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
2024-10-13 07:10:48
作者: 喬斯坦·賈德
「什麼最後機會?」
「你現在坐得舒服嗎?我們要花一段時間來談這個。」
「好,我坐下來了。」
「你還記得笛卡爾嗎?」
「就是說:『我思故我在』的那個人?」
「對。談到我們心中的疑問,必須要從頭講起。我們甚至不能確定自己是否在思考。也許我們會發現自己只是別人的一些想法罷了。這和思考是很不一樣的。我們有很充分的理由相信我們只不過是席德的父親創造出來的人物,好作為他女兒生日時的消遣。你明白嗎?」
「嗯……」
「可是這當中本身就有矛盾。如果我們是虛構的人物,我們就沒有權利『相信』任何事情。如果這樣的話,我們這次的電話對談純粹都是想像出來的。」
「而我們沒有一點點自由意志,因為我們的言語行動都是少校計劃好的。所以我們現在還不如掛斷電話算了。」
「不,你現在又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了。」
「那就請你說明白吧。」
「你會說人們夢見的事情都是他們自己計劃好的嗎?也許席德的爸爸確實知道我們做的每一件事,也許我們確實很難逃離他的監視,就像我們很難躲開自己的影子一樣。但是我們並不確定少校是否已經決定了未來將發生的每一件事,這也是我開始擬定一項計劃的原因。少校也許要到最後一分鐘——也就是創造的時刻——才會做出決定。在這樣的時刻我們也許可以自己決定要說些什麼、做些什麼。比起少校的重型大炮來,我們這一點點自主性當然只能算是極其微弱的力量。我們很可能沒法抵抗一些外力(如會說話的狗、香蕉里寫的字和事先預定的暴風雨等等)的干預,但是我們不能放棄自己頑強抵抗的能力,不管這種能力是多麼微弱。」
「這怎麼做得到呢?」
「少校當然知道我們這個小小世界裡發生的每一件事,但這並不表示他是無所不能的。無論如何我們必須假裝他不是這樣,照常過我們的生活。」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其中關鍵就在我們是否能設法自己做一些事情,一些不會讓少校發現的事情。」
「可是,如果我們不存在的話,我們怎麼能夠做這些事呢?」
「誰說我們不存在?問題不在於我們究竟存不存在,而是在於我們是什麼?我們是誰?就算最後事實證明我們只不過是少校的雙重人格里的一些念頭,那也並不一定能否定我們這一點點存在的價值呀。」
「也不能否定我們的自由意志,對嗎?」
「這個我正在想辦法。」
「可是席德的爸爸一定知道你正在想辦法。」
「當然囉。可是他並不知道我們確切的計劃是什麼。我正試圖要找到一個阿基米德點。」
「阿基米德點?」
「阿基米德是希臘的一個科學家。他說:『給我一個穩固的點,讓我站在上面,我就能夠移動地球。』我們必須找到那個支點,才能把我們自己移出少校的內在宇宙。」
「這可不簡單哪!」
「問題是在我們還沒有上完哲學課之前,我們不可能溜得走。在上課期間,他會把我們抓得緊緊的。他顯然已經決定要我引導你了解從近代到現代這幾個世紀的哲學。可是我們只剩下幾天的時間了,因為他再過幾天就要在中東某個地方登機了。如果在他抵達柏客來之前,我們還沒有脫離他那牛皮糖一般的想像力的話,我們就完了。」
「說得真嚇人。」
「首先我要告訴你法國啟蒙運動時期最重要的一些事情,然後我們會扼要地討論一下康德的哲學,以便接著談浪漫主義。黑格爾也將是這裡面的一個重要人物。談到他時,我們勢必要談到祁克果(Kierkegaard)如何怒氣勃勃地駁斥黑格爾的哲學。然後,我們將簡短地談一下馬克思、達爾文和弗洛伊德等人。最後如果我們能夠想辦法談一下薩特和存在主義,我們的計劃就可以付諸行動了。」
「這麼多東西,一個星期怎麼談得完?」
「所以我們才要馬上開始呀。你現在可以過來嗎?」
「我今天要上學。我們要開同學會,拿成績單。」
「別去了。如果我們只是虛構的人物,我們能嘗到糖果和汽水的味道才怪。」
「可是我的成績單……」
「蘇菲,你應該關心你自己究竟是住在一個美妙宇宙中的一個小小星球上的人,還是只是少校心靈中的一些電磁波。但你卻只擔心你的成績單!你真應該感到慚愧呀!」
「對不起。」
「不過你還是先去上學好了。如果你在學期最後一天缺席,可能會把席德帶壞。她也許連她生日那一天都會去上學呢!她是個天使,你知道嗎?」
「那我放學後就直接去你那兒。」
「我們可以在少校的小木屋見面。」
「少校的小木屋?」
「咔!」一聲,電話掛上了。
席德讓講義夾滑到懷中。爸爸的話讓她有點良心不安——她在學期最後一天的確沒有上學。真是的,這個老滑頭!
