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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千惠子在寒山寺立下中日合璧詩碑

2024-10-10 20:30:31 作者: 唐浩明

  由於吳佩孚的軍隊沒有出動,陳炯明全殲回粵北伐軍的企圖也就無法實現。回粵北伐軍兵分兩路,許崇智的部隊進入福建,與福建的皖系軍隊聯合起來。朱培德的部隊由湖南邊界進入桂林,與楊希閔部、陳濟棠部互通聲氣。閩桂兩方面的軍事力量對廣東的陳炯明構成了強大的壓力。已離開永豐艦寓居上海的孫中山任命許崇智為東路討賊軍總司令,與朱培德等部東西夾攻陳炯明。陳處於軍事劣勢之中。

  楊度做了曹錕的高等顧問,時常往來北京與保定之間。後來又與吳佩孚交了朋友,滿腹學問的秀才司令與他談得更合拍。在楊度的感染下,吳在洛陽行署設了一個小禪堂,煞有介事地聆聽楊度的無我宗。吳居然能聽得下去,令楊度喜慰無盡,常對人們誇耀他超度了一個大菩薩。

  這一天,他收到了亦竹從蘇州寄來的信。信上責備他並未剃度出家,為何把家小都忘記了,這麼多年了,也不去蘇州看看她和孩子們?放下亦竹的信,一股親情油然而生。是的,該到蘇州去住一段時期,陪陪亦竹和孩子們,也應去靜竹長眠之處祭奠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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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鈞的白心印畫社已搬到北京來了,他的眷屬也在上月從長沙來到槐安胡同,冷清多時的四合院又熱鬧起來。楊度將院子交給弟弟,從津浦鐵路南下,過長江後再乘滬寧火車到了蘇州。

  亦竹興高采烈地迎接丈夫,兒女們見到闊別多年的父親,一家人團聚在姑蘇城裡,自有一番天倫之樂。過了幾天,楊度提出去看看靜竹的墓地。參禪多年,丈夫仍沒有忘記昔日那段不平常的戀情,亦竹心裡很是寬慰。

  第二天,亦竹陪著楊度上靜竹的墓地。那一年,亦竹在閶門外到處尋找靜竹父母的墳墓。找了三四個月都沒有找到,只好將美人瓶下葬在附近一個偏僻的小山岡。

  這裡冷冷清清地堆著幾十座土墳。秋風吹動著墳上枯萎的茅草,茅草在左右搖晃,寒鴉在光禿的樹枝上聒噪不已,給人以沉重的哀傷之感。葬在此處的這個女人,來到人世不久便連遭喪親賣身的劇痛,京師的火坑活活地將她煎熬。好不容易在茫茫人海中結識到一個知己,卻又時運乖舛,兩次失之交臂,以至於空守寒窗。待到天公開眼破鏡重圓之時,卻又身罹惡疾,臥病十年,抑鬱而終。這個苦命的女人,心比天高,情如海深,為了聖潔的愛情,她甘耐清貧,苦苦廝守,直至為心愛的人而犧牲了自己的幸福。而今,當她重新落入這塊生她養她的土地中時,竟然是如此的冷清、孤單、蕭條、荒蕪!自認為早已悟透色空的虎陀禪師不禁悲從中來,他只說了句「靜竹,晳子我看你來了」後,便再也不能說出一句話來。亦竹一直在悄悄地哭泣,默默地給這個情逾骨肉的手帕姐姐上香焚紙。

  佇立了許久許久,楊度輕輕對著墳頭說:「靜竹,我不能讓你一人孤零零地躺在這裡。我們定情在潭柘寺,妙嚴公主遺下的拜磚一角是我們百年相愛的信物。你臨終前勸我皈依佛門,死後又託夢要我去廬山尋道。我們的情緣都結在佛緣上。我要在寒山寺買一塊三人墓地,先把你遷過去,我和亦竹死後,也都葬在你的身旁。到那時,我們三人便永遠和佛在一起,千年萬劫不再分離了。」

