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2024-10-10 15:33:57
作者: 刀豆
晚上, 馮憑留著徐濟之在殿中陪自己打圍棋。
徐濟之說:「白天賀貴人聽說懷的是女兒, 倒好像很驚喜的樣子。」
馮憑說:「然後呢?」
徐濟之說:「沒有然後,臣只是挺驚訝的。一般後宮的女眷,不都是樂意生男孩嗎?下午去見了李夫人, 她聽賀氏懷的是女孩,神情有些擔憂。按常理她不是應該高興?」
馮憑笑:「你倒是觀察的仔細。」
徐濟之說:「有些想不通。」
馮憑說:「這也沒什麼奇怪的,女兒不是跟娘更親麼, 我也喜歡女兒。」
徐濟之說:「北朝跟南朝還是有許多不一樣。」
馮憑笑:「哪些不一樣?」
徐濟之說:「南朝宮中, 習慣是立嫡子為太子,不立長子。北朝宮中的慣例好像是立長不立嫡。而且我聽說, 宮中生了男孩子, 都不是生母撫養, 而是另外挑選保母,由保母專門撫養。前前朝的惠太后, 是太武皇帝的保母。前朝的常太后, 則是文成皇帝的保母。都是以布衣低賤之身, 憑哺乳養育之功而被封為太后。奇怪的是,卻從未見過有皇帝的生母活到新帝登基, 更沒有皇帝的生母登上太后位的。太后娘娘您, 也並非是當今聖上的生母。當今皇上的生母似乎在皇上剛出生不久便過世了。」
馮憑點點頭:「的確。」
徐濟之說:「那位李夫人,是因病而終的嗎?」
馮憑說:「是因病而終。」
徐濟之說:「年紀輕輕的,不知是什麼病?」
他輕輕抬頭看對方,馮憑半天沒回答他這句問,卻是抬手撫著額, 手指遮著眼睛。徐濟之不解她何意,看到她泛紅的臉,還以為她是悲傷,要哭,直到發現她那雙強忍著抖動的肩膀,以及越來越繃不住的面部表情,才發現她竟然是在笑。她又是笑,又是極力忍,忍的很艱難。
徐濟之不由地,臉上也帶出一抹笑容:「娘娘在笑什麼?是我哪裡問的不對嗎?」
馮憑笑的喘不過氣的樣子,她從手掌中抬起頭來,嗤嗤笑個不停,連連擺手:「沒有,你說的很對。我只是想起了別的事。」
徐濟之說:「臣冒昧了。」
馮憑說:「你沒有冒昧,你說的確實是事實。這宮中的事,我入宮這麼多年了也沒鬧明白,我也想知道你說的這答案。」
她笑起來,真的是明艷的如鮮花一般,生動逼人。五官長的好,怎麼大笑都不走形,怎麼做表情都不會難看。不像有的人,不笑的時候還好看,一笑頓時毀了。她是不笑也好看,笑起來更添光彩。
徐濟之也笑著低下頭,感覺她這個人,真是蠻好的。一個女人,高貴和美麗,只要有一樣,便足以讓男人神魂顛倒趨之若鶩了。她兩樣皆有,同時又還年輕,又是寡居,名花無主。能招那麼多桃花上身,她確實有讓男人迷戀的條件。
馮憑雖聽徐濟之說有病,卻也不知道他是什麼病,只當他隨便說說。直到這日,她正同對方在殿中下著棋,忽然這人兩眼一直,「咚」的一聲,倒頭仰了過去。
他倒下的時候,手抓著棋盤,就見那棋子棋盤隨著他嘩啦啦地摔下去,灑的一身都是。
馮憑當時正捏著棋子,半天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麼狀況。她以為對方是摔倒了,眼前侍從都不在,她遂屈尊移了步去攙扶。
徐濟之兩眼翻白,身體直挺挺的硬著,不停地顛動抽搐,手緊緊抓著她的手腕子,捏得她手腕都紅了。馮憑想扶起他,然而他身體僵硬的像塊石頭,仿佛有千鈞重,無論如何扶不動,他使不上任何力氣。馮憑只得忍著痛,抱扶著他,一邊掀開他身上的棋盤和棋子。
過了約摸又半盞茶的時間,徐濟之僵硬的身體終於動了動。
他先是翻白的眼珠轉了回來,而後手動了動。他見攙扶他的是馮憑,便掙扎想站起來,只是仍有點無力。馮憑算是看明白了,說:「不用著急,要是起不來就再躺一會。」
徐濟之面紅耳赤躺在她臂彎,他身體不能動,語言機能先恢復,聲音虛弱地道歉說:「臣驚嚇到娘娘了,還望娘娘恕罪。臣實在罪該萬死。」
馮憑倒不介意:「你這病我見過。你這是羊角風吧?」
徐濟之羞慚道:「臣這病已經半年沒犯了,沒想到今天在娘娘面前出了丑。」
馮憑說:「生病這種事,又由不得人自己,怎麼能說是過錯,快別說這種話了。」
