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蔡州風雲

  「咯吱～咯吱～～」。

  一排排木質雞公車向遠處行駛，下方車輪發出陣陣難聽的咯吱聲。

  車上，麻袋堆得滿登登，足足壘了差不多半人高，把簡陋車架壓得起了弧度，劇烈變形。那模樣，好似隨時隨地都要散架一般。

  「麼二麼～麼二麼～麼～！」。

  上萬宋軍士兵，裸露胸膛，喊著震天響的號子，沿著邦硬凍土地凹出的車轍痕，竭力拖拽著身後的雞公車，艱難前進。

  此時，已進入到凜冬之際，寒冷凜冽，這幫軍漢依舊累得頭頂白煙滾滾，要得道升仙一般。

  兀的！人群中傳來一道粗獷的抱聲；「簡直累死人，隊長咱歇歇成不？你瞅瞅！你瞅瞅！弟兄們都要直累得打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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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娘的。。這都走半個多月了，啥時候？才到蔡州！」

  一名虎背熊腰，滿臉長著粗硬絡腮鬍的大漢正出聲抱怨。

  這大漢說話時露出一副滿臉的愁苦之色。邊說話還邊伸出他那張長滿凍瘡，蒲扇一般的大手，不斷地擦拭從額頭滴落的汗珠。。

  旁邊的一位年輕軍官聽到其抱怨後，微微蹙眉。

  「你這廝說得輕巧！這是上峰的軍令，某有何辦法？

  汰！～某就納悶兒了，怎麼每次都是你老齊的屁事兒多？

  你這廝也學學人家大年，一個堂堂七尺壯漢，還不如大年這娃娃嘞！你丟不丟人啊！」

  說完，年輕軍官放下手中的車把手，伸出手指，指著前方一名累得氣喘吁吁，面貌木訥的少年。臉上略帶著嫌棄之色，對身旁壯漢翻了個白眼，鄙夷之情溢於言表。

  「嘿嘿...大年這廝，不似常人吶！咱可比不得……」

  壯漢聞言，先朝前方看了木訥少年一眼，接著裝作絲毫不以為意的模樣，扭頭嬉笑著和年輕軍官繼續狡辯。

  「瑪德……！這廝簡直就是個老油條，混不吝。

  當初老子怎麼瞎了眼？選了他當副手……這不給自己添堵麼。」

  年輕軍官見這貨的模樣，氣得連連搖頭苦笑。

  可這種混不吝你也拿他沒轍，只能在內心暗暗吐槽幾句。

  卻說這年輕軍官，二十正啷噹的年紀。若旁人眼力好，還能依稀能看到其臉上長著些許絨毛。乍第一眼看過去，一定會覺得其很是稚嫩。

  年輕軍官，站起來足有六尺，且並不顯胖。給人一種異常健碩挺拔之感。

  這會兒，年輕軍官正赤著胳膊，胳膊上二頭肌微微隆起，用力拖著車把手。這般模樣，又為他那張刀削斧劈的臉，多添了那麼幾分的俊朗堅毅。

  如此相貌，常人求之不得。不知為何？這年輕軍官臉上始終緊緊繃著。連剛才說話時，面部的表情也是極少。

  年輕軍官和其他人一樣，累得滿臉淌汗，並沒有伸手去擦拭。為了竭力在其部下面前刻意裝出一副威嚴樣子，說完話後，便繼續哼哧哼哧喘著粗氣，深一腳淺一腳，推著雞公車前行。

  年輕軍官這般做派不難理解，因為他這具身體已經被換了個「芯」子。他已經不是原來那個「他」了。

  現在，主導這具身體的是一位來自後世的穿越者！

  原身是一名南宋軍中的弩兵隊長。已在宋軍中服役足足三年時間，憑著資歷熬成一名小軍官。

  祖籍川渝，打小父母早亡，靠吃百家飯長大。在剛滿16歲時，為5兩銀子，被鄰居忽悠得頭腦一熱，替人家兒子服役參了軍。

  要照這麼看，前身妥妥一副天煞孤星的標準模板。放在後世小說電影中那都是天生的一副～主角命！

  惜天妒英才！章邯這個穿越者鑽了空子。

  當然，這些事情也是章邯穿越後，接受了原身記憶才曉得的事。

  唯一值得慶幸的，或許就是原身的名字居然和他穿越前的名字一樣，都喚作章邯。

