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2024-10-10 15:36:37
作者: 刀豆
宏兒好像不認識她了。
他先是高興, 從侍衛懷裡下來,邁著小短腿,朝馮憑的方向奔跑。他像一隻華麗而蹣跚的小獸, 顛顛倒倒, 跑了幾步, 在離她約有一丈遠的地方,卻忽然停下了。
他愣住了。
他用一種陌生的, 怯怯的目光,看著她,不叫人, 也不動, 兩個大眼睛抬起來, 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好像是忽然傻了似的, 止步不前。馮憑強笑說:「過來啊,站那中間幹什麼?」
她沖他招手。
他嘴一撇一撇的, 扭捏在那,慢慢的, 兩個眼睛就紅了, 眼淚水從眼睛裡冒出來, 像斷線的珠子似往下掉。
他滿眼委屈地憋著淚。
還是個倔強的小傢伙。
楊信扶著他:殿下別站著,到娘娘跟前去吧。
宏兒還是不動。
馮憑從榻上下來,走過去,將他抱離了地, 舉到胳膊上。他屁股墩兒在馮憑臂上坐著,才抬起小手來,自己擦了擦眼淚。
那眼睛已經紅紅的了,哭的特別的傷心。
馮憑把他抱到床上,說:「好好的哭什麼?」
他身上厚厚的穿了一堆衣服,捂的都跑不動了。馮憑說:「穿這麼多,都回宮了,全脫了吧。」讓楊信去,給他把春秋的小袍子,小褂子拿來。一邊給他摘了頭上的冠,把腰帶,衣服給脫了。
拓拔宏帶來的侍衛就立在殿中,也不上前,只看著乾笑。拓拔泓交代了不讓太子來,但太子非要來,大家也攔不住他,只好跟著來。
馮憑也不理那幾根木樁,只抱著這坨肉乎乎的小肉糰子,拿手帕擦了擦他眼睛上的淚。看他眼瞼紅紅的,目光有些躲閃,她心裡有些心疼了:「跟媽媽說,怎麼哭了?」
宏兒拿手揉眼睛,不說話。
馮憑想起,宏兒已經滿四歲了。
三四歲的小孩子,他也有心情,也能懂得事,看人的臉色。馮憑猜測到可能自己哪裡傷害到他了,遂拉著他肉乎乎的小手,小心翼翼問道:「怎麼了?怎麼不高興了?」
宏兒拱到她懷裡去,伸出小手抓住她的胸,埋著頭,逃避她的問答。
馮憑不能讓他把心事藏著,是以將他抱起來,又繼續追問:「到底怎麼不高興了?是不是媽媽哪裡讓你不高興,你生氣了?」
宏兒埋著頭不說。
馮憑說:「是哪裡不高興,你跟媽媽說說,好不好?」
宏兒憋了半天,才終於說:「你剛才都不來抱我。」
原來好幾個月沒見,他看到馮憑沒有很高興地跑過來抱起他,心裡就不舒服。他想起之前馮憑不理他,又幾個月不來看他,心裡就以為她不要他了,所以小心靈難過的受不了,就嚇的在那擠眼睛哭。
小孩子的感情,常常超乎大人想像的敏感和細膩。不論馮憑怎麼解釋,宏兒都不能接受她的理由,小聲地低頭啜泣著,委委屈屈地說:「那天明明我拉你的手,你不要我,把我甩開了。」
馮憑不想談那件事,聽他說,心情十分複雜,敷衍道:「媽媽那天心情不好……」
她本以為小孩子不懂的。
然而宏兒很較真,傷心地說:「可是那你也不能那樣做啊。」
他難過地哭說:「你心情不好,我又不會吵你,你幹嘛把我甩開。你知道我有多傷心嗎?我以為你不想要我了。你是大人,你怎麼可以心情不好就把我扔掉。」
他小小的一個人,竟然有許多的道理說,眼淚汪汪的,小嘴說:「那我要是心情不好,我是不是也把你扔掉。我把你扔掉你不會哭嗎?你不能這樣對小孩子的。」
他說:「我的心也會疼啊。你的心會疼,就要想到我的心也會疼啊。」
馮憑忍著淚,聽他童聲童氣的,說出來的話卻一本正經,像個大人,又想笑。
楊信看馮憑尷尬的要搞不定了,上來解圍,笑說:「太子不要傷心了,娘娘那天不是故意的,讓娘娘給小太子道個歉,小太子原諒她,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馮憑莞爾笑了笑,說:「對不起,是媽媽錯了。」
宏兒哭說:「你還笑,根本不是真心地說對不起,還在哄我玩。我心裡這麼傷心,你根本不當回事,還笑。」
馮憑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
笑,實在笑不出來,哭,也實在哭厭了。
她抱著這孩子,真摯地看他流淚的眼睛:「那你說,要媽媽怎麼辦?你這樣哭,就是不肯原諒媽媽了,媽媽怎麼跟你道歉都不管用。」
