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制命在外

2024-10-09 14:56:51 作者: 賀明朝

  南疆距離蜀山不遠也不近,只是這一路上,再也沒有歡聲笑語,吵吵鬧鬧。

  四個人好似也如被長埋於劍中的常劍一般,被抽乾了所有的力量。

  

  翻過高山便是一片更高的山。崑崙瑤池仙境的東側,便是如劍峰一般的蜀山,在明月之下,天下劍仙盡出此處。

  上古流傳,崑崙之大,萬仙騰雲,除妖伏魔,匡扶正道。

  十二層白玉樓上,是為天庭。天下修士,齊聚崑崙群山深處。

  然而有一天,女修不忿,自立門戶,稱作峨眉。

  又有一日,劍修下山,改換門庭,名曰蜀山。

  崑崙至此一分為三,雖所求大道不同,卻也從未兵戈相向,只是在世間做著自己希望做的事。

  秦蓁手持白骨劍,一馬當先領著眾人,穿過了蜀山大陣。

  漫山遍野的蒼翠綠竹,鬱鬱蔥蔥,遠遠望去,古風擁立,雲蒸霞蔚間,蟬噪鳥鳴,竹濤遠聞,只是傳說中的那輪秋月,已是不知所蹤,只剩下了晨曦普照著,無人居住的一個個劍廬。

  安靜得讓人心生寂寥。一切看似生機勃勃,細細看去卻都如,那倒塌的高樓一般,死氣沉沉。

  秦蓁手持白骨劍,環視四周,輕聲呢喃:「常劍,醒來看看,我們到你家做客了。」

  骨劍嗡嗡作響,可卻並未化出常劍身形。

  秦蓁緩步向前走去:「我帶他去看看,你們隨意吧。」

  三人沉默點頭,各自散去向不同的方向走去。

  秦風懶散地坐在旺財背上,走了許久直到確定看不到秦蓁的身影之後,不知從何處又取出了,一根香菸點燃叼在了嘴上。

  陽光穿過高低錯落的竹葉,化作斑駁的光影,讓秦風仿佛置身於,詩情畫意中,不自覺地讓他閉上了眼。將自己置身於黑暗中,感受著回魂仙夢中少年,殘存的神意。

  秦風想要知道,為何那不是常劍想要做的,為何他還是那樣做了,還做到了最好。

  以身化劍,多麼感人動聽的故事啊,讓本尊都差點沒有險些掉下眼淚。

  可是可是,這真的是少年想要的麼?

  可能他更想,普普通通的在一個清晨,做蜀山一個普普通通的弟子,比畫著一招招普通的劍式,做那個普普通通的小師弟。

  當然願望終究是願望,哪怕最普通的願望,也是同樣的遙不可及。

  常劍成為了,悟道真君,成為了仙劍的劍魂。他的夢想終究還是成為了夢想。

  香菸燃盡灼燒到了秦風的手指,被打斷了思緒的他,有些憤怒地將菸頭丟進了旺財的嘴中。

  「走得平穩些,我要睡一覺。」秦風躺在旺財的背上,泛起了一絲困意。

  以本尊的神魂,也無法消化這幾縷殘存的神意麼?

  好睏啊,怎麼到了這個世界,這麼容易犯困了呢?

  ...

  「帶著秦雨快逃。」

  秦風愣愣地接過被中年男子,丟到懷中的孩童,狼狽地轉身向後跑去,用盡全力跑了許久,方才回頭看去。

  火光之中,那個中年男子的身體,在天空中被撕成了碎片,血液落在地上,並沒有撲滅大火,反而讓大火燃燒得更加劇烈。

  懷中三歲的女童,哭得撕心裂肺。而秦風也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少年,又如何能夠知道,怎麼能讓她安靜一些。

  無數道神念肆無忌憚地掃視著四方,秦風抱著懷中的女童,蜷縮在陰暗潮濕的洞穴深處,一手捂著她的嘴,一手捂著自己的嘴,不敢發出絲毫的聲音。

  直到不知過了多久,就在秦風再也壓抑不住,肚子中的飢餓感時,低頭看了懷中的女童,那是一個連哭泣都已經做不到,幾乎就要死去的生物。

  是肉,是活下去的希望。

  秦風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在女童憔悴的臉上,撫摸了一下又一下,心中的魔念一時大盛,一時又被他強行壓下。

  糾結了良久之後,秦風終於還是恢復了清明,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抱著女童走出了黑暗的山洞。

  重新進入到了光明的世界中,去尋找活下去的機會。

  我是叫秦風麼?好像不是的,我有名字麼?沒有的。

  自己只是一個孤兒,一個被撿回秦家,當做死侍培養的人,一個要永遠保護,懷中女童的人。

  秦風也分不清究竟是,從小被灌輸的思想,讓他放下了心中的殺念,還是內心殘存不多人性,讓他如此。

  他只知道從那以後,自己再也沒有想過要殺死她,無數次生死之間,總是一次次的將她護在身後,拼命搏殺那一個個,強大無比的存在。

  可是,這真的是我要做的麼?是我秦風一生,被上天賜予的宿命麼?