  他穿越後，不僅叫起來省了事，在這些天也無形為他避免了很多麻煩！

  有時候閒下來章邯也會琢磨，這莫不就是他魂穿的原因所在？

  他實在解釋不通，怎麼沒一點徵兆地就穿了呢？還穿得相當絲滑隨意。。

  前世章邯作為一名勤勤懇懇，加班到深夜的打工仔，完成一天高強度007福報後，獨自登上了深夜返回出租屋最後一趟班車。

  由於那天工作時間過長，強烈疲憊感驅使下，他腦袋剛沾到了座椅靠背，便沉沉地昏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後，已然滄海桑田，星移斗轉，翻轉了歲月。。

  莫名其妙就鑽進了南宋名將孟珙麾下，一具跟他同名同姓的弩兵隊長身體裡。

  穿越！

  對章邯而言，是一個好消息，同時，也是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

  他閒暇喜歡歷史讀物，有先知先覺的優勢。故他自覺穿越後，認為這輩子活個瀟灑一生，不成問題的！

  壞消息：

  此時，他們這幫人正在趕往戰場的路上……！

  在一個月前，他們這支近三萬人的宋軍隊伍，就押運著30萬石糧草，被將軍孟珙帶領，從四川出發，艱難地朝著蔡州方向挺進。

  那座小小的蔡州城，已經戰雲密布，宋蒙之間，近百年糾葛的大幕即將在那裡拉開！

  章邯剛穿越時，正值十月中旬。

  孟珙接到朝廷命令，為了在冬天前到達蔡州城下與蒙古大軍匯合，不僅在沿途大肆收攏流民充為民夫，連章邯這樣的小頭目也被命令，要每日負責攜帶大量的物資趕路。

  他這番舉措，直弄得這支大軍怨聲載道，疲憊不堪。

  「大家原地休整半刻鐘，半刻鐘後，不得耽擱迅速跟上大部隊。違者軍法從事！」

  章邯繼續推著雞公車往前走了一段路後，累得渾身酸疼，胳膊一點兒勁也沒有了。

  知道自己差不多也到了極限，他便直起腰，先拍了拍手中的灰塵，在目光掃過自己十個疲憊不堪的部下後，果斷下達了休息命令。

  「諾～」

  「蕪湖～～！」

  聞言可以休息，章邯部下們應了一聲諾後，立刻興奮地大吼一通。對他們來說，這真是個好消息。終於能歇會兒了！每個人心中都長長鬆了口氣。

  隨後，部下們不知哪來生出的力氣，一點不復剛才前進的拖沓，動作相當麻利，迅速圍著雞公車癱倒成一片。

  「累死俺了！」

  「這是打仗還是服役呀？老齊你說說，孟將軍到底怎麼想的..….。」

  「他知道個屁！你問他不還如……。」

  「......」

  看到癱倒一片，紛紛抱怨的部下們，章邯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弧度！

  這段歷史的他知道，自然明白孟鞏這麼做的原因，但他認為沒必要和這群夯貨解釋。

  沒再理會這些人，自顧自快速脫下了濕漉漉頭盔，一把扔在雞公車冒尖的麻袋上。

  接著從腰間拿出一個水壺，晃了晃擰開蓋子，仰頭咕咚咕咚地灌了好幾大口。

  冰涼的清水直浸心脾，嘩啦啦流向四肢百骸，徹底驅散了他滿身的疲憊感。

  「嗝～爽！」滿足地打了個飽嗝後，章邯不由呻吟出聲，

  「巴適！～」

  隨後，一臉愜意靠在雞公車上微眯起眼睛，凝望他們即將前往的地方～

  蔡州！

  這一瞬間，他仿佛看到，那沉重歷史的大幕，即將在他眼前緩慢拉開……

  ……

  公元1234年，金天興三年，臘月。

  華夏大地雖然已被西伯利亞寒流席捲大部，但寒冷的天氣依舊不能阻止人們互相征伐的熱情！

  歲歲年年，年年歲歲。

  在這片蒼涼的沃土上，戰爭總是在無休止地上演。不是第一次，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次。