徐濟之平復了好一會,才慢慢活動四肢,試圖站起。他白皙的臉上已經全是羞愧的紅色,頭髮因為那一摔,也有點凌亂,發冠跌落,衣裳都揉皺了,身上是被他撞翻潑灑的茶水。
馮憑叫進人來,將棋盤扶起,將棋子歸位,地面收拾了。
徐濟之這場病發的,過了許久,身體還是僵硬無法行走。馮憑讓兩個太監將他扶到自己床上,安慰道:「先生不必擔心,暫且在我這裡躺一會吧。」
徐濟之冷汗涔涔道:「多謝娘娘體諒。」
馮憑說:「你這衣服髒了,幫你脫下來不介意吧?」
徐濟之說:「不介意。」
馮憑讓宮女上來,幫他將外面的衣服脫了,蓋上一層薄薄的蠶絲被。她坐在床邊,將帕子在水裡浸濕了,給他擦了擦嘴。她看他面如死灰,神色有些可怖,加之兩眼無神,竟有點生無可戀的樣子,不由地心生同情,說:「我讓人熬一碗參湯來,喝下些,興許有用。」
徐濟之說:「不用參湯,臣隨身帶的有藥,就在衣服袖子裡,可否讓人幫忙取過來。」
馮憑使了人去,很快取了他袖中的藥來。是個白玉的小瓶子,裡面盛放的是一種黃色的小藥丸。馮憑說:「要幾顆?」
徐濟之說:「兩顆。」
馮憑取了兩顆藥丸,幫助他用溫水送服下。
馮憑說:「休息一會吧。」
徐濟之道了謝,當真閉上眼睛。
宮女退下了。
馮憑坐在床邊,看這人。見他唇色發白,然而眉目五官還是俊秀的,是個乾淨又漂亮的人。這麼好一個人,怎麼得這種病呢?真是怪可惜的。看起來根本不像是有這種怪病的人。
徐濟之躺了約有一個時辰,總算醒來了。
發現自己躺在了太后的鳳榻上,他有些惶恐,四肢能動了,連忙掀開了被子,下榻來請罪。及至發現馮憑這一個時辰里全程一直守在他床邊,他更是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徐濟之知道自之前用的很大的力氣抓她。起來後,即忙著替她檢查,結果發現她的手腕被自己握出了明顯的五指印,還有一處被指甲抓破了。而她也沒人叫人來上藥。徐濟之深感最該萬死了。
這天下午,馮憑就靠在榻上,徐濟之誠惶誠恐地在榻下,用冷布巾替她敷著手腕。
馮憑關切問他:「你這病有多久了?」
徐濟之說:「生下來就有,已經幾十年了。」
馮憑說:「這是有點辛苦。」
徐濟之說:「其實平常也沒什麼,也就幾個月犯一次,一會就過去了。就是受不得累,經不起長途跋涉。」
馮憑說:「去年你入宮前,李益說你生病了,便是這個病吧?」
徐濟之面有慚愧之色說:「讓娘娘見笑了。之前北行途中犯了一次,當時渡江,坐在船舷上,一發病,直接落進了水裡,險些葬身魚腹。幸而得一小僕相救才將臣打撈上來,之後又發燒,旅途周折,一個月內犯了三次病。到了平城之後,虧了李大人安置我休養,在房中呆了數月,一步不敢踏出門,腿腳行不動。養了數月才好些了。沒想到今天又犯了。」
馮憑有些憐憫,說:「這病無藥可醫嗎?」
徐濟之說:「治不了,只能靠自己平日注意飲食和休息,臣自己配了藥,可以適當控制一些。」
馮憑說:「想來你是受了不少苦了。」
徐濟之說:「臣習慣了,只是驚嚇到娘娘了。」
馮憑莞爾一笑,說:「我膽子有那么小嗎?」
徐濟之低喟道:「娘娘膽量確實不一般。尋常人第一次看到,多是要被嚇個半死,連看也不敢看,更別說是幫助攙扶了。沒想到娘娘卻這樣體貼。」
馮憑笑說:「這算不得什麼,舉手之勞罷了。」
徐濟之說:「臣實在慚愧,臣想請出宮去休養一些時日,等病好了再入宮來侍奉。」
馮憑說:「你不是說,這病要幾個月才犯一回嗎?而且又無法根治,如何等到病好了再入宮呢?你只留在宮中休養便是了。你要是幾個月不回來,我這又沒人陪我說話了。你留著吧,這點小病無妨的,我不介意,你也不用往心裡去。」
徐濟之慚愧說:「臣實在無顏抬頭見娘娘了。」
馮憑笑說:「不妨事的。你服的那個藥,可否留給我一瓶,以後你若是犯了病,身上又忘了帶藥,我這裡便有。」
徐濟之說:「臣隨身都帶的。」不過還是抬了袖要給她取。身上一摸,才發現自己沒穿衣服,只穿了單衣,藥根本沒在身上。馮憑望著他笑,莞爾說:「那藥我已經留著了,只是給你說一聲。」
徐濟之慚愧了坐下。
馮憑說:「你這病還有旁人知道嗎?」
徐濟之說:「除了李大人,只有娘娘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