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2024-10-10 15:34:40
作者: 刀豆
李羨說:「你是不信我的話?大哥站隊從來不會站錯的。」
他嘆道:「皇上啊,你看他才剛登基, 看他年紀小, 但你不要忘了, 他在登基之前, 就已經做了十四年的太子。他剛出生就被立為太子, 那麼多年, 東宮之位不曾動搖, 早就是鐵打的儲君了。他絕不缺乏支持者,也絕不缺聲望。而且名分上,皇帝是什麼?皇帝是君, 太后只是副君, 名分誰大誰小,這用得著說嗎?當初先帝駕崩,乙渾因為和太子不和, 一度想廢了太子另立繼承人,結果他成了嗎?朝中,朝中沒人支持, 太后也不支持他, 所以他敗了。他可是連陸麗等五大臣都殺了, 他有什麼不敢幹的?可他還是廢不了太子。太子什麼都沒有,可他有名分,名分就是旗幟,大家都圍繞著他,指望著他。誰要砍掉這面旗幟, 就是要斷了大家的生路,跟大家過不去。太后當初不支持乙渾廢了皇上另立,證明她還不傻。她要是真和皇上反目,別說大臣,她的親兄弟都不會支持她的。」
李益斟了一杯酒,飲下。
李羨說:「咱們大魏,歷代的皇帝最怕的是什麼?最怕的就是自己死了之後,兒子被人欺負。為何這麼防?乃是被欺負的怕了。多少老皇帝一死,留下孤兒寡母,不是被叔伯殺了,就是被權臣殺了,要麼被外戚殺了。先帝當年便是受了宗愛的欺負,所以千方百計要護自己的兒子,早早給他立太子,早早培養東宮勢力,給太子立威,防的就是那些虎視眈眈的的外戚權臣。她當年鬥不過太子,而今憑什麼斗得過皇帝?」
「馮氏和太子,從先帝時就一直在爭,可自從先帝駕崩後,你也看到,他們是和解了。知道自相殘殺的內鬥只會消耗朝廷的力量,對誰都沒有好處。一方是皇帝,一方是太后,而今,一方有名分,一方握著實權,各自背後都站著滿朝文武,一大片的支持者。一旦干戈動,不血流成河,交出命來是收不了場的。新君登基不過一年,乙渾之亂才剛剛平息,帝後根基都尚未穩,他們要內鬥起來,怕只會兩敗俱傷,最後給他人做了嫁衣。你在太后身邊,也應當勸勸她,多和皇上親近,保持關係,萬不可在其中再挑起爭端了。」
他抬眼看了李益一眼:「你再繼續和她這樣,我怕聖上容不得你們。我希望你可以離開朝堂一陣子,免得生出什麼是非。」
李益全程沒再答話,李羨將一份方冊子推到他面前:「寫辭呈的奏章,我已經給你帶來了,儘快寫好吧。」
說完他站了起來,走出門前,他背對著李益,又說:「老二,你不要怪我多事。我是大哥,我不會害你。」
李益嘆道:「阿兄你去吧,我心裡有數。」
李羨聽到他叫自己阿兄,心裡一動容,好像回到小時候的親熱,然而只是一瞬間,他掀開帳簾出去了。
他有些疲倦,叫侍從送來水,洗了把臉,感覺頭腦清醒了一些。他取來筆和墨,打來奏本,開始下筆。辭呈寫完已經是凌晨了,燈燭剛剛燃盡,最後一點焰心淹沒在了燈油中,悄悄熄滅。帳中漸漸暗了下來,他望了望帳外,晨曉的清光隱約從簾縫裡透了進來。他想到馮憑,心中悵然若失。
這封奏摺,在兩日後,就呈到了拓拔泓的案前。拓拔泓沒打開,他已經厭惡到不想看到那人的字跡。他將奏摺遞給身旁的宦官,說:「給朕念來聽聽。」
宦官念完。
拓拔泓心裡說:他還有一點自知之明,曉得看人眼色。他批了個「准」,將那奏章放在左手邊的案頭上。末了將那一沓奏章都轉呈給太后:「請太后拿主意吧。」
回京前一夜,李益拿到了發下來的奏章,准了。拓拔泓蓋了玉璽,同時上面蓋了鮮紅的太后印。
這就是結果了。
他自十六歲起入朝為官,二十多年了,宦海沉浮,這不是第一次去職。當初宗愛亂政,他做南安王傅,為了避免受牽連而病辭,那一辭就是五年,是他最長的一次離官,當時已經做好了從此賦閒,再不入朝的準備。沒想到後來又蒙徵召,再度入仕。第二次在中書侍郎任上,當時烏洛蘭延均田失敗,他受牽連被罷免,那次在家中休息了一年多。這次是他第三次去職了。
然而心中悲涼感慨,尤勝當年。
他對朝事的紛冗已經厭倦,去職也沒什麼,回家又不能餓死,只是還是免不了難受。終歸落得這個結果。
李益沒有再去見馮憑。回到京中之後,他便還了官署去做交接,將工作轉交給同僚下屬,同時收拾自己的物品。同僚們見此情況,紛紛生疑,以為發生了什麼事情,全都過來詢問他為何去職,李益也不願意多說,只說家中有事,眾人便都是一副惋惜的樣子,又說要辦宴為他送行,李益只是拒絕,同眾人一一告辭。
一切手續都辦妥了。
該走了。
卻無法就這樣離開的,他還要去向她告辭。
他前往崇政殿求見,馮憑坐在榻上,聲音平靜道:「流程都辦妥了?」
李益說:「辦妥了,只是最後來同娘娘告辭。」
他以為她很平靜,好像和往常一樣,直到抬起頭時才發現她臉色有些憔悴。半個月沒見,她瘦的多了,原本圓潤的面頰清減了很多,幾乎顯出骨骼的輪廓來,下巴也變的尖尖的,眼睛不知道多久沒睡,有點發紅,眼底明顯的青暈。瘦的幾乎不像了她。他那一刻,心感到非常難受了,心臟好像被人攥住了捏緊,嗓子裡也乾澀的幾乎說不出話來。他感到羞愧難當,無地自容。
他連關切問候也已經說不出了。
她柔聲說:「今天就走了嗎?明天就不來了吧。」
李益無言以對地點點頭。
馮憑說:「這樣也好。」
她聲音像繃緊的弦:「別站著,坐下說話。你這是現在就著急著走嗎?」她招他來自己身邊:「坐這兒。」
李益往她身旁的腳蹬上坐了。
她道:「辭官了去哪?還留在京中嗎?」
李益低聲道:「還沒想好。興許在京中,興許離開京城去別的地方。」
馮憑道:「真羨慕你,我也想跟你一起去。這宮裡呆久了,沒什麼意思,悶得很。」
李益道:「那你隨我走吧。」
馮憑苦笑道:「我能去哪,我哪也去不了。我剃了頭髮當姑子去差不多。」
李益握了她柔軟的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