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競天擇

2024-10-13 07:12:07 作者: 喬斯坦·賈德

  「是什麼現象?」

  

  「加拉帕哥斯群島是一小群火山島,因此那兒的動植物並沒有很大的差異。但使達爾文感到興趣的是它們之間的細微差異。他發現,他在每個島嶼上看到的大海龜都和其他島嶼有些不同。難道上帝為每個島嶼各創造了一種海龜嗎?」

  「嗯,這確實是一個問題。」

  「達爾文在加拉帕哥斯群島上觀察到的鳥類生態更令人驚訝。他發現每個島嶼上的雀鳥都各有特色,尤其是在鳥喙的形狀上。達爾文指出,這些差異與雀鳥在各個島嶼上覓食的方式有很密切的關係。鳥喙又尖又長的地雀是以松子為食,小鳴雀是以昆蟲為食,樹雀則以樹皮和樹枝里的白蟻為食……每一種雀的鳥喙形狀都完全遷就它攝取的食物種類。於是他想,這些雀可不可能有共同的祖先呢?它們是不是因為千百年來不斷適應各個島嶼不同的環境之後才變成新的品種呢?」

  「這就是他得到的結論,不是嗎?」

  「是的。達爾文可能就是在加拉帕哥斯群島上變成一位『達爾文主義者』的。他還發現當地的動物與他在南美洲見到的許多種類非常相似。於是他問:上帝真的一次就創造了這些各有細微差異的動物嗎?還是它們是進化而來的?他開始愈來愈懷疑物種不會改變的說法。不過,對於進化現象發生的過程,他還是提不出合理的解釋。不過,後來他又發現了一個現象,顯示地球上所有的動物可能是互相關聯的。

  「什麼現象?」

  「就是哺乳動物胚胎發育的情況。如果你把狗、蝙蝠、兔子和人類早期的胚胎拿來比較,你會發現它們非常相似,幾乎難以分辨。一直要到非常晚期之後,你才能分辨人類的胚胎與兔子的胚胎。這不正顯示我們和這些動物是遠親嗎?」

  「可是這時他仍然無法解釋進化的現象是如何發生的。」

  「他時常想到萊爾所說的細微的變化經過長時間作用後可以造成很大效果的理論。不過他仍然找不到一個可以解釋各種現象的通則。此外,他對法國動物學家拉馬克的理論也很熟悉。拉馬克指出,各個物種會逐漸發現自己所需的特徵。例如長頸鹿之所以長了一個長脖子就是因為它們世世代代都伸長了脖子去吃樹上的葉子。拉馬克認為每一種動物通過自己的努力獲取的特徵會遺傳給下一代。可是達爾文並不接受這種『後天特徵』遺傳論,因為拉馬克並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他這項大膽的說法。不過這時達爾文開始往另外一個較為明顯的方向思考。我們幾乎可以說物種進化現象後面的實際機轉恰恰就在他的眼前。」

  「是什麼呢?」

  「我寧願讓你自己想出來。所以我要問你:如果你有三隻母牛,但你所有的飼料只夠養兩隻,那你會怎麼辦呢?」

  「我想我只好把其中一隻殺了。」

  「好……那麼你要殺哪一隻呢?」

  「我想我會殺那隻產奶最少的。」

  「是嗎?」

  「是的,這不是很合理嗎?」

  「這正是人類千百年來所做的事,可是我們還沒講完那兩隻牛的事。假設你希望其中一隻能生小牛,你會選哪一隻?」

  「最會產奶的那一隻。這樣它生的小牛以後可能比較會產奶。」

  「這麼說,你比較喜歡產奶多的母牛。那麼現在還有一個問題:如果你去打獵,而你有兩條獵狗,可是必須放棄其中一隻。那麼你會留下哪一隻?」

  「我當然會留下比較能夠找到獵物的那隻。」

  「對,你會選擇那只比較好的獵狗。這正是一萬多年來人們豢養牲口的方式。從前的母雞不一定每周下五個蛋,羊也不一定會產那麼多羊毛,馬兒也不一定像現在這麼強壯敏捷。在這方面,飼主作了人為的選擇。同樣的道理也適用於植物。如果有品種比較好的馬鈴薯,你一定不會種那比較差的,你也不會浪費時間去砍那些不會結穗的玉米。達爾文指出,沒有一隻母牛、一株玉米、一隻狗或一隻雀是完全一樣的。大自然造成了許多差異。即使是同一品種,也沒有兩個個體會一模一樣。你喝下藍色瓶子的水時,可能有過這種經驗。」