  亦竹聽了這話後號啕大哭起來,撲在墳頭上喊道:「靜姐,晳子剛才說的話你聽到了嗎?你先到寒山寺去吧,以後我們都來陪你!」

  寒山寺就在閶門外楓橋鎮上,是一座建於梁代的千年古剎,更因唐代張繼那首《楓橋夜泊》詩而名播海內外。這座佛界寶剎多次遭毀,又多次重建。明嘉靖年間鑄造的銅鐘,據說後來因寺院毀敗而流落到日本,於是光緒末年重建寒山寺時,日本的善男信女們專門為它鑄造了一座古色古香的銅鐘,從東瀛浮海而來,安置在寒山寺鐘樓上。從那以後,寒山寺的詩韻鐘聲便在日本國具有更大的誘惑力,從而吸引著成千上萬的日本人來到此地,憑弔古蹟,聆聽鐘聲,竭力追索「月落烏啼霜滿天」的意境。

  正因為如此,當寒山寺住持定性法師聽說是虎陀禪師楊度要在寺里置一塊壙地時,便慷慨奉送,不收分文,只是請楊度在蘇州期間每天給寒山寺的和尚們講一個鐘點的日文課,以便讓他們能夠與前來觀光的日本遊客說幾句簡單的客氣話。這對楊度來說,自然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了。

  過幾天,楊度和亦竹將美人瓶從原葬地取出,重新安葬在寒山寺後的墓地里。這塊墓地埋葬著寒山寺歷朝歷代圓寂的和尚,寺里看得很重,有專人看管,收拾得乾乾淨淨。楊度給靜竹立了一塊石碑,碑上刻著「信女陸靜竹之墓」七個大字,定性法師還安排了幾個小和尚為她念了三天超生經。

  楊度每天下午三點至四點,在寒山寺里給近百名和尚講授日文課,課程是一些最簡單的日常用語。十餘天下來,除幾個年輕明白一點兒的記下了諸如「先生」「女士」「歡迎」之類的詞組外,絕大多數和尚則是什麼都沒有記住,一旦走出講經堂,一個小時的所教便全部丟在腦後了。

  這一天講完課後,定性特地將楊度請進方丈室,對他說:「有一位日本信女給寺里寄來五百銀洋,她想在寺內建一座《楓橋夜泊》中日合璧詩碑。」

  「這是好事呀!」楊度高興地說,「寒山寺過去有文徵明的詩碑,現在有俞曲園的詩碑,還就是沒有中外合璧的詩碑。寒山寺的鐘既然是日本鑄造的,現在又添一座中日詩碑,那會招來更多的日本遊客,寒山寺的名氣就更大了。」

  「是呀,我也是這樣想的。」定性邊笑邊說地拿出一張紙來。「這位日本信女是個中國通,你看她的漢字寫得有多好!」

  楊度湊過去看。這是用楷書寫的張繼名詩《楓橋夜泊》: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字跡端正娟秀,書者的中國文化素養的確很好。漢字後邊是日文的《楓橋夜泊》。再看下去,楊度驚呆了:日本國信女藤原千惠子。

  哎呀,這不是千惠子嗎?隨即又想,藤原千惠子,是日本女子常用的名字,哪有這麼湊巧,就一定是她呢?儘管這樣否定著,十多年前那個美麗純真的少女的形象,卻依然鮮活地出現在他的眼前。

  其實,這些年來,楊度的心靈深處從來沒有忘記過千惠子。那樣一個高雅脫俗、清純亮麗的女孩子,是令世間所有的男子愛慕傾心的,何況他們還有過那麼一段傳奇般的故事,何況他們之間的確有過真心相愛!

  「半個月後,這位藤原千惠子信女會到蘇州來,親自為這塊詩碑揭幕。我現在趕緊安排石匠打碑刻字,到時請你為我們做翻譯。」

  啊,千惠子要來寒山寺!不管她是不是自己心中那個千惠子,就沖她取這個名字,楊度也要熱情地接待她,和她好好地聊一聊,問一問這些年來日本國的變化。

  定性買了一塊高七尺寬三尺的白色花崗岩石,請了一個技術高超的石匠,用了十天工夫,將這位日本信女的《楓橋夜泊》中文日文手跡原模原樣不差分毫地刻在石碑上。半個月後的一天中午,藤原千惠子踐約來到寒山寺,全寺僧眾都在山門外恭迎。

