想。有些男人就是這樣的。是的,我理解這種人的性格。精力充沛,堅決,有幾分柔情,並不粗糙。哈麗特,我真想不到他寫得這麼好。」愛瑪說著把信還給了哈麗特。

  「啊。」哈麗特說,她還在等愛瑪出主意,「那個……那我該怎麼辦?」

  「你該怎麼辦!什麼怎麼辦?你是說那封信嗎?」

  「是的。」

  「你還有什麼拿不準的呢?你自然得回信,而且要快。」

  「是的。但我該說什麼呢?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你教教我吧。」

  

  「不,不,這封信還是要由你自己來寫的,我相信你會很恰當地表達自己的意思。最重要的是,不可以讓對方難以理解。你的意思必須明確,不可以有疑問或異議。我相信,出於禮儀,你會表示你很感激對方的錯愛,或是為了你所引起的痛苦而表達關心,這些話會自然而然地浮現在你的腦海里。你在寫信的時候,不必為了他的失望而感到悲傷。」

  「這麼說,你認為我應該拒絕他?」哈麗特低下頭說。

  「應該拒絕他!我親愛的哈麗特,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對此有疑問嗎?我還以為……請你原諒,也許是我搞錯了。如果你對回信的主旨有疑問的話,我自然是對你有誤解的。我還以為你只是要就信上的措辭跟我商量呢。」

  哈麗特沉默下來。愛瑪略帶矜持地繼續說:

  「你的意思是你要答應他。」

  「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該怎麼辦?你說我該怎麼辦?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請你告訴我該怎麼辦?」

  「我不會給你任何建議,哈麗特,我不想插手這件事,你得根據自己的感覺做決定。」

  「沒想到他竟如此鍾情於我。」哈麗特凝視著信說。愛瑪又沉默了一會兒,但是,她忽然意識到,那封愛意濃濃的信太有蠱惑力,說不定會吸引哈麗特答應求婚,她覺得自己還是應該表明立場:

  「哈麗特,我認為有一條原則走到哪裡都適用,如果一個女人不確定自己是否應該接受一個男人,那就應該拒絕。如果想說『是』卻又猶豫不決,那就應該直接說『不』。絕對不能抱著遲疑的態度接受一個男人。我比你年長几歲,作為你的朋友,我覺得我有責任對你說這些。但是,不要以為我是要影響你。」

  「不會的,我肯定你心地善良,不會……但是如果你能教我怎麼做最好……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也說過,應該打定主意,不可以猶豫,而且這是一件非常嚴肅的事。或許說『不』,才算穩妥。你說我是不是應該拒絕他?」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教你怎麼做。」愛瑪和藹地微笑著說,「你自己的幸福,只有你自己才能做出最好的判斷。如果你喜歡馬丁先生勝過其他任何人,並且認為他在你結交過的人中是最討人喜歡的一個,那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你臉紅了,哈麗特。此時此刻,你有沒有想到別的什麼人符合這個條件的?哈麗特,哈麗特,不要欺騙自己。不要被感激和同情沖昏了頭腦。那麼,你現在想的是誰呢?」

  情況十分有利。哈麗特沒有回答,只是迷茫地轉過身去,若有所思地站在壁爐旁邊。那封信還在她手裡,但她愣愣地扭著信紙,似乎對其毫不在意。愛瑪心急如焚地等待著結果,不過心裡仍然抱著強烈的希望。最後,哈麗特有些猶豫地說:

  「伍德豪斯小姐,既然你不願意給我意見,我只好自己盡力了。我現在打定主意了,我的決心下得差不多了,我要拒絕馬丁先生。你認為我這麼做對嗎?」

  「完全正確,非常正確,我最親愛的哈麗特,你就應該這樣做。你剛才猶豫,我不好說出心裡的感覺,但既然你都決定了,我一定要立即表示贊同。親愛的哈麗特,我真高興你做了這樣的決定。你要是嫁給馬丁先生,我一定會失去你的陪伴,那我真難過極了。你剛才有一點點動搖,我則三緘其口,不願意對你有任何影響。但是,我可能會失去一個朋友。我不可能去拜訪阿比-米爾農場的羅伯特·馬丁太太。可是現在,我永遠都不會失去你了。」

  哈麗特沒想到事態如此嚴重,但這個可能性讓她大為震驚。

  「你不能來看我!」她喊道,嚇得目瞪口呆,「不可以,這怎麼能成呢。我從沒想到這一點。那太糟糕了!幸好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親愛的伍德豪斯小姐,與你為友,帶給我那麼多快樂,那麼多榮耀,就算給我再大的好處,我也不會放棄你。」

  「說實在的,哈麗特,若是失去了你,那我的心都要碎了。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至於你,就是切斷了你自己與上流社會的聯繫。那我也只能與你絕交了。」

