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2024-10-09 21:31:14
作者: 陳彥
的確,最麻煩的還是萬大蓮和潘銀蓮的關係,賀加貝是按下葫蘆浮起瓢。
在賀加貝看來,問題主要出在潘銀蓮身上。潘銀蓮小氣,會節外生枝,愛小題大做。他總感到身後是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那是潘銀蓮的眼睛。這雙眼睛又會引來無數雙,盯得他很不自在。而萬大蓮卻始終還是那副做派,大大咧咧,全然事不關己的樣子。有時也許還有些故意,在潘銀蓮眼裡快放射出怒火的時候,她偏要把正吃的烤紅薯或香蕉什麼的,分給他一截,讓潘銀蓮恨不得連他的手都要剁了。萬大蓮卻借其他事,發出哈哈大笑聲。其實那件事,是完全不值乎這樣大笑的。在他看來,萬大蓮有時有小捉弄潘銀蓮一下的成分:你關心那事,我偏在那事上給你弄點喜劇,讓你看後生出些苦痛來。他幾次都想提醒萬大蓮,又說不出口,怕萬大蓮生氣。自己不是正喜歡她這樣黏糊著自己嗎?可在潘銀蓮不在場時,萬大蓮又很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全然沒了那點曖昧勁兒,真是讓他有些無可奈何。萬大蓮心裡那口井,到底有多深,他還真的測不出來。
有一天,萬大蓮的兒子廖萬,又在後台纏著要摸他媽的奶。都兩歲多了,萬大蓮還是慣著他,人多人少地要玩那個遊戲。他不僅自己頭鑽進去,而且還故意要把他媽的衣服掀起來讓人看。好在跟前只有火炬和一個跑龍套的演員。火炬扭頭就出去了。那個演員也藉機開溜。後台就只剩下他、廖萬和萬大蓮了。萬大蓮不讓廖萬掀,廖萬偏不住地掀起來讓賀加貝看,好像是要故意展示他的俘虜和戰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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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廖萬沒完沒了地玩著掀開衣服又放下、放下又掀開的遊戲時,潘銀蓮到後台來了。
潘銀蓮啥時來的,賀加貝真的不知道。他當時太沉浸在一種「讀圖」與回想的思索打架中。萬大蓮反複製止,可一制止廖萬就哭。賀加貝倒也沒有那麼喪眼,看了一下,就繼續化妝,只從鏡子裡斜瞥一二而已。但廖萬偏要逗他看,不看還來扯他的褲腳:「叔叔,你看!你看!快看嘛!」他就不得不看了。要是放在別的女人,他也會開幾句玩笑。可萬大蓮,他的玩笑開不出口。就在廖萬又一次扯他褲腳,他不得不再一次張目面對時,從化妝鏡子裡,他突然看見了潘銀蓮那對快噴湧出火舌的眼睛。大概萬大蓮也看到了,她立即不再掩飾,偏要故意給廖萬以更大的自由,讓他掀著玩去。潘銀蓮嘴裡咕叨了一句:「真不要臉!」然後就擰身離開了。就在潘銀蓮說真不要臉這句話時,廖萬也在抓著他的兩個戰俘亂喊亂叫。因而,萬大蓮把這句話大概聽了個半虛半實,但她明確判斷出,潘銀蓮是罵了她一句什麼才走的。
她就問:「你老婆罵啥了?」
賀加貝急忙掩飾:「沒有哇,沒有罵啥呀!」
萬大蓮一笑說:「山里妞,脾氣還挺倔的。」說完,她嚓地點燃一支煙,蹺起二郎腿抽起來。
這是賀加貝第二次看她抽菸。第一次他還有點吃驚,怎麼抽起煙來了?他還問了她一句。她說:「玩兒玩兒!」這一次抽,似乎不是玩兒。他看她的嘴唇有些抖動,但神情還是極度放鬆著。在她眼裡,潘銀蓮就是個山里妞。似乎還有一種解讀,就是伺候人的服務員,與她萬大蓮不在一個秤星上,不值得她去做什麼還擊。要還擊,也是貓戲老鼠一樣,會玩得有點誇張變形。
