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2024-10-10 19:34:58
作者: 王夫之
《六經》一以夫子所定為正。董仲舒言,「道術歸於一,諸不在六藝之科者,勿使並進」,萬世之大法,為聖人之徒者勿能越也。故《尚書》雖有《汲冢周書》,《詩》雖有傳記所引少昊之詩,《白雲》之謠,《春秋》雖有《竹書紀年》,《禮》雖有《夏小正》,無有援古以加於聖經者;況秦漢制誥之書,《鐃歌》《清商》之詩,王通《元經》之擬春秋,叔孫綿蕞之制朝禮,其不敢躋而上之以雜聖教,正道異端之辨,嚴矣哉!何至於《易》而前引曠古無征之伏羲以為之圖說,後則有八宮、世應、飛神、伏神、六龍、六親、納甲之邪說,公然登之聖經之列而不知忌憚?為聖人之徒者,何其誣也!以康節之先天,安排巧妙,且不足以與於天地運行之變化,況八宮、世應之陋術哉!《乾》之變窮於《剝》,何以反下而為《晉》?又全反其所已變而為《大有》?無可奈何,而為遊魂、歸魂之說以文之。何以游?何以歸也?無能言其故也,窮斯遁也。其以五行割裂而配八卦也,《坎》《離》何以專水、火,而木、金、土兼攝二卦;《乾》《坤》為變化之本原,而使與《兌》《艮》伍,以分金、土之半;《坤》《艮》杳不相及,而使同司土政。皆滅理逆天之說耳。至於納甲取象於月魄之死生,本出於魏伯陽修煉之小數,而下游為房中妖淫之技,其惑道誣民,豈但《元經》之於《春秋》、綿蕞之於《三禮》哉!非聖者無法,而小人趨利避害,樂奉之以為僥倖之媒。劉爚氏,儒者也,為之說曰:「辭與事不相應,吉凶何自而決?蓋人於辭上會者淺,於象上會者深;文王、周公之辭雖以明卦,然辭之所該終有限,故有時而不應。」其非聖無法以崇尚邪說也,甚矣!二聖之辭有限,而鬻術者推測之小慧為無窮乎?其雲有時而不應者,則自有故。假令一人就君子而問穿窬之得財與否,君子豈能以其所獲之多寡而告之?即令有人以賈販之售不售、求酒索食之有無問,君子又豈屑役其心,以揣其多寡利鈍而告之?故曰:「伐國不問仁人。」仁人且不可問,而《易》者天之明赫、誠之形著、幾之明威、鬼神之盛德,四聖崇德廣業、洗心藏密之至仁大義,其屑為此瑣瑣者謀乎?象數者,天理也,非天理之必察,於象數亡當焉,而惡乎相應?有時不應,固其宜也。其在君子,則語默從心,苟問非所問,則隱几而臥,曳杖而去之已耳。若蓍策者,雖神之所憑,抑聽人之運焉者也。神不能掣筮人之腕指而使勿揲,則聽其瀆而不禁,而揲之奇偶自然必合於七八九六,鬼神不能使妄瀆者之不成乎爻象。有象則有辭,亦如孔子之遇陽貨於塗,非欲欺之,而自不與其言相應。所問不應,又何疑焉!即或偶應,亦偶遇而非神之所形。怙愚不肖者,不能如穆姜之自反以悔其瀆而不告,乃歸咎於文王、周公之辭有限而不足以盡象,悍而愚不可瘳矣。揣其意,不過欲伸康節觀梅之術,與京房世應,《火珠林》祿馬貴合刑殺之邪妄,以毀聖人而已。孔子曰:「所樂而玩者,《易》之辭也。」篇內推廣辭中之精義以旁通之,苟君子以義而筮,如父母也,如師保也,何有不應之疑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