  「老天!我怎麼能受得了?要是我再也不能來哈特菲爾德,簡直就是要了我的命。」

  「我親愛的!你差一點兒就像是被放逐到了阿比-米爾農場!終其一生只能與粗俗的白丁廝混!真不曉得那個年輕人怎麼有勇氣向你求婚,他一定自以為很了不起。」

  「我覺得他平時並不是個自負的人。」哈麗特說她的良心不能接受針對馬丁先生的指責,「至少他是個大好人,我將永遠感激他、尊重他,但這是另一回事,而且,你知道的,他雖然鍾情於我,但並不意味著我應該……當然,我必須承認,自從我經常往來這裡,也見過不少人。如果將他們的樣貌和風度與馬丁先生相比,那他根本沒有可比性,這裡的人全都英俊不凡,討人喜歡。然而,我確實認為馬丁先生是一位和藹可親的青年,對他評價很高。他對我如此深情款款,還寫了這麼一封信,可是,要我不再與你來往,我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的。」

  「謝謝你,謝謝你,我可愛的小朋友。我們永遠都不分開。一個女人嫁給一個男人,不應該僅僅因為他向她求婚,或者因為他鍾情於她,能寫一封還算過得去的情信。」

  「自然不行,而且情信還那麼短。」

  愛瑪覺得自己的朋友有些小家子氣,但只說了一句:「確實如此。如果丈夫是個土包子,你時時刻刻都會嫌棄他,可要是知道丈夫能寫出一封像樣的情信,那對你也算是一個小小的安慰吧。」

  「是的,就是這樣。會寫信也沒什麼了不起,重要的是與合得來的夥伴在一起,才能永遠快快活活,我決定拒絕他。但我該怎麼辦呢?我該怎麼說?」

  愛瑪向她保證寫回信很簡單,勸她馬上就寫。哈麗特同意了,希望愛瑪能幫忙。愛瑪仍然不願提供任何幫助,但事實上,每句話的構思都是她想出來的。為了寫回信,哈麗特又把馬丁先生的信看了一遍,不由得心軟起來,因此,很有必要寫幾句斬釘截鐵的話,才能讓哈麗特堅持決定。哈麗特很擔心會惹馬丁先生傷心,還顧慮他母親和姐妹會如何看待、如何說這件事,生怕她們認為她不懂感激。愛瑪相信,要是那位年輕人現在來找哈麗特,她準會接受他的求婚。

  然而,回信已經寫好、密封,送了出去。一切都已塵埃落定,哈麗特安全了。她整個晚上都打不起精神,不過愛瑪能體諒她有所遺憾,只好時而談到自己的深情厚誼,時而提到埃爾頓先生,希望能給哈麗特一些安慰。

  「他們再也不會邀請我去阿比-米爾農場了。」哈麗特悲哀地說。

  「就算他們邀請你,我也捨不得跟你分開,親愛的哈麗特。哈特菲爾德太需要你了,你不可以去阿比-米爾農場。」

  「我也不想到那兒去,只有在哈特菲爾德我才開心。」

  過了一會兒,哈麗特說:「如果戈達德太太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想必會大吃一驚的。我相信納什小姐一定會很驚訝,因為納什小姐認為她自己的姐姐嫁了個好人家,而對方其實只是個亞麻布商。」

  「哈麗特,學校的教師能有多強的自尊心,多好的教養?我敢說,納什小姐准羨慕你遇到了這樣一個嫁人的機會。就連讓這麼一個人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在她眼裡也是很了不起的。至於還有更出色的人傾慕於你,我想她是全然不知情的。目前,某個人對你青睞有加的事兒,暫時在海伯里還沒有傳開。到目前為止,我想,只有你和我兩個人,從他的表情和舉止中看穿了他的心思。」

  哈麗特頓時雙頰緋紅,笑了笑,說她也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這麼喜歡她。想到埃爾頓先生,她心中自然歡喜。但過了一段時間,她又為了拒絕馬丁先生而心軟了。

  「現在他應該收到我的信了。」她輕聲說,「不知道他們都在幹什麼。他的姐妹們知不知道呢,他要是不開心,她們也不會開心。但願他不要太難過。」

  「我們還是想想此時出門為我們辦事的朋友吧。」愛瑪大聲說,「此時此刻,也許埃爾頓先生正在把你的畫像拿給他的母親和姐妹們看,告訴她們你本人是多麼美麗。等她們詢問了五六次之後,他才會透露你的名字。」

  「我的畫像!但他把我的畫像留在邦德街了。」

  「怎麼可能!如果他這麼做,就不是我認識的埃爾頓先生了。不,我親愛又謙虛的小哈麗特,毫無疑問,這幅畫要到明天他上馬之前才會送到邦德街。那幅畫整個晚上都會陪伴他,是他的慰藉,給他帶來歡樂。他家人看了那幅畫,就會明白他的心思,也會知道你,它會讓他們之間瀰漫著我們天性中最愉快的情感,引起他們強烈的好奇心和溫暖的偏愛。他們一定會發揮想像力猜來猜去,該是多麼歡樂,多麼熱烈呀!」

  哈麗特再一次笑靨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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