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2024-10-10 15:36:27 作者: 刀豆

  宏兒哭泣不止, 要回永壽宮,要媽媽。拓拔泓抱著他哄道:「以後她不是你媽媽了,父皇另給你找一個媽媽。」

  宏兒哭:「我要媽媽!」

  拓拔泓焦慮而煩亂, 拍著他單薄的脊背, 說:「太子八成是餓了, 晚上沒吃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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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吩咐左右:「去給太子拿些吃的來。」

  宮人拿了些烘糕點心來,宏兒還是不吃, 哭的聲音更大了。拓拔泓強撐著耐心,哄了一會兒,忽然暴躁了:「你連朕的話也不聽了?」

  他聲音驟然一高, 將這孩子往地上一立, 站起來, 像要打人似的,怒道:「你要她, 就沒有你父皇,要你父皇, 就沒有她,你要哪一個?只有一個, 你自己選!」

  宏兒站在地上, 仰頭看他父皇, 兩滴晶瑩的眼淚掛在睫毛上。他嚇的不敢哭了,嘴巴緊緊抿著,過了一會,又結結巴巴地啜泣道:「我要媽媽……」

  拓拔泓將他丟給一個年長的老嬤嬤:「他愛吃不吃, 把他帶下去,看他哭到什麼時候。」

  他沒法跟個不懂事的孩子置氣,只能將宏兒打發走。

  遣退了左右侍從,他一個人站在殿中,四面燈火煌煌,燭影搖盪,憤怒平息下來,孤獨寂寞也來了。他不後悔自己下的狠手,只是心中悵然若失。

  他不敢細想這事。

  誰對誰錯,他不敢想。一想,心上某個地方就像被針猛扎了一下,呼吸頓時一窒。結局已定,他避免再去思索任何前因後果,也不再去想任何跟愛情有關的東西。他們是敵人,從來都是,他只是殺死了自己的敵人。如此想,他心情就平靜多了。

  他是帝王,一生會有多少女人,他還年輕,未來還那麼長,這一個,不算什麼。

  捨棄過去,才能有新的開端。

  為了避免自己思想,他讓人去中書省,將明日的奏章送來。那中書省值夜的官員也沒想皇上這麼勤政,半夜還要批改奏章,忙讓兩個宦官給他搬運過來了。拓拔泓對著一山的朝務,感覺心情充實了很多。

  他開始專心致志批閱奏章。

  他將自己的心投入朝務,終於暫且地擺脫了空虛寂寞的侵蝕。快到天亮的時候,一案的奏疏已經處理完畢了,他合上最後一本冊子,感到眼睛乾澀,頭昏昏沉沉。他抬手,捏了捏睛明穴,又想起馮憑。

  他喚來梁音:「永壽宮那邊怎麼樣了……」

  一夜沒說話,忽然開口,不知怎麼的嗓子竟然啞了,可能是受了風寒。

  梁音隨時關注著那邊,聽拓拔泓終於問,低聲回道:「已經脫離危險了,想是無大恙。」

  拓拔泓聽到這個答案,心中無悲也無喜。

  梁音說:「昨夜那徐濟之到永壽宮去過了,是他給施的診。」

  他說過,不許任何人施診,梁音所以告訴他。然而拓拔泓聽到這話,也沒表態。

  梁音心說:皇上還是不忍心。

  別人怎麼想不論,梁音一直伺候拓拔泓的,自然是站在拓拔泓這頭。他沒覺得拓拔泓狠心,相反,認為皇上有點太兒女情長,優柔寡斷。本來麼,天下這麼多女人由他挑,他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一個死了丈夫,又私通大臣,野心勃勃,水性楊花的女人。他旁觀者都看得清楚,馮氏一心愛那個李益,對他只是曲意籠絡,哪有什麼真心。本就是水火不容的兩個人,他偏偏動了情,還想跟馮氏做長久的夫妻。哪個皇帝在自己枕頭邊上養一條毒蛇。

  只是皇帝年輕,身陷情愛,他一個做奴婢的,也沒法提醒他。而今斬斷了也就好了。

  痛苦八成是免不了,但痛一痛,時間長了也就過去了,總比有一天被女人害了強。

  她沒死。

  拓拔泓獨自在殿中思索了一日,決定要廢太后了。沒死是她的福氣,然而事已至此,太后這個位置,她是不能再當了。

  拓拔泓以為要廢她很容易,太后早就不掌政了,然而他沒想到竟然會遇到這麼大的阻力。

  先是賀若,進宮來,聽說他要廢太后的意思,跪在御案下,勸阻道:「此事關係重大,臣懇請皇上三思。」

  賀若和拓拔泓父親,當年是情同手足,為人忠誠正直,拓拔泓素來是很信任他的,常以「叔」呼之。之前拓拔泓同馮憑之間的種種齟齬,他都不曾開口說過話。這人不是個愛進諫的,這次卻替馮憑說話:「當年先帝駕崩,將皇上託付給太后,擔憂牽掛之甚,就是怕他們來日會互相殘殺。當年清河王弒父,遂有庚申之變,太武帝殺子,而後有宗愛亂政,從來是自家人相互殺戮,才給外人小人鑽了空子。太后這些年在朝,垂簾聽政,雖有小失,但並無大過,殺李惠清除乙渾,於國有功,在朝野也有不小的聲望,皇上要廢太后,有何理由。」