這一點,有時也讓賀加貝極不舒服。潘銀蓮畢竟是自己老婆,瞧不上潘銀蓮就是瞧不上自己。但很快,他又會被萬大蓮一切的一切所吸引,包括對潘銀蓮滿不在乎的態度。在這種「萬有引力」中,他又一點點在排斥潘銀蓮,並越發感到她的不好來。
這天晚上演完戲,賀加貝有點不想回家,怕潘銀蓮給他臉子,讓他半天不能入睡。他真的是很累很累了。到台上給人捧出一臉的歡笑來,下了台,直想把臉封存起來,好好蒙頭睡一覺。可看萬大蓮胸脯的事,好像不是那麼輕易能過得去的。
萬大蓮倒是過去了。第二場演出完,好像還有人約她要出去吃夜宵。他想問,又沒好問。萬大蓮是不喜歡人打聽她任何事情的。加之卸妝時,潘銀蓮就在遠遠的地方等著他了。他三下五除二,把臉一抹,就跟潘銀蓮回家了。
本來說把火炬也拉上,可火炬說他還有事,獨自出去了。這個弟弟也越來越不好收管。過去他說話,就跟父親火燒天說話是一樣的。但現在,說啥他都沒反應,臉遲早定得平平的。背後分明有諸多不快,問也問不出來。好在是自己的親弟弟,他堅信一切還都在掌控中。
讓賀加貝沒想到的是,潘銀蓮這晚並沒有跟他提起萬大蓮的事。而是先伺候他泡了腳,又上床給他按摩穴位。當他快睡著時,她突然翻到他身上,千嫵百媚地熱吻起來,吻得她自己先熱淚涌流,抽抽搭搭不止。賀加貝不能不引起重視。雖然這種吻,讓他有點猝不及防,也冷熱得不相交融,可潘銀蓮已哭成這樣,他就不能不短兵相接起來。潘銀蓮從來沒有這麼放浪過,過去總是羞羞答答、畏畏縮縮地放不開。今天卻蕩婦一般,幾下就要把他搖散架了不說,還整得像是誰要殺她一般銳叫不息。他怕他媽聽見,讓她別喊,她卻偏要喊個不住。戰馬直奔騰到凶頑掃淨,敵旗猝倒,才臥槽歇息。
她還在哭,任他怎麼擦眼淚,仍是涌流不住。她什麼也不說,他也什麼都不能問。他知道一問,話就會多起來。話一多,今晚這局面也許就會失控。他們就那樣靜靜地躺著。潘銀蓮直抽搭到快天亮的時候,才說,她想回老家去看看。
賀加貝覺得有點突然。這麼長時間了,潘銀蓮還是第一次提出要回老家。就連結婚,她也是沒有提出要回老家一趟的。也沒有提出要接老家親戚來,只說她的事情她能做了主。這個時候,突然要回老家,他也不知她心裡到底想了些什麼。但好像她還有點堅決,他就同意了。他問要不要找朋友的車送送,她說她就坐班車。他讓她帶些錢,先從劇場票款里支,回頭扣除他的工資就是了。她說她有。天亮後,她要走。他說他去送。她說不用,並把票款箱交給了他。裡面的錢和票據都整理得清清爽爽,利利索索。然後她就走了。
潘銀蓮走後,賀加貝還有點小不適,突然覺得好像有些對不住她。但很快,也就變得輕鬆起來了。尤其是背後少了一雙盯著的眼睛,讓他感到很是自在。他覺得這段時間,也許與萬大蓮之間還能有所突破。
可萬大蓮偏偏在潘銀蓮走後,也變得忙碌起來,一演出完,就急急呼呼離開了。他幾次到她家找,保姆都說,沒有回來,他就有些失落。一個女人,有時晚上演出那麼晚,還不回家,能到哪裡去呢?他就在院子陰暗處等候著。幾年前,他就在那裡蹲守過。蹲守著蹲守著,就見萬大蓮與廖俊卿入了洞房。這次蹲來守去,終於蹲守出:萬大蓮是與一個開著加長林肯的男人在出出進進。這輛加長林肯曾經在兩個演出場所都出現過,但並沒有引起他的注意。因為來看演出的,有不少都是大老闆,也都開著越來越高檔的豪車。可沒想到,這裡面竟然就有來勾引萬大蓮的。並且他已經看出一種不妙:加長林肯把萬大蓮送回家時,那個男人先下車給她開的車門,而且還把她頭頂護了一下。這人明顯不像司機,司機對女主人會顯得過分殷勤。而他不是,是熱情,是呵護,甚至有點親密無間的意思。這個男人仍是廖俊卿一樣的形狀,當然沒有廖俊卿帥氣,但也是五官方正,身材高大,且舉止灑脫不羈的那種。萬大蓮在車旁目送他離去時,車速欲滑不滑、欲動猶止的,有些流連忘返。
賀加貝的腿,又一次稀鬆地癱軟在冬青樹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