  時光荏苒！轉眼一個月過去。

  蔡州（後世湖北棗陽）。

  此時，淪落於這座小城內的金國君臣，正在上演了一出禪讓大戲。

  時年36歲的金哀宗完顏守緒終於做出決定，準備把金國的皇位禪讓於，

  王室宗裔～完顏承麟。

  讓金哀宗完顏守緒做出如此決定。並非是完顏承麟才能有多麼出眾。只因，現在的大金朝，已經到了覆滅的邊緣，他自個兒不想成為一個亡國之君罷了。

  「來人，去把完顏承麟給朕傳來。」想明白後，金哀帝不再猶豫，立刻對身側侍候的宦官吩咐道。

  只見那剛才還一動不動，宛如木雕石塑候在金哀帝身側的宦官，仿佛瞬間活了過來。

  「奴就去！」

  宦官小聲應了一句，立刻提著裙擺，小碎步快速跑出了大廳。

  宦官一路小跑出門，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此等功夫，是常人練個十年八年也絕難達到的。

  宦官慢慢在視野中消失，金哀帝臉上的擔憂不減，身體帶著不安在大廳里轉來轉去，不時抬頭隔著龐大的建築群，看一下城外的方向。

  .......

  蔡州城外，

  數萬宋蒙聯軍，此時已把偌大的蔡州圍困得密不透風。且蔡州被圍困的時間，已經超過了三個月。

  城內殘存的金軍，早已面臨外無援軍，內無糧草的窘境。

  在如此危機之下，金朝已經到了隨時滅亡的境地，絲毫看不到任何翻盤的機會和可能。

  南城宋軍陣列前。

  一位身披戰甲，手握寶劍，騎著黑色高頭大馬的將軍，正沿著宋軍陣列中的縫隙，來回巡視著。其身後還跟著一票宋軍中的高級將領。

  將軍面容堅毅，深邃的眼底毫光忽閃，好似時刻流淌著一種叫做自信的東西。

  每當他視線從軍中某個士兵身上掃過時，對方都會不自覺挺直胸膛，面露狂熱之色，凝視著這位自家統帥。

  位於軍陣後方，一名年輕的弩兵隊長，這會也跟著其他人一樣，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位，未來將會在南宋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且有著岳家軍第四代之稱的，

