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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謝良佐、楊時、游酢、尹焞

2024-10-09 21:43:07 作者: 錢穆

  附張繹、王苹

  二程兄弟以心教心,以身教身,以生活教生活,是標準的道學家,我們該注意到他們當時教育事業的實況。他們和胡瑗的書院學校講學不同了。他們只是私家朋友間的講學。謝良佐、游酢、楊時、尹焞,號為程門四弟子。良佐尤被推為程門之高第。

  良佐字顯道,上蔡人,學者稱上蔡先生。程顥知扶溝事,良佐往從之。

  上蔡初造程子,程子以客肅之。辭曰:「當求師而來,願執弟子禮。」程子館之門側,上漏旁穿。天大風雪,宵無燭,晝無炭,市飯不得溫。程子弗問。謝處安焉。踰月,豁然有省,然後程子與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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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段敘述,可以看出程門的教育精神。良佐遠道來,且讓他先把自己一番求師問道的真忱,自己激發與體認。此心激發了,自己體認了,也就無多話可講。有一天,程顥問他們說:

  「爾輩在此相從,只是學某言語,故其學心口不相應,盍若行之?」請問焉,曰:「且靜坐。」

  顥為扶溝主簿時,年甚輕,官職尤低微。良佐方為秀才,已知名。他這樣遠道問學,正可想見那時的風氣。儒學新潮流,已經普遍激盪開,所以有許多人才望風慕名來到二程的門下。

  明道見謝子見聞甚博,曰:「賢卻記得許多。」謝子不覺面赤身汗。先生曰:「只此便是惻隱之心。」謝子曰:「吾嘗習忘以養生。」明道曰:「施之養生則可,於道則有害。習忘可以養生者,以其不留情也。學道則異於是。出入起居寧無事者?正心以待之,則先事而迎。忘則涉乎去念,助則近於留情。故聖人之心如鑒,孟子所以異於釋氏也。」

  顥又教良佐:

  賢讀書,慎不要循行數墨。

  良佐曾錄《五經》語作一冊,伯淳見之,曰:「玩物喪志。」

  上蔡見明道,舉史書成誦,明道以為玩物喪志。及明道看史,又逐行看過,不差一字。謝甚不服。後來有悟,卻將此事作話頭接引博學之士。

  我們把這些記載仔細看,再看上面程顥章,自可明白這裡面道理。良佐又說:

  先生善言詩,他又不曾章解句釋,只優遊玩味,吟哦上下,便使人有得處。

  後來良佐又從學於程頤,頤稱他能為「切問近思」之學。這時的良佐,早己了解得程門宗旨了。

  楊時字中立,將樂人,學者稱龜山先生。成進士,調官不赴,以師禮見顥於潁昌。顥極喜之。後人說:「謝氣剛,楊氣柔。」顥喜時,頤喜良佐,是各愛其所近。顥卒,時又見頤於洛陽,時年已四十,而事頤愈恭。時與游酢立雪程門,即是時事。至七十,家居貧甚。有張鱟者,為蔡京塾客。一日,令諸生習走,並曰:「天下事,被汝翁壞了,旦晚有亂,先及汝家,苟能善走,或可逃死。」諸生以為其心疾,告京。京矍然,自向鱟問計。觷曰:「唯有收拾人才為第一義。」京問其人,鱟以時對,遂召為秘書郎。時以重德高年入政府,竟無所表顯,此事大為後人所不滿。朱熹說:

  當此之時,苟有大力量,真能轉移天下之事,來得也不枉。既不能然,又只隨眾,鶇突!

  又說:

  來得已不是,及至又無可為者,只是說沒緊要的事,所以使世人笑儒者以為不足用。

  張栻亦云:

  龜山宣和一出,在某之隘,終未能無少疑。恐自處太高。磨不磷,涅不緇,在聖人乃可言。

  程門與謝、楊稱鼎足者為游酢。酢字定夫,建陽人,學者稱薦山先生。少有盛名,至京師,頤一見,謂其資可進道。時顥在扶溝,設學教邑子弟,遂召酢職學事。因從學。但後來他成為程門之罪人。有人問他:「先常從二程學,後又從諸禪游,二者之論,必無滯閡;敢問所以不同?」他答道:

  佛書所說,世儒亦未深考。往年嘗見伊川,云:「吾之所攻者跡也。」然跡安所從出哉?要之此事須親至此地,方能辨其同異,不然,難以口舌爭也。

  他又說:

