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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稗疏卷一·上經 乾

2024-10-10 19:35:30 作者: 王夫之

  《說卦》雲「《乾》,健也」者,以在人之德加諸卦之辭,謂在卦為《乾》者,於人之德性為健也。凡字之有釋,自鳥獸草木之有異名,人之有姓名爵號,可以彼釋此而更無異義。若其他言事言理,則一字有一字之實義,可以意相通而不可以相代。如雲「學,效也」,豈可雲「效而時習之乎」!《乾》非徒健,健不即《乾》,明矣。故可雲「天行健」者,合「天行健」三字而共贊一《乾》,不可雲「天行乾」也。乾之為字,從倝從乙。倝,日出之光氣;乙,氣之舒也。六陽發見,六陰退處於內,如朝日之升,清朗赫弈,無纖陰之翳滯,物以之蘇,事以之興,此《乾》之本義,而元亨利貞四德皆備,固不可徒以健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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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躍在淵

  言或躍而或在淵也。淵托體於地上,而又於地之崖岸為下。托體地上,故曰「下不在田」,於平地為下,故曰「上不在天」。居上卦之下,則疑於「躍」;居下卦之上,則疑於「在淵」。故曰「或」之者,疑之也。「在淵」者,伏而未躍也;躍則出於淵矣。

  親上親下

  親上者,三辰也,依天而行。親下者,草木也,依地而生。若動物則得天地之中氣,依地以處而絕乎地,依空而游而不至於天;其性本乎天也,其形本乎地也;死則魂升於天,魄降於地,鳥獸亦然。生則兩未有親也。舊說以獸親於地,鳥親於天,非是。鳥固依地而止,其飛亦馮地氣。地氣不至,鳥亦無馮以飛。謂獸本乎地,則人亦本乎地乎?其不以動物而言,審矣。

  西南得朋東北喪朋

  舊以世所傳八卦方位言之。按方位之說有二:一則日者葬師舊所流傳,依附「帝出乎《震》」之文,東《震》、西《兌》、南《離》、北《坎》、東北《艮》、東南《巽》、西南《坤》、西北《乾》。若依此說,西南乃《坤》之位,非朋矣。東北,《艮》位;《艮》為山,山者地之加厚者也,何雲「喪朋」?則此說不立。其一,邵康節所傳於穆、李、陳摶,謂之先天者。《坤》位在北,何以「喪朋」?《巽》位西南,非《坤》朋也,何以雲「得」?則此說亦不立。此據文王演《易》之地而言。岐周之西南乃隴蜀,接西番之地,崇山疊嶂,地氣博厚,故曰「得朋」;東北為關東豫、兗之野,平迤而屬於海,地氣已薄,故曰「喪朋」。「喪朋」則不怙其積厚之勢,而和衍以受天施,故曰「乃終有慶」。

  括囊

  有底曰囊,囊之口在中,兩頭著底,今之被帒也。其一頭著底者,則鄭司農所謂直囊也。四居上下二象之中,如囊之口,陰柔縮結,故為「括囊」之象。

  黃裳

  《本義》云:「黃中色,裳下飾。」然則《象傳》所云「美在其中」者,黃為中,豈裳為美乎?衣裳之制,衣下掩裳際,復有黻佩帶紳加其上,是衣著於外,裳藏於內,故曰「在中」。黃裳者,玄端服之裳,自人君至命士皆服之。若下士則雜裳,不成章美。故以黃為美飾。五位中而純陰不雜以居之,斯以為「在中」之美也。

  磐桓

  磐,大石之平者。桓,植兩木而交相午貫,公圭脊上雙紋似之,《檀弓》所謂「桓楹」是也。一陽在下,堅立以載群陰,上承九五,故有磐石、桓木安貞建立之象。舊說以為躊躇不進之象,非也。俗有「盤還」之語,「還」本音「旋」,俗訛讀如「環」;桓音完,音義各別。《震》體動而《屯》不寧,非可容其盤還游衍者,於義不通。