  「可不是嘛!」

  「所以達爾文開始問:大自然是否也有同樣的機轉?大自然是否也可能選擇哪些物種可以存活?而這種選擇淘汰的過程在歷經很長的時間之後是否可能形成新的植物或動物品種?」

  「我猜答案是肯定的。」

  「這時達爾文仍然無法確知這種『天擇』的過程是如何發生的。但在一八三八年十月,也就是他乘小獵犬號返航整整兩年後,他偶然讀到了一本由一位人口研究專家馬爾薩斯(Thomas Malthus)所寫的小書,書名叫《人口論》。馬爾薩斯撰寫此書的靈感是得自那位發明避雷針等東西的美國人富蘭克林。富蘭克林曾經指出,如果沒有受到大自然的限制,一種植物或動物將會遍布全球。但是由於世上有許多物種,因此這些物種會彼此制衡。」

  「這點我可以了解。」

  「馬爾薩斯將這個觀念加以發展,並應用於全球人口上。他相信人類的生殖力很強,因此世界上出生的兒童人數永遠多過能夠存活的人數。他認為既然糧食的生產永遠無法趕得上人口的增加,因此有一大部分人口註定要在求生存的競爭中落敗。那些能夠存活、長大並延續種族生命的人一定是那些在生存競爭中表現最好的人。」

  「聽起來很有道理。」

  「這正是達爾文一直在尋找的普遍性機轉。他以此來解釋進化發生的過程:進化是生存競爭中自然淘汰的結果。在這個過程中,那些最能夠適應環境的人就存活下來,繼續繁衍種族。這是他在《物種起源論》一書中所提的第二個理論。他在書中寫道:在所有動物中,大象是生育速度最慢的一種。但如果所有的幼象都得以存活,則在七百五十年之後,一對大象將可有一千九百萬個後代。」

  「那麼一隻可以產下幾千個卵的鱈魚就更不用說了。」

  「達爾文進一步指出,生存競爭在那些彼此最為相似的物種之間往往也最激烈,因為它們必須爭奪同樣一些食物。在這種情況下,縱使只比別人多占一點點優勢——也就是說與別人有一點點差異——也會使情況大不相同。生存競爭愈激烈,進化到新物種的速度也愈快,到最後只剩下最能適應環境的品種可以生存下來,其他的則會滅絕。」

  「那麼食物愈少,生育數量愈多的種類進化的速度也就愈快囉?」

  「沒錯。可是這不只是食物多寡的問題而已。如何避免被其他動物吃掉也是很重要的。舉例來說,動物有沒有保護色、是否能跑得很快、是否能辨識有敵意的動物或(在最糟的情況下)是否能聞出驅蟲劑的味道,都可能攸關它是否能生存。如果能分泌一種毒液殺死敵人也很有用。這也是為什麼這麼多仙人掌都有毒的原因。由於沙漠中幾乎沒有其他植物生長,因此仙人掌特別容易受到那些草食類動物的傷害。」

  「所以它們多半也都有刺。」

  「除此之外,生物繁衍能力的強弱顯然也是很重要的。達爾文非常仔細地研究了植物巧妙的傳粉方式。植物借著色彩美麗的花朵和迷人的香味來吸引昆蟲為它傳粉。鳥兒唱出美妙的歌聲也是為了同樣的目的。一隻安靜、憂鬱、對母牛沒有興趣的公牛對於傳宗接代可是一點用處也沒有,因為這樣的公牛會立刻絕種。公牛生命中唯一的目的,就是長到發育成熟後與母牛交配以繁衍種族。這就像是一場接力賽一樣。那些因為某種原因不能將它們的基因傳給下一代的動物會不斷被淘汰,整個種族也就因此愈來愈進步。而那些存活下來的品種所不斷累積並保存的最重要特徵之一就是抵抗疾病的能力。」

  「所以一切的物種都愈來愈進步囉?」

  「這種不斷淘汰的結果就是那些最能夠適應某種環境或某種生態體系的品種就能夠在那個環境中長期繁衍種族。可是在這個環境中占優勢的特徵不見得能在另一個環境中占到便宜。例如,對某些加拉帕哥斯群島上的雀兒來說,飛翔能力很重要。可是在一個必須從土裡挖出食物而且沒有敵人的地方,會不會飛就不重要了。千百年來之所以有這麼多不同的動物品種出現,就是因為自然環境中有這麼多種不同的情況。」

