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圓仁入唐與揚州

2024-10-10 19:23:52 作者: 吳廷璆

  日本佛教天台宗慈覺大師圓仁,838年(唐開成三年,日承和五年)6月13日以請益僧身份隨藤原常嗣大使率領的第18次遣唐使船離開筑紫,一路飽經艱險,備嘗辛苦,好不容易於同年7月2日到達揚州海陵縣白潮鎮桑田鄉東梁豐村。其後由水路往揚州府,抵達揚州後即由淮南節度使李紳照例向京城上奏,准大使等35人進京,其他人員則留原地待命。圓仁因向揚州府呈遞報告,請往台州國清寺尋師,所以暫住揚州開元寺,以待敕許。

  開成四年(839)二月二十一日圓仁離開揚州,到楚州迎接大使,寄住楚州開元寺。大使宣布巡禮天台之請未蒙敕許,圓仁甚為惆悵,無奈登遣唐使船,踏上歸途。但圓仁入唐目的未達,不甘心回國,船停泊海州東海縣時,與弟子惟正、惟曉及水手丁雄滿託詞潛行登陸,被海州官府發覺,又被護送上船。同年六月七日,遣唐使船停泊登州文登縣赤山浦。赤山浦有新羅人張寶高所建的法華院,有僧三十多人,其中日本僧占多數。圓仁聞訊靈機一動,又與大使告別,棄舟登陸,投奔赤山浦法華院(新羅所),在此過冬。後得到平盧節度使兼登州諸軍事押衙張詠的幫助,敕許朝拜五台山。圓仁經青州、淄州、齊州、德州、貝州、冀州、趙州、行唐,入太行山,天成五年(840)五月一日抵達五台山。在五台山二個月,參拜名師,抄錄五台秘籍,得益匪淺。同年七月一日離開五台山,八月二十三日抵達興安。在長安歷訪名師,收集內外經典,直至武宗滅佛高潮的會昌五年(845)三月十五日被迫離開長安。圓仁蓄髮易裝,循江北大運河經鄭州、汴州、泗州、六月二十八抵達揚州。七月三日從揚州至楚州,沿江蘇、山東海岸,經海州、密州、萊州,抵達文登縣新羅所,等候使船回國。大中元年(847)九月二日乘金珍商船回國。

  圓仁在唐九年零兩個月,遍歷江蘇、安徽、山東、河北、山西、河南、陝西七省。圓仁的《入唐求法巡禮行記》(略稱《入唐記》)就是他經歷上述地區所見所聞的記錄。《入唐求法巡禮行記》與玄奘的《大唐西域記》《馬可·波羅遊記》合稱「東方三大旅行記」,享有盛譽。這部書不僅是研究唐代社會、政治、經濟、文化和宗教的重要史料,而且還是現存中日文化交流史上的珍貴文獻之一。全書四卷,約八萬言,其第一卷幾乎都是記述入唐之初逗留揚州(包括屬揚州府的楚州)期間的情況,為研究唐代揚州提供了重要史料。

  (1)從《入唐記》看揚州的政治。當時揚州的政治比較嚴峻廉潔,官吏秉公執法,如淮南節度使李紳不接受遣唐使所贈禮物:「大使贈土物於李相公,彼相公不受,還卻之。」[193]又如圓仁申請往天台山未獲准,向遣唐大使報告,要求留下不走。大使說:「如要留住,是為佛道,不敢違意,要住即留。但此國之政極峻,官家聞知,便尋違敕之罪,有擾惱歟。」[194]再如圓仁回國時打算從楚州山陽縣渡海回國,「縣司不肯,乃云:『當州未是極海之處,既是准敕遞過,不敢停留,事須遞到登州地極之處,方可上船歸國者』」。[195]新羅翻譯劉慎言到縣裡送禮講情仍不肯:「此間是文法之處,兼在李紳相公管內,准敕遞過之人,兩日停留,便是違敕之罪。」[196]劉慎言等又去州里請求,也不肯。圓仁無奈,只得從楚州到海州,打算在海州自覓舟船歸本國,向縣司請求。「長官云:『近者新羅僧亦從京兆府遞來,請於當州權泊,使君不肯,便遞過。和尚請停住事,亦應難。然縣司不自由,事須經使君通狀。』」[197]縣司向州刺史請示,「刺史不與道理,仍判云:『准敕遞過,州司不敢停留,告知者』」[198]。

  揚州府政治清明,從遣唐大使二次不出席宴會可得到旁證。第一次是揚州府的宴會:「(九月)九日,相公為大國使設大餞,大使不出,但判官以不盡赴集矣。」[199]第二次是楚州刺史的宴會:「(開成四年三月)十九日,州刺設酒餞屈相公,相公不出,但判官以下著緋之人入州受餞。」[200]

  唐代中央集權,不論事情大小都須敕許:「相公所說,揚州文牒出,到浙西道及浙東道,不得一事,須得聞奏。敕下即得,余不得。又相公所管八州,以相公牒便得往還。其潤州、台州、別有相公,各有管領。彼此守職不相交,恐若非敕詔,無以順行矣。」[201]海上人給圓仁從日本帶來公文及黃金等,揚州當局不敢自開,原封送到長安,由皇帝看過後才交給本人:「(會昌六年)十月二日,海上人從揚州來到,始得相見,仍日本太政官牒、延曆寺牒及小野少貳書,緣本函封,揚州節度使、平章事李紳不敢自開,全封進上長安。今上具覽訖,敕付淮南節度使,卻令分付本主。」[202]