她坐了一會兒,心想不知道艾伯特究竟擬了什麼樣的計劃。她該不該偷看最後一頁呢?不,那樣就算作弊了。她最好趕緊把它讀完。
不過她相信艾伯特有一點(很重要的一點)說得對。爸爸的確對蘇菲和艾伯特經歷過的事通盤了解。但他在寫作時,可能也不完全知道未來將發生的事。他可能會在匆忙之間寫下一些東西,並且很久以後才注意到。這樣一來,蘇菲和艾伯特就有相當的空間可以發揮了。
席德再次覺得她相信蘇菲和艾伯特是確實存在的。真人不露相,她心裡這麼想。
這個意念為什麼會進入她心中呢?
那當然不是一個會在表面激起漣漪的想法。
就像每次班上有人過生日時一樣,同學們今天都圍著蘇菲紛紛起鬨。由於暑假前的氣氛、成績單和汽水等,蘇菲自己也蠻高興受人注目。
當老師祝大家暑假愉快,並且宣布解散後,蘇菲馬上沖回家。喬安本想留住她,但蘇菲回過頭大聲對喬安說她必須去辦一件事。
她在信箱裡發現了兩張從黎巴嫩寄來的明信片,上面都印有「祝你十五歲生日快樂!」的字樣。其中一張仍舊寫著「請蘇菲代轉席德」,但另外一張則是直接寫給蘇菲的。兩張明信片上都蓋著「六月十五日聯合國部隊」的郵戳。
蘇菲先讀那張寫給她的明信片:
親愛的蘇菲:
今天我也要向你祝壽,祝你生日快樂。並謝謝你為席德做了這麼多事。祝安好。
艾勃特少校
席德的父親終於也寫明信片給她了。蘇菲真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麼反應。
給席德的明信片內容是這樣的:
親愛的席德:
我不知道此刻在黎樂桑是什麼日期或什麼時間。但是,就像我說過的,這並不重要。如果我沒有看錯你的話,我這段最後(或倒數第二)的生日賀詞到得並不算太晚。可是要注意,不要熬夜熬得太晚[img alt="hnt" src="images/195004498981.png" /]。艾伯特很快就會告訴你法國啟蒙運動的思想。他會把重心放在七點上。這七點包括:
1.反抗權威
2.理性主義
3.啟蒙運動
4.文化上的樂觀態度
5.回歸自然
6.自然宗教
7.人權
他顯然仍監視著他們。
蘇菲進了門,把全都是A的成績單放在廚房的桌子上,然後便鑽過樹籬,跑進樹林中。
不久她再次划船渡湖。
她到達小屋時,艾伯特已經坐在門前的台階上等她了。他招手示意,要她坐在他身旁。
今天天氣晴朗,不過湖面上有一層薄薄的水汽往上升,仿佛湖水尚未完全從那場暴風雨中復原似的。
「我們還是開門見山地談吧。」艾伯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