宏兒傷心說:「我不要你道歉。」
他啜泣著說:「我要你發誓,以後再也不這樣了。」
馮憑舉了兩根手指朝天:「媽媽發誓再也不這樣做了。以後再這樣,宏兒就再也不原諒媽媽了,媽媽就再得不到寶貝了。」
她誓言誠懇,表情認真,是誠心認錯的樣子。
宏兒含淚注視了她一會,漆黑的眼珠子好像有墨汁要流出來。
馮憑看他不說話,說:「這樣可以了嗎?」
宏兒揉揉眼,小聲說:「可以了。」
馮憑手夾著他腰,把他提起來,放在懷裡坐著。
馮憑又抱著他哄了好長一會,宏兒才高興起來。這時他直起來,雙手摟著她的脖子,埋在她懷裡,小聲說:「我知道,你和父皇吵架了,所以父皇不讓我來見你,不是你的錯。所以我不生你的氣。我剛才說那些,只是試探你,想嚇唬嚇唬你。」
楊信在旁邊都聽笑了。心說,這孩子怎麼能這麼可愛呢,難怪太后這樣都舍不下他。
馮憑也笑,摸著他腦袋:「對啊,媽媽怎麼會不要你呢。」
宏兒說:「父皇打仗去了,我就跑來找你了。等父皇打仗回來,消氣了,我就勸他,不要跟你吵架。」
馮憑笑道:「好,到時候再說吧。」
哭哭鬧鬧了有半天,總算和好如初了。馮憑把衣服給他換上,懷裡給他抱個小手爐,免得凍手,帽子帶上,這才吩咐傳膳。
飯菜和點心,都是宏兒平常喜歡吃的。
他的口味像他爹,喜歡吃魚,喜歡吃鮮的甜的。馮憑拿熱巾子給他擦淨了手和臉,胸前圍了塊方巾,便給他弄食物,盛湯。馮憑問他早上吃的什麼,又問這幾個月在做什麼,不一而足。
外面有幾個侍臣,探頭探腦的,楊信過來在她跟前耳語說:「是太子少保劉慈和太子府上詹事,剛新任的,叫卞和,剛剛外面等著,想接太子回東宮去呢。」
馮憑說:「太子才來了一會,他們急什麼?」
楊信說:「看樣子是挺急。我勸他們先回去,非要在外面等著。」
拓拔宏大概是聽見他們說話,他從埋頭的碗裡抬起小臉:「是不是劉師傅他們來了?是要讓我回去嗎?」
「我不想回去,我想和媽媽多呆一會。」
馮憑安慰他:「你慢慢吃,不急,今天不回去。」
拓拔宏看她臉色,有點生氣,一臉乖巧勸慰說:「媽媽,你別生氣,他們只是想讓我回東宮去念書,不是誠心跟你過不去的。」
馮憑很驚訝,感覺幾個月不見,宏兒長大了很多。她奇怪道:「你怎麼學會說這個話的?誰教你的?」
宏兒說:「是師傅教的。」
馮憑點點頭,心說,這孩子也太早熟了,聰明的讓人吃驚。自己錯過了他幾個月將近半年的成長,都有點跟不上了。
「咱們吃飯吧。」
宏兒不安地說:「媽媽,要不你讓人去跟劉師傅他們說一聲,讓他們先回去不要等我,我一會回去。或者請他們來殿裡坐著等,不要在外面站著了。」
馮憑說:「這又是誰教你的?」
宏兒說:「也是師傅教的。」
馮憑皺著眉,心裡不大高興。這世間的道理,她總希望由自己親自教給宏兒,不希望由別人來教。不過看宏兒這樣懂事,他那師傅應該還不差,馮憑只得勉為其難將兩位東宮官僚都請了進來。
太子少保劉慈,東宮詹氏卞和,一齊立在殿中,向太后太子請安。馮憑面帶倦色道:「你們都先回去吧,太子在我這裡,還怕我吃了他嗎?宏兒同我多月未見了,好不容易見一面,今天我們娘兒倆要一塊親熱親熱,多說會話。」
這二位面面相覷,暗暗交換了一下眼神,劉慈說:「臣是擔心,太子近日每日都有功課,怕留在太后這裡,耽誤了學業。且皇上任命太子監國,朝中的事情還要太子拿主意,東宮暫離不得。再過一個多時辰,高傅要進宮給太子授課了。」
馮憑道:「朝中多大的事情,要太子拿主意,你們自己商量著拿就是了。這太子監國什麼意思,你們還不懂嗎?他還真能監國理政了?」
劉慈說:「話雖如此,可太子總不好不在場。我們總得告訴太子知道。」
馮憑打斷道:「行了二位,我明白你們的苦心。今天是第一天,讓他休息休息吧,天天這麼折騰,他這么小,怎麼受得了。今天在我這裡,明天我把他送回東宮去。要不這麼著,以後白天他到東宮去讀書,跟你們監國理政,晚上再把他接到永壽宮這邊來睡覺休息。這樣也不難為你們,我也能見著他。」
劉慈跟卞和就再度交換眼神。太后話說的這樣,確實也無可反對,劉慈只得道:「那一會高大人進宮來?」
馮憑說:「高盛一會進宮,讓他到我這裡來,有什麼事我跟他說,你們今日就回去歇著吧。」
將劉、卞二人俱打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