  乘馬班如

  班列也。馬相別而鳴曰班。《春秋·傳》:「有班馬之聲。」相別則非一馬,且非並駕而行之馬,故「乘」當音剩,四馬也。一乘之馬,相別而行,則稅駕之象也,故又曰「邅如」。卦有四陰,為四馬,或從初,或從五,上下異鄉,故二、四、上皆言「班馬」。

  蒙

  蔓草加於草木之上曰蒙。《詩》曰「葛生蒙楚」,而《爾雅》雲「蒙、玉女」,玉女,女蘿也。女蘿附草而蒙其上,故有蒙名。弱蔓之草,必有所附。童子弱昧,必依附先生以強立,故曰「童蒙」。此卦陽蒙陰上以忘險,故取象焉。舊釋未明。

  不利為寇

  舉兵攻人曰寇。寇非賊之謂也。《書》言「寇賊」,謂來寇之賊耳。《孟子》「齊寇」「越寇」,皆敵國也。若賊,則豈待《蒙》之上九始不利哉!

  雲上於天

  《易》之取象,必兩間實有此象,故水不可加於天,而《需》之《坎》曰云。言天者,自地以上皆天也,故云與澤得上之。澤,雨也。火得有於其上者,光燭於空也。雷出地而震於空,聲乃壯矣。至山則曰「天在山中」,山中之空即天也。若「天與水違行」,則以經星之天而言。經星之天左旋,而水右行以歸於海,故曰「違行」,莫非自然之象。苟非自然,則俗盲卜人軌革卦影,獸頭人聲,男冠婦袂以惑世誣民者,豈聖人立誠之辭也哉!

  不速之客

  不速,需也。自初至三,皆見險在前,遲回不進。「於郊」「於沙」「於泥」,皆不敏速疾行之象。世俗以宴客之晨再請曰「速」,乃似驅使迫促之辭,不恭莫甚焉,蓋讀《易》不審而誤耳。速客之速當作「宿」,見《儀禮》。《需》卦本《坎》延《乾》進之象,何雲不召之客?四陰連類,徒言三者,六四《坎》體,非外至之客也。

  鞶帶

  帶無鞶名,鞶者鞶纓,車飾也。帶所以系佩繸及芾者,《書》曰:「車服以庸。」車之等視其服,故再命賜服,不言賜車。言服則車在其中。《象傳》徒言「受服」,以此。

  否臧

  否,馬、鄭、王肅皆音方有反。韓康伯讀作否泰之否,於義不通。否,不然也。謂以律為不臧,則必黷武致敗也。晁氏謂先儒多音不,不知「不」自有否音。

  左次

  兵法:前左下,後右高,高者在後,據險以結屯;下者在前,馳野而趨利。前左不行,則後右皆止。不言前而言左者,軍雖不進,前軍猶必遠哨以防敵,惟左則屯聚以止耳。

  不寧方來

  「不寧方」,謂不寧之方,猶《詩》言「干不庭方」,非未然而且然之詞。不寧,志不定也。自二而外,皆非五之正應,故恐五之不受己而懷疑懼,然以類上比,莫敢不來也。

  自我西郊

  所從來曰「自」。自西郊者,自西而鄉東也。凡雲鄉東行,乃不雨之徵,諺所謂「雲鄉東,一場空」也。蓋《乾》位西北,陰雖上升,而至陽之氣驅之以行,故不得雨。若上九重陽上覆,陰不得升,則又降而為雨矣。此亦文王之德將欲東行三州而不得之象,故曰「我」。