  楊度陪著定性來到一輛帶篷罩的馬車旁。從車廂里先走下來一個十七八歲侍女模樣的日本女孩子。女孩子伸出雙手,從車廂里接下一位中年太太。這位太太身著雪白的緞面和服,梳著高高的髮髻,髮髻上插著幾件閃閃發亮的鑽石首飾。那太太剛站定,定性便走上前去,合十彎腰,口裡念道:「歡迎藤原千惠子信女光臨敝寺。」

  楊度看了一眼客人,正要翻譯,喉嚨卻被堵塞了:這不就是田中老先生的孫女、自己的女弟子、十多年來一直刻在記憶深處的千惠子嗎?這美麗端莊的五官,這白晳無瑕的皮膚,這含笑玉立的儀態,不都表明她就是那個千惠子嗎?不錯,她少了幾分少女的天真,卻多了幾分少婦的矜持;她少了幾分女學生的輕盈,卻多了幾分闊太太的丰韻。而那兩隻晶瑩透亮的眼睛,卻依然如往昔一樣地靈慧多情。是的,是的,她千真萬確就是自己心中的那個千惠子!幾乎就在同時,千惠子也認出了楊度。

  「千惠子!」楊度激情滿懷地喊著。若不是在莊嚴靜穆的寺院外,若沒有定性和幾十個和尚站在一旁,他真的會把千惠子緊緊地抱起來。

  「楊先生!」千惠子也同樣驚異萬分,她伸出一雙纖細的手來,抖抖地放進楊度的雙手中。

  「你們認識?」

  定性目睹這一幕故友重逢的場面,又驚又喜。

  「我們早就認識了。」楊度連連點頭,向定性介紹,「十多年前我在日本東京時,就住在她爺爺的家裡。她和父母與外祖父母住在橫濱,我們常常見面,她的家是一個非常好的家庭。」

  「阿彌陀佛,這是佛祖的保佑!」定性拿起胸前的念珠,邊數邊說。

  千惠子用日本話對寒山寺的住持說:「楊先生是我的漢學老師,他是一個了不起的愛國者。」

  楊度向定性翻譯了這兩句話。定性頓悟:「我說這位信女為何對中國文化有如此深的感情,中國字寫得這樣好,原來是楊先生的弟子,怪不得,怪不得。」

  在寒山寺全體僧眾艷羨的目光中,在定性、楊度的熱情招呼下,由使女陪伴著,千惠子走進了神往已久的寒山寺,被安置在一所精緻雅潔的禪房裡休息。現在,瞻仰殿堂,觀摩詩碑,諦聽鐘聲,遊覽楓橋,欣賞漁火,眺望江景,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次要的事了。

  「晳子,這十多年裡你都好嗎?你為什麼一直不給我寫信?」剛一坐下,千惠子便急不可耐地問。

  「哎,一言難盡!」

  為了不讓寒山寺的和尚們得知他們的舊情,楊度和千惠子用日文交談。楊度告訴千惠子,回國後他給她寫了好幾封信,但只接到她母親的一封回信,信中說她已由表兄陪同到美國留學去了。他猜想這是藤原家不願他們之間有聯繫而作出的安排,便從此不再寫信了。

  千惠子默默地聽著楊度的敘說,臉上平平靜靜的,心中的浪潮卻在千萬疊地翻卷。她告訴楊度,當年他離開日本後,她的魂魄像被他帶走似的,人變得恍恍惚惚,六神無主了。藤原、田中兩家在一起商量,為了家族的利益,也為了千惠子本人的幸福,唯一可選擇的道路,便是徹底改變現在的環境,讓千惠子到國外去念書。

  恰好美津子的表姐之子山本次郎要到美國去讀書,於是決定把千惠子送到美國去讀商科,以便表兄就近照顧。山本次郎是個聰明勤勉的青年,畢業於陸軍大學。父親有意為他在日本軍界覓一個更高的職位,便送他去西點軍校深造。千惠子到了美國後,繁重的英文學業,壯闊的北美風光,迥異於東亞的西方文化,漸漸地把她從情網中拉了出來,胸次日漸開闊。三年後,她回到日本,外祖父分出一部分商務讓她經營,有意將她培養為藤原家族的接班人。