  前輩往往不曾看佛書,故詆之如此之甚。

  可見他已是明白背師了。

  尹焞字彥明,洛人,學者稱和靖先生。他是程門四大弟子中天資最魯的。人言其家居,終日竦然,家人問饑渴飲食,然後唯阿應之。不爾,不言。朱熹也說:

  和靖直是十分鈍底,被他只能一個「敬」字做工失,終做得成。

  又說:

  和靖不觀他書,只是持守得好。他語錄中說持守涵養處,分外親切。可知學不在多,只在功專志一。

  問龜山之學。云:「以身體之,以心驗之,從容自得於燕:閒靜一之中。」李先生侗。學於龜山,其源流是如此。又曰:「龜山只是要閒散,然卻讀書,尹和靖便不讀書。」

  伊川自涪歸,見學者雕落,多從佛學,獨龜山與上蔡不變,因嘆曰:「學者皆流於夷狄矣,惟有楊、謝長進。」

  然後來程門連謝、楊也都走近禪,只焊不然。朱熹說:

  和靖日看《光明經》一部,有問之,曰:「母命不敢違。」如此便是平日缺卻「諭父母於道」一節。

  二程最稱正學,便最是闢佛的大師,然他們門下實在有些不振氣。所謂「儒門澹泊,一輩豪傑都為禪門收拾去」,其語真不虛。

  程門除四大弟子外,又有張繹,字思叔,河南壽安人。本酒家保,喜為詩,雖拾俗語,往往有理致。一日,見縣官出入,傳呼道路,頗羨之,問人何以得如此?或曰:「讀書所致。」始發憤從人學。入縣學,被薦,忽感科舉學不足為,因至僧寺,見禪師道楷,有祝髮意。時周行己官洛中,告繹曰:「他日程先生歸,可從之,無為空祝髮也。」頤歸自涪陵,繹始往從學。我們看了這一條,即可想見程門教法在當時的重要性。時佛學思想尚盛行,治國平天下,就佛學講,依然是俗事。一輩好髙的學者,還有鄙薄而不為,何況是科舉,更受人輕視。只程學也說堯舜事業如浮雲之過眼,但卻教你不須祝髮去。但這一種教法仍有病,說得太高了,沒有真力量,真見識,後梢仍會染雜上禪學。因此程頤之後,必得出朱熹,始把程門與禪學劃分得清楚。

  程頤門下又有王苹,字信伯,福清人。其父始徙居吳。苹師事頤,於楊時為後進,時最許可之,謂師門後來成就者惟信伯。後明儒王守仁極稱之。全祖望云:

  象山之學,本無所承,東發黃震。以為遙出於上蔡,予以為兼出於信伯。蓋程門已有此一種。

  或問苹:「致知之要?」

  曰:「宜近思,且體究喜怒哀樂未發之謂中。」又曰:「莫被中字誤,只看未發時如何。」

  他又說:

  學者體究,切不可以文義解釋,張思叔所謂勸君莫作聰明解。

  問:「仁,人心也,而又曰以仁存心,何也?」曰:「觀書不可梏於文義。以仁存心,但言能體仁耳。」

  這些處,顯是沿襲程門教法,所謂「鞭辟近里」,所謂「天理二字是自己體貼出來」,皆是此意。但循此而下,便開了陸九淵「《六經》皆我註腳」之先聲。苹又自己說:

  非某於釋氏有見處,乃見處似釋氏。

  胡宏嘗謂:

  河南之門,得其指歸者,零落殆盡。今之存者,叩其所安,亦以規矩寬縱,不加嚴謹,後學將何所正?如王學士說:「佛實見道體,只是差之毫厘,故不可與入堯舜之道。」若佛氏實見道體,則塗轍何容有差?伊川謂其略見道體,今王氏改略為實,豈不迷亂學者?

  後人謂釋氏之說「彌近理而大亂真」,此須二程以後始有此說法。若依宋初諸儒,似說不到釋氏之彌近理。只為二程有些說法說得彌近釋氏了,故覺釋氏之說彌近理。無論是說他「略見道」,抑是「實見道」,總之程門與佛學實有其彌近處。所以湘學胡宏一派,想在理論上重新再建立,朱熹則受有胡宏影響,陸九淵則略近王苹道路。在這裡,我們可以細參學術思想之演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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