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

2024-10-09 21:23:36 作者: 陳彥

  羅甲成那天早上回學校,剛一走,羅天福就跟了上去,他害怕兒子是給自己使金蟬脫殼之計。在他找到兒子以後,兒子不止一次地說過,即使把他找回去,他也是要走的,這話一直在他心頭縈迴。儘管東方雨老人一再說不會的,但他還是不放心,他一直把兒子跟到學校大門裡,看著兒子進了那棟不高的教學樓,還不放心,就一直蹲在離教學樓不遠的一個花壇後邊,死死盯著那個樓門口。一個上午過去了,中午吃飯時,羅甲成是最後一個從樓門口走出來的,他好像是故意要避過人潮高峰。羅天福見他朝學校大門外走,就有些慌神,他已經做好了隨時衝上去,一把抓住兒子的準備。但羅甲成並沒有遠去,只是買了兩袋方便麵,就又回去了。他又一直跟著,直到羅甲成進了那棟教學樓,才繼續在遠遠的地方遊走,守候。他看見甲秀拿著一個盛滿了飯菜的飯盒,進樓里去了,過了一會兒,又端了出來。他想上去跟甲秀問問情況,但又沒有去,他不想讓甲秀知道他在這裡守著。直到下午上課後,甲成再沒出來,他才急乎乎地回去給嘴裡扒拉了幾口飯,又拿了幾個餅,拿了一罐頭瓶子水,給淑惠說,今晚是最危險的一夜,就又急急火火地回學校去了。

  下午放學後,羅甲成還是一直沒出來。羅天福見甲秀又拿了一盒飯上去了。過了大概有半小時,甲秀才下來,飯盒明顯是空了,甲秀也露出了一些喜悅之情,說明甲成把飯吃了。羅天福一直就在那個樓門附近轉悠著,直到晚上十一點,樓上所有的燈都熄了,羅甲成才下來。羅甲成沒有朝宿舍方向走,這讓羅天福又一次緊張起來。

  羅甲成順著一條最暗的林蔭道,一直向湖邊走去。羅天福不遠不近地跟著。到了湖邊,羅甲成繼續順著湖堤往前走,走一走,停一停,停下來時,就對著湖水發呆。羅天福就有些害怕,急忙緊走幾步,躲在羅甲成身後隨時可以下手抓住他的地方。羅甲成又往前走,他又往前跟。後來,他就看見甲秀從前面找過來了,甲秀一來,他心就安定了許多。他看見甲秀一直跟甲成說著,在湖邊又轉了一會兒,就朝宿舍樓那邊走了。他終於看見羅甲成走進了公寓。

  甲秀把甲成送進公寓後,羅天福終於忍不住,上去截住了甲秀。

  「爹,這晚了,你咋還在這裡?」

  「遇見這號冤孽,爹能安寧得了嗎?你沒看咋樣?」

  「甲成心深得很,你說啥他連吭都不吭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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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他還會跑嗎?」

  「大概不會吧。」

  甲秀這句模稜兩可的回答,把羅天福弄得更是心上心下的了。

  甲秀說:「爹,你回去吧,我想他不會跑的,要跑,就不會回學校來的。我也跟看樓的阿姨說了,他晚上一旦出來,阿姨就會給我打電話的。」

  甲秀一再讓他回去,他也只好無奈地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誰也沒辦法。跑吧,想跑就跑去,這回死了我都不管了。」說著,就準備走。甲秀一直把他陪到大門外,見他上了公交車才回去。

  羅天福在公交車上咋想咋不對勁兒,羅甲成如果真的要跑,阿姨就是把電話打給甲秀了,甲秀從女生公寓趕過來,羅甲成還不早都跑掉了。這樣是肯定沒法阻止羅甲成逃跑的。唯一辦法還是在門口死堵。他咋都覺得第一夜是最危險的。他又急忙從半路下了公交,一路朝回小跑著,在過一個十字路口時,有人飆車,差點沒把他卷到車輪下。他正嚇得七魂丟了三魄時,那輛汽車的玻璃搖了下來,一個小伙子伸出頭來,沖他破口大罵了一陣:「日你媽,你個老是找死呢。不想活了你吭聲。賊你個媽了。」他隱約看見,車裡還有幾個濃裝艷抺的時髦女郎在朝他張望。罵完,嗚的一聲車開走了。那發動機的啟動聲,震得羅天福腳底都在抖動。等他緩過勁兒來時,車早已飆得無影無蹤了,只留下一陣山體崩塌般的轟隆聲在大街小巷迴蕩。他勉強穩住心跳,又繼續朝學校跑著。回到學校門口,保安咋都不讓進,沒辦法,他只好說他就是前一陣從學校跑了的那個學生家長。人是找回來了,但害怕晚上再跑,他得來看著點。好在那件事大家都知道,就放他進去了。