  何其咎

  舊說以「何」為語助詰問之詞。若雲「何咎之有」,則不當雲「何其」;若雲「何其咎之甚也」,則《象傳》不得雲「其義吉」。凡言「無咎」,則吉在其中。先言吉,後可言無咎,吉者未必其無咎也。已言無咎,則不復言吉,無咎則吉矣,雖有不吉,君了不以為凶也。「何」字之義,本訓擔也負也,從人從可,人所可勝之任則擔負以行也,正音胡可反,讀如伙,轉讀如賀。其借為「誰何」之何者,乃人負物以來,詰問其所何者為何物,轉音「河」者,語急之聲也。俗專用何為「誰何」字,而於「負何」之何加草,作荷華之荷,始自傳寫《論語》者之誤,相承不改。若《易》「何校」,《詩》「何蓑」,則仍本字。此雲「何其咎」者,以《小畜》本陽盛之卦,乾德欲行,而為六四之陰所阻,初乃與四為應而受畜,則不能無咎。特以初德在潛,以反歸不進為道,獨任其咎,而不以累二、五,是善則歸君,過則歸己之義,故曰「其義吉」也。與《姤》九二「義不及賓」之義同。

  履虎尾

  凡《彖》皆先自言卦名,後乃係以象占之辭。此徒連「虎尾」為句,則卦名《履》者省文也,實則「履虎尾」為卦之名義也。履者,踐所欲行之路而措之足,順而安也。《履》乃憂患之卦。孤陰進躡,得位之剛,則但言「履」,其詞平,其義安,非此卦之象;必言「履虎尾」,而後其詞危,其義險也。與「《同人》於野」,必言「於野」,以見非徒二之同五,而五陽皆其所同;「《否》之匪人」,非天上地下之為否,唯三、四失位,人道不交,陽往而之於非人之道,乃有此象;「《艮》其背」,陽升而陰得中,非有艮止之情,特以孤陽居上,更無可行之地,不得不止;故徒言《同人》《否》《艮》,不足以肖卦德,必合下文而後其義顯也。

  拔茅茹

  舊以「拔茅」為句,「茹」字連下「以其匯」為句,於文義不通。茅、茹,二草名。茹,蘆也。一名茅蒐,今謂之茜草。其草蔓生,與茅俱枝莖堅韌,拔之不絕,必連其根匯而拔之。《泰》之三陽,《否》之三陰,皆相連成體而無間斷,故有此象。茹,平聲,讀如「如」,與茹菜之茹上聲,讀如「汝」者不同。

  帝乙歸妹

  苞桑

  苞,枹木也。《爾雅》:「枹,遒木魁瘣。」郭璞曰:「樹木叢生,根枝節目盤結磈磊。」蓋桑田之桑,分畦而種,枝幹條達,雖為柔韌之木,而枝弱尚易折斷,唯當道而生者,本干瘣磈,系風馬逸牛於其干,則必不能逸。大人居否世而固本自強,得賢為輔之象似之。

  匪其彭 晢

  許慎說彭,鼓聲也。彭以聚眾而進之。四居四陽之上,而近於五,似將統率前進,以逼六五之孤陰;乃為退爻,而與《離》為體,愈近於君,其志愈下,非敢屍號召之任者,故曰「匪其彭」。知分義之宜然,故曰「明辨晢」也。晢與皙字相近,俗讀往往誤合為一。皙從析從白,白也。晢從折從日,明也。音折。

  殷薦之上帝以配祖考

  殷,舊釋盛也。乃連「薦」為文,不雲作盛樂,而雲盛薦,於文義不安。郊祀之禮,事天以誠不以文,未聞極其盛美。後世用大樂,備宮縣。梁武帝博考禮文,訂正改撤,是也。唯大雩用盛樂者,以陰陽不和而不雨,故樂極其盛,以感召和氣,既非以崇德,且雩祭遍祀山川百神,不止上帝。按《堯典》:「以殷中春。」殷,中也。郊以日至,乃冬氣之中。祖考之祭亦在四仲之月,故曰殷。雷之出地在仲春,亦中候也。

