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2024-10-10 15:37:58 作者: 刀豆

  將和繆調離中書, 任命自己親信的楊度擔任中書令之後,太后做的第二件事, 是重置內外侯官。

  侯官之名,乃是先帝時所立, 作用在監察, 其職責分內外。外侯官監察諸曹及州、鎮, 內侯官監察京師,發現地方及諸臣有過失或行為不當者, 則向上級稟告。由於體系分散, 加之人數不多, 品級也不高, 且分屬吏部,官員自相考核,官官相庇, 設立不久便被虛置了。太后重啟這一制度, 並做了相當大的調整。她將這一機構從吏部提了出來,單獨立了個省,職位不再由朝官擔任,改為宦官擔任,授五品銜位,下置兩百從屬,亦由宦官擔任。官署設在內宮中, 辟用長秋寺的舊官署,離太后所居的崇政殿不過半里。官署的日常維持不走朝廷財政支出, 而是直接從太后的私庫撥款。

  原來侯官只專事監察,並無立案,抓捕,審訊之職,太后增加其三項權力。這些宦官的日常工作,就是在宮中,以及各官署府寺間明察暗訪,搜集信息,專行舉報、告密之事。名義上說的是監察百官,實際是太后的耳目和鷹犬,為的是控制朝臣,嚴密統治。

  主要是用於剷除異己。

  她下令群臣百姓,發現有官員違律,或百姓違法者,可向朝廷告密,凡告密者,皆給予獎勵,依據罪名輕重,賞金不等。侯官負責收集這些告密信息,並將其一一抓捕審訊治罪。

  人人都看出來了。

  太后已經不是當年的太后了。

  當年先帝置內外侯官,監視群臣,鼓勵官員百姓互相告密,當時年輕,還是皇后的她,曾出聲反對,說:「這些宵小之輩,專事攻訐構陷,為了邀功請賞,隨意栽贓嫁禍。皇上信任他們,恐引得朝臣人人自危,百姓道路以目,不敢言喘,屆時人人爭相舉報,百姓爭相構陷,冤獄橫行,官民朝不保夕,非國家百姓之福。」

  大臣聽了這話,都稱讚皇后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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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今她卻也這樣做了,手段比當年先帝更甚。

  高盛知道了她的意圖,上書反對,說的,也是當年她對先帝說過的話,幾乎一字不變:「這些宦官宵小之輩,專事攻訐構陷,此令若真推行下去,恐致冤獄橫行,官民恐懼,朝不保夕。此非國家百姓之福。」

  她看了,也不發脾氣,只留中不發。

  私底下,她和楊信提起,感慨:「寧要人懼之,莫要人愛之。懼之易,愛之難。」

  楊信道:「愚民多賤,他們不懼你,就不會愛你。你要是事事都順著他,處處做好人,他們反不把你當回事,一點做的不好,便要來恨你。你要是天天威脅恐嚇他,時間久了,他們反倒順從了,偶爾給他個甜頭,他們便要感激涕零,把你奉作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

  她站在殿中,側對著楊信:「真是如此嗎?」

  楊信道:「自古帝王,莫不如此。」

  她想起一些往事,忽有所感,說:「高傅是正人君子。正人君子們胸懷天下,張口國家,閉口百姓,河清海晏,人間太平,動不動就要為蒼生謀福祉,你說說,這些正人君子圖什麼?」

  她側目道:「圖青史留名嗎?」

  楊信道:「貪夫徇財,烈士殉名。所謂正人君子,謀求的也不過是個人的私利。他們哪個君主都可以侍奉,整日企求仁君,你聽他們的,他們就說你是仁君,你不聽他們的,他們就說你昏君。這個也是小人,那個也是小人,在他們眼裡,出身低賤,又不甘心想出人頭地的都是小人。上位後搶奪了他們的好處跟利益,那就更是小人,罪該萬死了。太后掌政,他們就追隨太后。皇上臨朝,他們就追隨皇上,誰當政對他們有利,他們就支持誰,隨便怎麼樣都有道理,哪管太后你是死是活呢?論忠心,他們怎比得小人。」

  馮憑聽了這話,轉過身,抬眼看他:「你難道不是誰對你有利就支持誰嗎?」

  楊信迎著她目光,不卑不亢道:「臣怎麼能跟他們比,他們一個個,皆是世家貴胄,當權者拉攏他們都來不及,大可坐地生財,左右逢源。臣等小人,微末寒臣,想投靠別的主子做只鷹犬,人家也不稀罕。天下之大,哪裡找不到鷹犬,何必要你只別人養過的喪家犬呢。要是娘娘失了權,我等也必跟著粉身碎骨,別無選擇。」