  「千惠子,你什麼時候成的家,丈夫就是你的表兄山本次郎嗎?」楊度趁千惠子喝茶的空隙,提出了這個他急於知道答案的問題。

  「我在十年前結的婚,丈夫就是山本次郎。」千惠子放下茶盅,心態平和地說,「在美國時,我得到了次郎的盡力關心,我們在身處異國的環境裡逐漸建立了感情。我回國的第二年,他也回國了,在陸軍部供職。再過一年,由雙方父母主持,我們結了婚。現在有了兩個孩子。」

  儘管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儘管楊度總覺得對千惠子有所虧欠,因而從心裡巴望她能十分美滿幸福,但在聽了千惠子這番話後,他心裡仍然涼了一陣子。

  「他對你很好嗎?」停了片刻,楊度問。

  「次郎很愛我。他在軍部供職,我忙於商務,雖然在事業上共同的話題不多,但在感情上,我們的家庭還是融洽的。」

  當年,那樣一個靈慧多情,一門心思潛心於中國古典詩詞書法,極富藝術才華的女孩子,終於拗不過家庭的約束,做起枯燥煩膩的買賣來,而且還與一個刻板單調的軍人結合,這真是令人難以接受的事實。環境對人的影響力有多大啊!他們的生活就真的和諧嗎?為什麼她的丈夫沒有一起來揭幕呢?楊度像發現了秘密似的問:「山本先生為何不陪你來中國,他大概是一個除開軍旅之外便沒有其他愛好的標準軍人吧!」

  「不,他是和我一起來中國的。八天前我們就到了上海,一起在杭州玩了三天後再返回上海旅館。他原本要和我一起來蘇州,因為急事,這兩天不能陪我了。對於中國的歷史和文學,他和我一樣,有著非常濃厚的興趣。」

  一絲悵惘襲上楊度的心頭。很快,這種悵惘便被理智排除,他真誠地說:「千惠子,你是一個很可愛的女人,我曾經真摯地愛過你。只因為一是我已有了妻室,二是要回國做事情,所以我強制自己不能愛你。今天,能在寒山寺與你意外重逢,並得知你的家庭美滿幸福,這是我回國十多年來最可慰藉最為興奮的事情。我衷心祝賀你。我給你講過的中國詩詞,你仍然這麼鍾愛,中日合璧詩碑的建立乃一壯舉,作為你的漢學老師,我心裡欣喜至極!」

  「謝謝,謝謝你!」千惠子顯然激動起來。「晳子,你是一位很受我們家族敬重的愛國者。爺爺、奶奶和外祖父這幾年間相繼去世了,他們在世時常說起你,都將你與我們的先祖藤原一夫相比擬,說你就是藤原一夫那樣的人。這些年來,想必你一定在事業上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你能對我說一說嗎?」

  一如當年的真誠,一如當年的熱切,然而,今天坐在她面前的虎陀禪師,與十多年前《湖南少年歌》的作者相比,其心裡飽受了滄桑之變。他悽然苦笑了一下,說:「千惠子,你看張繼筆下的江楓、啼烏如今還在嗎?它們早已隨著歲月的流淌而消失了。功業也罷,成就也罷,亦不過當年的江楓、啼烏而已。我早已皈依佛門,將這一切都看透看穿了。」

  「噢!」

  千惠子瞪著兩隻好看的大眼睛,看著這個少女時代心目中的偶像,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是強烈的失望,還是深深的同情?是無窮的惋惜,還是淡淡的譴責?種種況味湧上她的心頭,她不知如何來表達此刻複雜的心情。