  「以配祖考」,舊說以祖考配帝,亦非是。郊之配唯祖,而考不得與。且祖配帝,非帝配祖,當雲配以祖考,薦之上帝,不應雲「以配祖考」。蓋配之為言合也。樂以象德,所以象祖考之德;感以其志氣而合漠,故曰「以配」。凡此類皆順文求之,斯得其解,不可屈文義以就己說,則無不可通矣。

  王用亨於西山

  《本義》又雲文王郊祀於岐山,筮得此爻,尤為曲說。當殷命未訖之日而郊祀,曹操、劉裕之所不敢為,而文王為之乎?且《升》之六四,辭亦云然。豈文王之亨西山,既筮得《隨》,又筮得《升》乎?況王者之大祀,卜而不筮,少牢以下乃筮,《禮》有明文,何容爚亂!筮之設也,人皆可就決疑,故曰「以前民用」。即令文王享祀,偶筮得此,亦不可執一事之吉凶以概天下後世尊卑常變之通用,則其為象非以己占之驗言之,明矣。

  謂西山為岐山者,亦非也。文王治岐,岐山正在其封內,不得雲西。言西者,中國之山,唯西為高。王,有天下者之通稱,謂九五;西山居至高之地,謂上六也。卦以陽隨陰為義。上處天位之上,人無足以當之者,其唯鬼神乎!而上六體陰,山本地類,五以陽剛履中位,而曲意盡誠以隨上六,故其象如此。此以贊九五之德,而在上六則為窮無可隨,下聽人隨之象,不純乎吉。使祀而筮得此爻,亦鬼神不康不歆之兆,故《象傳》曰「上窮」,義愈著矣。

  先甲後甲 先庚後庚附

  以實言之,甲者事之始,庚者時之變,先者先事而告誡,後者後事而申飭,皆《巽》風申命之謂。《蠱》,風始出山,當事之始,言創建功於事未起而先命之,事已行而又戒之也。重《巽》而居外卦之中,為更改後圖之象,故言庚。庚於時為秋,乃寒暑生殺變易之候。「先庚後庚」,言未庚以前,已庚之後,申命以善始終也。其雲「三日」者,誓戒以三日為期也。義自昭然,何待摭拾瑣說以巧為附會哉!

  至於八月有凶

  舊說或以八月為《遁》卦值位者,以康節所傳陳摶之圓圖,《遁》居正西也;或以八月為值《觀》卦者,以魏伯陽《參同契》之卦氣,《觀》居酉位也。二說皆出自緯書。京房學宗讖緯,始以卦配月,而黃冠假之為丹術,為君子儒者所不屑道。且以《遁》為《臨》之錯卦,觀為臨之綜卦,皆以相反之義言之。若以錯綜相反言吉凶,則《泰》當雲至於《否》而凶,《屯》當至於《鼎》而定,至於《蒙》而亨,何獨《臨》之至於《遁》《觀》而凶乎?《臨》六爻皆變而始成《遁》,初、二、五、上四爻變而始成《觀》,相去懸遠,不大變不至於彼。《彖》為靜而不變之占,何得豫憂其至於《遁》《觀》之月邪?卦之有錯綜,猶人之有生死也。豈於方生之時,而曰至於死之日有凶乎?足知二說之皆謬矣。

  八月,《兌》位正西,八月秋中,《兌》道之成也。《臨》之內卦為《兌》,自初至三,皆為《兌》體,而成乎《兌》者六三之陰也。初、二以陽臨陰,雖體《兌》而以感應為道,則皆吉者,未成乎《兌》,故免乎凶也。至於三而《兌》成,則為「甘臨」,於是乎凶。言「有」者,憂之則可不凶;不憂而甘,則凶其所必有矣。即《爻》論《彖》,即卦體以論占,明白簡易。崇經絀緯,則《易》道大明。經之亂,讖緯亂之,京房、陳摶之流,相襲而成詖辭,如此類者,不可不亟為辨正。

  滅趾滅鼻滅耳

  滅猶沒也,如水淹物,湮沒其中而不見也。《內則》「滅鼎」及《大過》「過涉滅頂」,皆隱沒不見之謂。「屨校」,足械,今徒罪人所著者。「何校」,猶今之枷也。「屨校」著於脛,從上視之,則不見趾。「何校」在項,從下視之,則不見耳。「膚」,大臠無骨。貪食無狀,捧而齧之,則上掩其鼻,舊未註明,疑於絕滅,則「噬膚」何至劓其鼻,「過涉」何至剸其首邪?