  「你說的有理。」

  她目光留在他臉上,好像在窺探他的心思,一邊將手中的密報放回桌案。那時舉證李因結黨謀反的密報。

  楊信道:「那娘娘,這案子查嗎?」

  馮憑道:「查,怎麼不查,不光要查,還要好好地查,誰是主謀誰是同謀,都有哪些同黨,一個漏網之魚也不要放過。」

  楊信道:「娘娘放心吧。」

  楊信退下,立刻著手部署行動了。派出他提拔的親信,專負責抓捕的孟蘭田做指揮,帶著長秋寺百來名寺吏,外加一部御林軍為輔,拿上抓捕的名單,直接照著名單抓人。他已經得到了密信,李因等人此時正在廣平王府上聚會,遂直接帶人包抄廣平王府。

  此時已經是深夜,人畜皆息,廣平王府上卻正熱鬧,廳堂里燈火輝煌,兒臂粗的牛油蠟燭照的宴廳明亮如白晝,樂曲聲一里之外可聞。賓客們飲酒狎妓,觥籌交錯間,不速之客來了。四面的弦歌聲頓時沉寂,為首一位黑衣皂靴的青年人逕自走進廳中。

  宮中的宦官,都穿青色袍子,他卻穿玄色袍,質地是上好的錦緞,胸口刺著猛禽圖案,袖子上還繡著暗色的花紋。這看著真讓人不舒服,好像是某種邪惡的傀儡,背後有隻看不見的手在操控。

  眾人大驚失色間,他將一張逮捕令往空中一揚,面色如霜,冷冰冰道:「接到密報,你們當中有人組織參與謀反,奉太后之命,將其全部捉拿歸案。」言畢右手一抬,在空中一划。

  頓時穿著同樣衣服的眾寺吏進來,將眾人紛紛拿下。

  場面頓時亂成一鍋,婢女姬妾們尖叫著躲到角落,慌亂間擠翻了食案,杯盤碗盞稀里嘩啦摔了一地,鮮紅的葡萄酒水像血水一樣流滿案頭和地面,混合著食物的殘塊和湯水,狼藉一地。

  有人反應迅速,立刻躲到帷幕後,想趁亂溜走,卻被當場捉住了帶走。在一片雜亂喧鬧間,李因臉色劇變:「你這般抓人,有什麼證據?」

  那孟蘭田道:「有沒有證據,抓回去審問便知,李大人你當初不也是這樣辦案的嗎?當初李家的案子,你是怎麼抓人,又是怎麼審訊的?你該不會忘了吧?回去大刑伺候,不怕你不老實交代。」

  他冷笑道:「李大人,請吧。」

  李因道:「你敢抓我,我是皇上的親舅舅,你敢審問我。你不怕皇上治你的罪。」

  孟蘭田道:「管你是誰,你犯了案,今日都要帶走。王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何況你一個皇帝的舅舅。」

  他下令眾人:「把他帶走。」

  主犯抓捕完畢,剩下一眾惶惶然如喪家犬的賓客,廣平王出來打圓場,孟蘭田走到一張食案前,提壺看了看壺中酒,又看到食盤中有炙牛心,燉牛骨、牛肉等物,道:「朝廷而今正在禁酒,下令官民百姓,任何人不得飲酒,秋耕不得宰牛。你們在這,又是飲酒又是吃牛肉,違反朝廷律令了,全部都給我帶走。」

  一窩全給端走了。

  八月,李因因涉謀反罪被批捕,一同下獄的,還有劉仁昌、和繆、王寔、盧蹇等十餘人。這個案子,太后沒有交由刑部或司隸校尉府,而是交給了自己信任的宦官。楊信主理此案,效率也是驚人的,入獄不過半月,案子便查實,李因謀反,罪證確鑿。

  這場牢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是太后還政之後,在著手清除異己了。入獄的這批人,或是原來拓拔泓的親信,或是同太后有過過節的。主謀者李因,更是因為當年李益的事,同太后有著血海深仇。朝臣心明眼亮,都看的懂,她明著是履行公事,實際就是報復李家罷了。不管李因有沒有謀反,都逃不過這一劫。然而除了少數幾個人,稱李因是皇帝的舅舅,是皇親,懇請太后能看在皇上的面子上,網開一面,從輕發落,也沒人替其說話。因為太后這樣的行動本就在意料之中,新的執政者上位,清除舊黨,是必須要行的一步,換誰都是如此,所以也沒人敢觸那個霉頭幫李家求情。

  李家被判夷三族,李因被判凌遲。

  儘管朝臣百般求情,說,李因雖然謀反,罪該萬死,但李氏畢竟出了兩代皇帝,太上皇拓跋泓,幼帝拓跋宏的生母,都是李氏家族的。雖然大家都知道太后跟李家有仇,但這事,總不好做的太難看,是以都勸她。楊度在身邊也勸他:「當年的事已經過去,臣知道娘娘心中懷恨,但李氏畢竟也死了,李因,看在皇上的面子,賜死也就罷了。真要凌遲,,反而讓人議論,皇上心裡也有想法。」

  然而太后不聽任何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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