  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她突然抓住楊度略帶涼意的雙手,凝視他黑白相間的雙鬢,懇切地說:「晳子,我想你這十多年來可能一直抑鬱不得志,故而有看透一切之念,請千萬別這樣。我丈夫常說勝敗是兵家常事。外祖父生前也常說商場猶如戰場,有勝有負,負而不餒,終有勝利的一天。你經營的是政治。政界也應該和戰場、商場一個樣,需要的是頑強拼搏,敗而不餒。更重要的是,貴國還沒有強盛起來,貴國的人民正在苦難之中,像你這樣的愛國者怎能袖手佛門、冷眼世事呢?晳子,你手書的《湖南少年歌》,十多年來一直掛在我的床頭。我天天看著它,天天眼前出現的是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少年。」

  楊度的心猛地被揪了起來。揪他心的雖是一雙纖纖弱女子之手,其氣力卻似可開百石之弓。他的心被這雙手揪得痛楚,揪得羞慚。數十萬言的佛學研究理論,精心構築的無我宗宗旨,仿佛完全不能抵擋這幾句簡簡單單、普普通通的異國女子的詰難,千軍萬馬在崩潰,鋼鐵壁壘在坍落。他無言地望著千惠子,認真地聽著下文。

  「晳子,我對你說幾句重要的話。我的丈夫是陸軍部的高級官員,他常對我談起陸軍部對中國問題的看法,他本人與陸軍部決策者的看法是一致的。他們都認為,中國是塊肥沃富庶的土地,中華民族是個勤勞能幹的群體,但中國的政治家卻是一批貪婪庸劣的蠢材,不能管理好這片土地和這個群體。日本和中國一衣帶水,同文同種,日本向海外發展的首要目標就是中國,急需抓住眼前中國政局混亂的機會,用武力將中國併入大日本帝國的版圖。誰辦成了這樁事,誰就是大和民族的蓋世功臣。」

  楊度的雙手痙攣起來,不自覺地從千惠子的手中掙出。

  「晳子,次郎原是要和我一起來寒山寺的。昨天下午,日本駐上海領事館突然召了他去,要他談談這次親見親聞的觀感,並告訴他陸軍部近日有關於中國問題的要事商討,務必在三日內離開中國回國。因此,我明天就要回上海,以便與我的丈夫同船回國。本來,這些話我不應當對你說。我說出的目的,就是希望你能一本當年愛國初衷,致力於貴國富強的偉大事業。貴國若老是內亂不止,就會引發外人的野心。我是決不願意看到日本侵犯中國的事情出現的。」

  從千惠子手中掙脫的雙手,重新將千惠子的手緊緊握住。楊度竭力壓下內心的衝動,說:「千惠子,我記住了你的這番忠告,我更感謝你這顆摯愛中國的善良心,我會好好對自己近年來的思想反省的。請你和你的家族相信,楊晳子雖比不上偉大的藤原一夫,但他的心是永遠和藤原一夫的心相通的。」

  千惠子的臉微微泛紅,她仿佛又看到了當年那個激情洋溢的熱血男兒,那個倜儻多情的少年詩人。「晳子,你那年教我唱的《上邪》古樂府,我一直記得,常常哼哼。《上邪》雖然表達的是一個女子對心愛者堅貞不渝的愛情,我以為它同樣可以作為我們兩個民族之間情感的表白。大和民族曾經受過中華民族的巨大恩惠,大和民族理應與中華民族世代相知,永無絕期。正因為如此,我要在寒山寺立一塊中日合璧詩碑。倘若哪天發生了不幸,甲午年中日兩國之間的戰事重現的話,中國人民可以相信,在日本,有著千千萬萬像藤原千惠子這樣的人,他們是反對戰爭的,是始終珍愛中國的,是願中日兩國世世代代永遠友好的。這中日合璧詩碑便是一個見證。」

  顧不得禪門的戒律,也不管彼此身份的反差,楊度唰地站起來,抱住千惠子的雙肩,大聲地用日本話喊道:「千惠子,我永遠愛你!」

  千惠子把臉依偎在楊度的手臂上,微閉著雙眼。她朦朦朧朧地感覺到時光已回到了箱根櫻花盛開的季節!

  第二天上午,在隆重的佛門儀禮中,千惠子揭開了象徵中日友好的詩碑。吃完中飯後,她匆匆忙忙與楊度告別,返回上海。楊度也決定次日即赴上海,他不是為了去給千惠子夫婦送行,而是懷著急切的心情去拜見另外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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