  得金矢

  《周禮》大司寇以兩造兩劑禁民獄訟,入束矢鈞金,然後聽之者,謂民之獄訟不繇鄉遂縣方,違司寇之禁,徑詣於朝,如今越訴笞五十之律,非凡獄訟者皆納金與矢而後聽也。管仲治齊,乃令凡訟者皆令出金與箭,以供軍用,乃使富者可恣其告訐,貧民含冤而不能理,此霸國之亂政,非先王之法也。《本義》引以釋此爻,誤矣。且《噬嗑》強不合而合,初、上有被刑之象,四、五乃理直而得伸者,原非聽訟之人。若《大象》雲「明罰敕法」,自別一義。凡《經》中《爻辭》,俱與《彖》通,周公祖述文王之旨也。其不與《大象》相通者,周公非豫為孔子釋也。《爻辭》為占《易》者言,《大象》為學《易》者言。故《屯》之「經綸」,《蒙》之「果行育德」,《爻辭》不申此義,不可以《大象》釋爻明矣。九四方被嚙合之累,安得聽人之訟而受金矢?且幸得曰得,不幸而得亦曰得;法所宜受,不可曰得。納鈞金束矢既為常法,則不當曰得。豈幸民之訟而利其得乎?

  以實求之,金矢者,以金為鏃之矢也。古有茀矢、枉矢、殺矢之別,唯殺矢則金鏃,其他或不用金,如今骲箭之類。初、上強欲嚙合,九四剛不受齧,故操矢相向。初、上以矢射四,四獲其矢反而射之,故初、上得凶,而四得吉。以卦象求之,其義自見,勿容雜引曲說以害意也。

  七日來復

  舊說謂自《姤》而來,歷《遁》《否》《觀》《剝》《坤》,至《復》為七日。此以卦變徇卦氣而言之也。乃卦氣之見於《參同契》者,一卦一月,而非一日一卦。若卦變,則因已成之卦,一爻變動,如《噬嗑》之於《頤》是也;一爻移易,如《損》《益》之於《泰》《否》是也。未有相反之甚,如《姤》與《復》而可雲自彼而來。《復》卦自二以上,本純《坤》之體,唯初爻得陽。則來復者,自《坤》言而也。《坤》一變而即得《復》,故曰:「不遠復。」不遠,則非歷七卦明矣。蓋七者少陽之數,《坤》為老陰,《乾》為老陽,故《乾》曰「用九」,《坤》曰「用六」,不用七、八。數至於純《坤》而無可消矣,於是其復速疾,而七起焉。言日者,一晝一夜,數極則反之謂。積陰至於六日則必復,寒暑陰晴之常也。而不正之氣化,抑不盡然。故唯速反於七,為天行之正,而唯顏子能見之。彼留連於《遁》《否》《觀》《剝》者,蓋迷而不復,至於十年而不克者耳。卦氣之說,沙隨、程氏斥其出自緯書,是也,則又惡足信哉!