  雖然已是五月天氣,但晚上還是冷得有些讓羅天福撐不住,他就一直在那個公寓門口原地小跑著取暖。到天亮時,他的鼻子已經凍得實囊囊的,好像是感冒了。讓他感到欣慰的是,羅甲成直到早晨吃早點前才下樓。他看見羅甲成進了飯堂,這時幾乎還沒有什麼人進去,不幾分鐘,他又出來了。甲成吃飯速度一直很快。羅天福相信他是吃過飯了。然後,他就見甲成又去了教學樓。他看見甲秀拿著飯盒,飯盒上放著幾根油條,也進了教學樓。過了一會兒,又拿著飯盒油條出來了。他看到甲秀的情緒很好,就一路打著噴嚏,回去睡了一覺。下午,他又給甲秀打了個電話,問了一下情況。甲秀說,中午甲成是自己進飯堂吃的飯,不過是在人都吃過以後才去的。晚上,羅天福不放心,又去值了一夜班,他帶了棉大衣。昨晚感冒後,身上有些發燒,吃了藥,但渾身骨節都在痛。他還是跑一跑,在背風的牆角蹲一蹲,一夜就又過去了。第三天晚上,本來說不去了,可剛要上床睡,眼皮又跳得不行,他怕出啥事,到底還是又去堅持了一晚上。一切平安無事,但他的感冒卻是重得徹底躺在床上爬不起來了。

  甲秀這幾天也是特別在關注著甲成,她也怕甲成再離開。自甲成出走後,她跟童薇薇就有了密切聯繫。甲成返校後,她專門跟薇薇交代了一下,一旦發現甲成有反常跡象,相互就立即通個信息。幾天過去了,看來一切正常,甲成除了老想避開人多的地方,過一種孤僻的生活外,似乎沒有其他反常。而過去他就有些孤僻,不過現在更加不願見人而已。甲秀最近就特別關照著甲成,管他喜歡不喜歡,反正遲早都在給他發信息,打電話,買吃的,也是藉機了解他的情緒波動變化。其實最近甲秀也感到特別瞀亂,一是馬上就要畢業了,看來就業是徹底沒戲了,報了幾個單位,開始參加考試都還可以,一到面試就被刷下來了。她也聽說現在的面試都是走過場,其實都是內定好的,但誰也抓不住人家程序上的把柄,也就只好無奈地忍著受著。還有就是金鎖的糾纏,幾乎一天要發幾十條信息,錯別字連篇地愛個不停,弄得甲秀把他都列入黑名單了,他還乾脆到學校找她來了。其實娃也真的沒有其他毛病,就是花痴得不行,在她找弟弟的那些日子,金鎖也沒少費心思,有幾天連學校都沒去,偷著滿西京城網吧到處跑,甲秀再說也不聽,弄得更是好像欠了金鎖許多人情似的。這事她既不好跟爹娘講,也不好給金鎖的爸媽說,就這樣任其發展,也不是個事,真是太讓甲秀為難了。關鍵是馬上就要高考了,她也覺得金鎖可能考不上,他自己給自己估了三百分左右的成績,恐怕危險。但不管怎樣,總得讓他參加考試,不然還不把鄭陽嬌阿姨氣死呀。這幾天,為高考,全城連建築工地晚上都不許加班了,護城河岸唱戲的地攤子也都沒有了響動,就好像一場戰鬥真的要打響了。可金鎖還在滿街拍什麼微電影,氣得鄭陽嬌動不動就給甲秀打電話。現在也只有甲秀說話他還聽。弄得甲秀也只好約他談話,想著不管咋樣,先把高考這一節捏過去再說。

  甲秀又不好約在別的地方,只好把他約到雁塔廣場一個人來人往的地方,跟他鄭重談了一次話,核心是讓他一定要好好參加高考,金鎖偏說他沒勁兒。甲秀問他要啥勁兒,他就又痴說起愛情來,整得甲秀沒一點脾氣。甲秀也是好心,就說,一切都等高考結束再說,這話里似乎留下了很大的空間,金鎖就興奮得手舞足蹈起來。他舉起攝像機,就前後左右地又拍起電影來。他還說,他最近拍的幾個微電影都發到網上了,有一部電影點擊率都過了百位數了。甲秀被他整得恍恍惚惚的,也不知他都在說了些啥誑話。反正他是正拍了斜拍,斜拍了跪拍,跪拍了又是臥拍,惹得一些人圍觀起來,嚇得甲秀急忙抽身跑掉了。

  晚上,童薇薇突然來信息說,甲成沒有到教室去,有些反常。她就趕緊打電話聯繫,甲成手機關機,嚇得她渾身冷汗一下就冒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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