  拓拔泓道:「馮氏外戚,先帝在時就野心勃勃,朕廢了她,只是清除宮中的威脅大患,算不得自家人殘殺。」

  他冷冰冰道:「她可不姓拓拔。」

  賀若道:「誠然皇上說的對,馮氏外戚,並非拓拔家的人,而且一向野心勃勃,圖謀不軌。那麼,臣有一問,廢了馮氏之後,皇上打算將誰扶上後位,或者說,讓誰來主持後宮。這是後宮的主位,不容小覷,誰入主中宮,其族眾來日,就是新的外戚,野心勢力興許比馮氏更大。皇上認為有誰,眼下比馮氏更堪信任?皇上心中可有人選了嗎?後宮而今也有幾位娘娘,皇上看好了哪一位?」

  拓拔泓默然不語。

  賀若道:「一旦廢了太后,打破了平衡,接下來就有人要紛涌而上,填補空缺了,賀氏,陸氏,穆氏,李氏,皇上自信能拿捏控制哪一位?還是能全部拿捏了?」

  拓拔泓仍然不語。

  賀若道:「馮氏野心勃勃,別的人就不野心勃勃了嗎?但凡是外戚,終歸都一樣,太后既有朝野的聲望,能平衡六宮,又有處事的分寸,懂得約束,不至失當,且又無子,一心輔佐皇上,皇上廢了太后,換誰來代替她的位子。皇上連這後路都沒有想清楚,就貿貿然地要廢后,皇上曉得後果是如何嗎?」

  拓拔泓無言以對。

  賀若再叩首:「皇上才剛剛親政,能力和經驗都還尚淺,威望也不足,宮中還離不得太后。朝中有人攛掇皇上廢后,只為挑撥離間,圖一己私利,盼著皇上和太后互相殘殺了,好自己上位,皇上不能聽信這些人的讒言。皇上若是想廢了太后,重用李氏,無異於驅走了狼又引來老虎,而老虎只會比狼更加貪婪兇猛。臣之一言,還望皇上三思,事關大局,當慎之又慎。」

  賀若一番苦勸。

  拓拔泓招來中書省的人,想要草擬聖旨,中書令陸賈竟也勸諫他,不要這樣做,理由和賀若所言大同小異。拓拔泓表露一下要廢太后的意思,不似先前李益案子那樣緘默,不少人都站出來替太后說話了。

  除了李因等人積極支持,大多數朝臣,都上書力保太后。

  拓拔泓此時終於意識到,自己太單純了。

  這個時候,後宮之中,還有一位陸氏,也替太后說話。賀氏,劉氏等其他嬪妃,也都勸阻拓拔泓廢太后。

  好像一下子,又全站在了他的對立面。

  拓拔泓正在煩惱中,內侍又驚驚惶惶,進殿來一個叩首。拓拔泓心裡正煩得很,回身摔袖道:「這麼大動靜做什麼!」

  「皇上,太子昨天到現在也不肯吃東西,哭著一定要見太后。」

  拓拔泓生氣道:「讓他哭,看他餓到什麼時候!」

  到晚上,太子還是不吃東西,內侍又忙忙的跑過來。

  他才一個三歲的小孩,都連著餓了兩天了,內侍說他死活不吃。拓拔泓到底放不下,最後又跟著去偏殿,拓跋宏還有一把子力氣,餓了兩天了,一見到他父皇,卻飛跑上來抱著腿,嗷嗷的大哭。

  還是喊的那話:「我要媽媽,我要媽媽!」

  拓拔泓都聽煩了。

  他不知道一小破孩子,哪來的這麼固執的,非要媽媽,否則就不吃飯不睡覺了,眼淚流了幾天幾夜還沒幹,實在是太煩人了。

  拓拔泓很疲憊。

  太后流產的事,無人知道,對外只說生病了。這個過年,她沒有再在任何場合露面,朝宴宮宴,一次也沒有參加過,也不見任何人。幽居在永壽宮,說生病,但病的怎麼樣,拓拔泓也沒去關心,只知道沒死,大抵在苟延殘喘。這個冬天非常冷,李益死的那日,下了一場大雪,平城宮一夜白頭,之後雪就沒融過。

  如此拖到了三月,冰雪消融,百花盛開,樑上飛燕子的時節,廢太后的事情仍然猶而未決。拓拔泓知道此事是不大易行,也就不再提起了。他將重心放到了別的事情上,潛力政務,砥礪於朝堂。他實在太空虛,太無聊了,憋的要發瘋,非要找點事情做。於是三月開春不久,他忽然提上鞭子跨上馬,領兵出征去了。

  愛情失意,他決定開始做事業。南人騷擾邊境,侵占州郡,江淮一帶長期不穩,他決定親自帶兵去打一仗,順便也南下去散散心。他從來沒打過仗,這還是第一回,心中還是有些興奮。拓拔家的皇帝都是馬背上的將軍,個個英勇好武,能征善戰,骨子裡流淌著征服者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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