  至日閉關商旅不行後不省方

  言至日者,概乎至日以後之辭也。若但長至之一日,閉關而止商旅,則行人姑待於旅舍,為戲而已。省方非一日之事,吉行五十里,則一日往反,不出郊關,何得雲方!蓋自至日以迄乎雷出於地,驚蟄之後,古歷驚蟄正月中。而後啟關以聽商旅之行,後乃出行以省方。日至以後,兩月之中,純陰固結於上,《復》之象也。於時寒氣方盛,民當入室以息老慈幼,若任商旅之嗜利奔馳,則觸寒威以傷生,而廢父子兄弟歲時聚順之好。後若省方,則車徒跋涉,吏民迎候,履冰踐雪,怨咨繁興,皆非以保養孤陽而順天行。故兩月之中,下靜處之令,以法《復》卦之德,今制臘月十五日起至正月十五日止,非軍國大事急須奏報者皆停止,猶其遺意也。

  曰閒輿衛

  鄭氏云:「曰當作日。」《本義》因之。按曰、日二字,隸文相近,而篆文大異。此爻未有每日皆閒之義。輿、司車者,《春秋·傳》所謂「輿臣台」也。衛,徒之從車者。君行師從,卿行旅從,皆衛也。閒,習其事也。曰,猶爰也,而有告誡之意,猶《詩》「豈不曰戒」之「曰」。良馬方逐,申戒僕從,以素所閒習者,護車而勿敗績,斯以為艱貞之吉。

  何天之衢

  舊於「何」字皆置不解。若以為讚嘆之辭,則與「之衢」二字文義不相通。足知「何」亦負何之何。負天之衢者,猶莊子所謂負雲氣、背青霄也。凡《經》文「何」字皆上聲。

  朵頤

  《本義》云:「朵,垂也,欲食之貌。」夫下頷曰頤,賤丈夫之欲食者,亦唯垂涎,頤固不可下垂也。且《經》云:「舍爾靈龜,觀我朵頤。」則朵頤者我也,觀之者爾也,豈自朵頤而自觀乎?朵之本訓,樹木之垂朵朵也,謂枝葉華實纍纍然其多也。此言貪躁之人見我饌具之豐,注目凝視,驚詫而覬分其潤。咎不在朵頤而在觀,雖未忮求而情已淫,故曰:「亦不足貴。」若垂涎則賤甚,豈但不足貴哉!

  藉用白茅

  古者席地而坐,別無食床,今之桌子。其爵俎豆籩皆措於地,無借之者,《禮》文具可考徵。唯郊祀上帝,《禮》無其文。則此以茅之白秀鋪地而借,蓋郊也。故《系傳》曰:「微物而重用之。」郊壇地狹,登、降、獻、薦,執事者趨蹌於側,慮易傾仄,故以茅藉之而使安妥,君與執事,虔恪將享,萬不至於傾覆,而尤必藉之,故曰「慎之」。至所以用茅者,事天以質,不敢以人為之美薦也。初六載三陽以上事九五之天位,故其象若此。

  樽酒簋貳用缶

  「樽酒簋貳」四字為句,《象傳》既有明文,而晁氏以「貳」字連下「用缶」為句,謂《象傳》「貳」字為衍文,徒以私意改《經》文,而文義不通。《本義》從之,過已。樽以盛酒,簋以盛黍稷。於樽言酒,而以簋字連之為句,則豈簋亦酒器乎?而缶又何所盛邪?缶,瓦也。樽,或鑄金,或刻木而加飾。簋,刻木施丹漆,或加玉飾。「用缶」,言樽、簋皆用陶器,非彫琢金木之美。貳,間也。酒,宴禮。簋則食禮以盛食音嗣者。燕、食不同日而舉,詳見《周禮》《儀禮》。今既設宴禮之樽,又陳食禮之簋,相間以待賓,且樽、簋不用美飾之禮器,而用陶器,約之甚矣。飲食賓於室,薦酒食者不從戶入而從牖入,其簡愈甚,疑有咎矣。以其柔順承剛之誠,則物微禮簡而情則篤,故終無咎。徵實以考證,文義自明。不然,則有樽有簋以盛酒食,缶何盛邪?割裂《經》文,徒滋爚亂,奚當哉!

  《周易稗疏》卷一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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