  (2)從《入唐記》看揚州的經濟。揚州為一大製鹽中心,所產之鹽通過大運河向南北輸送:「鹽官船積鹽,或三、四船,或四、五船,雙結續編,不絕數十里,相隨而行。」[203]關於長江運輸繁忙的情景:「江中充滿大舫船,積蘆船、小船等不可勝數。」[204]

  唐代揚州嚴禁銅鐵交易:「天下百姓作銅器,無銅鑄錢,所以禁斷矣。」[205]揚州不許外國人購買物品:「射手身人部貞於市買物,先日被捉,縛州里,今日被放來,又不失物。」[206]「史越智貞原先日往市買物,所由報州請處分,今趨來。」[207]

  (3)從《入唐記》看揚州的宗教。唐朝不准私度為僧:「大唐太和二年(828)以來,諸州多有密與受戒,下符諸州,不許百姓剃髮為僧,唯有五台山戒壇一處,洛陽終山琉璃壇一處,自此二外,皆悉禁斷。」[208]「揚州有四十餘寺。」[209]連外國人做和尚也要皇帝批准:「又沙彌受戒之事,相公不許。比年有敕云:『不令受戒,非敕許未可允許』云云。」[210]關於唐朝僧官的權限:「凡此唐國有僧錄、僧正、監寺三種色:僧錄統領天下諸寺,整理佛法;僧正唯在一都督管內;監寺限在一寺。自外方有三綱並庫司。」[211]關於外國人不許進入寺院的規定:「為畫造妙見菩薩、四天王像,令畫師向寺里,而有所由制不許外國人濫入寺家,三綱等不令畫造佛像。」[212]關於揚州「會昌滅佛」的情況:「(會昌五年六月)二十八日,到揚州。見城裡僧尼正裹頭,遞歸本貫;擬拆寺,金錢物、莊園、鍾等,官家收檢。近敕有牒來云:『天下銅佛鐵佛盡毀碎,稱量斤兩,委鹽鐵司收管訖,具錄聞奏者。』」[213]

  

  (4)從《入唐記》看中國人民歡迎遣唐使。當遣唐使遇難時,揚州沿海居民冒險救援並提供食宿:「射手一人入潮溺流,有白水郎(唐代沿海居民或漁民的稱謂)拯之。」[214]「聞第四舶猶在泥上,未到泊處……其廣棚離脫,淦水殆滿,隨潮生潮落……求法僧等未登陸地,頭判官登陸,居白水郎舍。」[215]揚州官民都來慰問遣唐使:「船中人五人身腫死。大唐迎船十隻許來。」[216]當第18次遣唐使船七月二日在大唐揚州海陵縣淮南鎮大江口擱淺時,「鹽官判官元行存乘小船來慰問,使等筆言國風」[217]。「九日巳時,海陵鎮大使劉勉來慰問使等,贈酒餅,兼設音聲。」[218]抵達揚州後,開元寺僧來江南官店慰問:「二十八日開元寺僧全操等九個僧來,慰問旅弊……三十日開元寺僧貞順慰問。」[219]「(九月)二十一日,僧寺老僧宿神玩和尚來相看慰問。」[220]

  (5)從《入唐記》看揚州的中日文化交流。圓仁在揚州停留的半年多時間內,竭盡全力汲取中國文化,或抄寫收集經卷,或臨摹佛像、大師像,或觀摩禮儀:「就嵩山院持念和尚全雅,借寫金剛界諸尊儀軌等數十卷。」[221]「五日齋後,前畫胎藏曼荼羅一鋪五副了,但未采色耳。」[222]「十一月二日,買《維摩關中疏》四卷,價四百五十文。」[223]「(開成四年正月)二十五日,就延光寺僧惠威覓得《法華圓鏡》三卷。」[224]「(十一月)三十日早朝(大使傔從栗田家繼於迦毗羅神堂里,始畫妙見菩薩、四天主像。」[225]

  圓仁在唐九年多的時間內所得到的內外經卷及文物,分兩次運回日本。第一次是在揚州得到的東西由第十八次遣唐使船帶回日本:「(開成四年三月)十七日,運隨身物載第二船。與長判官同船。」[226]第二次是在長安得到的四籠東西隨本人由金珍商船帶回日本,當初這些東西從長安帶到楚州後,因不能從楚州回國,必須去登州上船,故暫寄在新羅翻譯劉慎言家裡:「從京將來聖教功德幀及僧服等,都四籠子且寄著譯語宅里,分付譯語,囑令檢校。」[227]這四籠子「圖畫及文書等」,幸得劉慎言不畏滅佛嚴令,保存下來,後運至登州,由圓仁本人帶回日本。根據《日中文化交流史》,圓仁帶回經論章疏、傳記等五百八十四部,八百零二卷,胎藏、金剛界二部,大曼陀羅及諸尊壇像、舍利、高僧真影等多達五十九種。[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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