  南宋名將-孟珙。

  這位在軍陣後方，絲毫不起眼的年輕弩兵隊長，正是穿越者章邯！

  之前……

  他們這支隊伍在經過一個月的跋山涉水，終于于11月份抵達了蔡州城外。

  初到蔡州之時，就算章邯新占據的這具要比前世強壯了近一倍身子，也累得雙腿直打顫。

  這一路太辛苦了。

  好在將軍們覺得之後還得打仗，為了到期後他們體力能跟得上，才讓各支軍隊輪流修整幾日。

  章邯和他的小隊也是趁著這次難得的修整，得到一定休息，疲憊的身體才慢慢緩過勁來。。

  當初，宋軍初到的時候，蒙古軍隊就已經包圍蔡州城池數月有餘了。

  蒙軍的統帥塔察爾本想拖垮城內的守軍。不曾想，城內的軍民抵抗的決心甚強，始終沒有投降的意思。城內軍民為了抵抗蒙軍，甚至在城中殺馬為糧和都要城外的蒙軍繼續抗爭。

  蔡州軍民高漲的抵抗意志讓蒙軍高層始料不及。城內沒被拖垮，之前的計劃沒有實現倒也罷了。可氣的是！最後倒是把己方拖得差點彈盡糧絕。

  正當蒙軍將軍們束手無策，進退維谷之際。章邯他們這支宋軍的到來，不僅使圍城的兵力更加充足，其攜帶的30萬石軍糧，更是解決了蒙軍此時的燃眉之急。

  之後，有充足物資供應的宋蒙聯軍更是不急著進攻了，準備一心一意和城內的金軍打消耗戰，爭取一鼓作氣把城內的金軍徹底拖垮。

  宋蒙兩家這會兒正處在蜜月期，故雙方見面後，先是迅速分配了彼此攻擊的城牆，之後便分別開始對自己負責的城牆進行不間斷，小規模的試探性進攻。

  因宋軍負責是東南城牆的緣故，章邯所在的百人隊便被分配到了宋軍主力所在的南門。

  幸好章邯作為一名弩兵，只需負責在城下的盾牌後壓制城牆上的金軍射手即可，不需直接參與攻城和敵人進行肉搏，安全還是有點保障的。

  這段時間只是見到了一些小規模試探攻城，便讓章邯徹底認識到了古代戰爭的殘酷性。

  他不僅見到了雙方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的攻擊招數。如：挖河灌城，滾木壘石，雲梯衝車，屎尿石灰等。

  也見識到了古代雙方戰爭中泯滅人性的慘劇。

  章邯曾眼睜睜看著，蒙宋雙方因為火油的缺乏，便把抓來的金國百姓直接扔進油鍋，生生把人身體內的油脂榨出來。

  當時，陣陣平民悽厲的慘叫傳進他的耳中，焦糊的人肉油炸發出的味道鑽進他的鼻子。

  這一副地獄般的慘劇，直接把小接受現代教育長大的章邯，驚得目瞪口呆！

  他清楚地記得，那天他感覺自己仿佛身處煉獄刑場之前，而不是清朗人間。

  那天，也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流淚。

  當時。他心底並不是覺得宋蒙軍隊屠殺金朝的百姓有什麼錯誤，歷史上的這種事情比比皆是。事情多了，對與錯就已經不是那麼重要。

  只是因為自己心底那絲殘存的人性使然，親眼目睹這滅絕人性的一幕後情緒難以控制，眼淚才不由自主流了下來。

  這一切終於要結束了！

  了解過這段歷史的章邯知道，這次孟珙巡視完部隊後，就要和蒙古軍隊一起，對搖搖欲墜的蔡州發動致命一擊！

  果然！歷史慣性依舊是那麼強大。

  孟珙帶人巡視完所有宋軍部隊後，便開始站在士兵軍陣前方的高台上發表進攻前的演講。

  他掃視完下方的士兵便立刻拔出腰間的寶劍，朝著蔡州城遙遙一指，對陣中的士兵大吼；

  「諸位袍澤兄弟，看到眼前的城池了麼？金國的狗皇帝就在裡面苟延殘喘著。

  而在此時我們將完成我們宋人的偉大使命，徹底洗刷百年前金國人帶給我們的恥辱！

  某相信！你們每個人都深深記得，靖康年間金狗帶給我們宋人的恥辱。他們在攻占我們的都城後；

  屠戮我們的臣民、擄掠我們的君王、凌辱我們的妻女、

  昭昭之罪，罄竹難書！

  百年後，時事輪轉。今天，攻守易形了！！

  諸位袍澤弟兄們！

  拿起我們的刀槍長矛來。就在此刻，雪恥的時候到了。。

  孟某決定，明日晨時，全軍攻城。

  報仇！」

  ……

  孟珙洪亮的聲音像安裝了擴音器一般，清晰傳進了每個宋軍每個士兵的耳中。

  這番話，也徹底把手下對金軍的痛恨之情挑動了起來。

  高台下，數萬士兵聞言不自覺紅了眼睛，紛紛高喊；

  「報仇！

  報仇！

  報仇！……」

  數萬人聲嘶力竭的喊聲直衝天際，把天空漂浮的白雲都攪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