  「可是即使這樣,人類還是只有一種呀!」

  「這是因為人有一種獨特的能力可以適應生活中不同的情況。達爾文最感到驚訝的事情之一就是提耶拉德傅耶哥的印第安人居然可以在當地如此惡劣的氣候下生活。可是這並不表示所有的人類都是一樣的。那些住在赤道附近的人皮膚的顏色就要比住在北方的人要黑,因為黑皮膚可以使他們免於受到日照的傷害。白種人如果長期暴露在陽光下比較容易得皮膚癌。」

  「住在北方國家的人有白皮膚是否也是一種優點呢?」

  「是的,要不然地球上的每一個人皮膚都是黑的了。白皮膚在日曬後比較容易製造維他命,這在日照很少的地方是很重要的。當然,到了今天這點就沒有那麼重要了,因為我們可以通過飲食得到足夠的陽光維他命。可是在大自然中沒有一件事是偶然的。每一件事都是一些微小的改變在無數個世代的過程中產生作用的結果。」

  「想起來還真有趣!」

  「確實如此。說到這裡,我們可以用下面這些話來總結達爾文的進化論……」

  「請說。」

  「我們可以說地球生物進化的『原料』就是同一種生物之間不斷出現的個體差異,再加上子孫的數量龐大,以致只有一小部分能夠存活。而進化的實際『機轉』(或驅動力)則是生存競爭中的自然淘汰作用。這種淘汰過程可以確保最強者或『最適者』能夠生存下來。」

  「聽起來跟算術題目一樣合理。當時人對《物種起源論》這本書的反應如何?」

  「它引起了激烈的爭辯。教會提出強烈抗議,科學界則反應不一。其實這並不令人驚訝。畢竟,達爾文的理論把上帝與世界之間的距離拉遠了很多。不過,也有人宣稱,創造一些具有進化能力的生物要比創造一些固定不變的生物更偉大。」

  突然間,蘇菲從椅子上跳起來。

  「你看那裡!」她喊。

  她指著窗外。只見湖邊有一對男女手牽著手在走路。兩人都是一絲不掛。

  「那是亞當和夏娃。」艾伯特說,「他們逐漸被迫與小紅帽和夢遊奇境的愛麗絲等人為伍了。所以他們才會在這裡出現。」

  蘇菲走到窗前去看他們,可是他們很快就消失在林間。

  「這是因為達爾文相信人類也是從動物進化而來的嗎?」

  「一八七一年,達爾文發表了《人的由來》(The Descent of Man)這本書。他在書中提醒大家注意人與動物之間許多極為相似之處,並提出一個理論,認為人與類人猿必定是在某段時間由同一祖先進化而來的。這時,科學家已經相繼在直布羅陀岩和德國的尼安德等地發現了第一批某種絕種人類的頭骨化石。奇怪的是,一八七一年這次引起的反對聲浪反而比一八五九年達爾文發表《物種起源論》那一次要小。不過,他的第一本書事實上已經隱約指出人是從動物進化而來的。我曾經說過,達爾文在一八八二年去世時,以科學先驅的身份被隆重地葬在西敏寺。」

  「這麼說他最後還是得到了應有的榮耀和地位?」

  「是的,最後是這樣。不過在那之前他曾經被形容成英國最危險的人物。」

  「天哪!」

  「當時有一位上流社會的女士曾經寫道:讓我們希望這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希望不會有太多人知道。另一位很傑出的科學家也表示了類似的看法,他說:這真是一個令人很難為情的發現,愈少人談論它愈好。」

  「這幾乎可以證明人和鴕鳥有血緣關係!」

  「說得好。不過我們現在說這種話當然是比較容易了。達爾文的理論提出後,當時的人們突然不得不重新調整他們對於《創世記》的看法。年輕的作家羅斯金如此形容他的感覺:『真希望這些地質學家能夠放過我。如今在聖經的每一個章節後面,我都可以聽到他們的錘子敲打的聲音。』」

  「這些錘子敲打的聲音是指他自己對上帝話語的懷疑嗎?」

  「應該是這樣,因為當時被推翻的不僅是上帝造人的理論,更糟的是,達爾文使得人變成生存競爭這種冷酷事實下的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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