  被女子掏心而出的那一刻,是傷心是欲絕,是恨是怒,可何嘗不是解脫。

  死侍的存在,不就是為主人而死麼?是如何死的又有什麼關係?

  可是女子那最後毫不在意的神色,落在秦風的眼中,是那麼的讓他失望,令他絕望。

  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會像這樣選擇麼?

  秦風翻了個身,感覺身體不斷地向下墜去,無盡的失重感,讓他驚恐地睜開了雙眼。

  一雙繡花鞋映入眼帘,女子抱著劍彎下腰,擔憂地問道:「小風。你怎麼了?」

  秦風伸手擦去了臉上的髒東西,回道:「沒怎麼,做了個噩夢而已。

  言罷,秦風環視四周,又問:「這是哪裡?」

  秦蓁指著地上那塊殘缺的牌匾:「鎮妖塔。」

  白骨仙劍劇烈地震動著,似乎是在哭泣。秦風將鎮妖二字踩在腳下,在上面跳了幾下。

  「小風,不得無禮。」

  秦風努了努嘴,冷笑:「不過是些塵歸塵,土歸土的東西罷了。有禮給誰看?」

  秦蓁想要反駁,一時卻也找不出秦風話中的毛病。

  「小友說得好。」蒼老的聲音突然響起。

  秦風大驚尋聲看去。

  只見一名青衣道袍的老者,負手立於鎮妖塔前。

  「誰?」

  「一縷早該消散的殘魂而已。」

  秦風悄悄的退至秦蓁身後,秦蓁手持白骨劍,向前一步拱手拜道:「不知前輩,尊姓大名?」

  老者轉身,白髮童顏,盯著秦蓁手中骨劍,嘆道:「蜀山第九代掌門,御風。」

  「前輩是常劍的師尊。」秦蓁不可置信道。

  御風點頭伸出手,秦蓁將骨劍遞出,可就在那隻蒼老的手,就要接觸到骨劍之時,卻又閃電般的抽了回去。

  「老朽愧對這位弟子,無顏見他。」

  秦蓁:「常劍一直很想你!」

  御風沉默不語,只是搖了搖頭:「七情六慾,是對於我們修道之人,最無用之物。」

  秦風聞言,再也忍不住,冷笑道:「好一個無用之物,不知前輩殘魂,為何不願歸天,反而在蜀山之中苟延殘喘啊!」

  御風並未動怒:「所以我沒有得道,而他得道了。」

  秦風上前一步,擋住了御風看向骨劍的目光,怒道:「你可知大道與你之間,他會選擇什麼?」

  御風低下頭,黯然道:「大約會是我。」

  「你既然知道,為何明明這縷帶著執念的魂魄回來,卻又躲著不見他?」

  「非是不見,實則不能。」

  「是不能還是不敢?」

  御風抬頭看向秦風眼中的怒火,平靜道:「不能也不敢。」

  秦風仿佛聽到了世間,最可笑的笑話,哈哈大笑著,捂著肚子彎下了腰,指著御風:「人都沒有了,你在這裡裝什麼慈祥?」

  「他沒有死,一直都在,從今之後也會一直都在!」

  「肉體都沒有,還談什麼在?」

  御風指向秦風:「你不也是麼?」

  秦風的笑容僵在了臉上,有些驚慌的回頭看去,可一直在身後的女子,卻不知何時不見的蹤影。

  「你無須擔心,她聽不到的。」

  「你是怎麼進入我腦海之中的?」

  御風笑了笑,無辜地攤了攤手:「不是你請我進來的麼?」

  「你想做什麼?奪舍?」秦風強壓著心中的恐懼,儘量讓自己保持平靜。

  御風搖了搖頭:「我只是想問你一件事而已。」

  「什麼事?」

  「你現在算活著麼?」

  秦風剛要回答,卻又想起了先前,自己問御風的話。

  肉身已死,算活著麼?一個在劍身之中,一個在肉體之中,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同。

  秦風抬起頭:「應該算是吧。」

  御風點了點頭:「那常劍,應該也算是活著的。」

  「可是...」

  御風打斷了秦風的話:「可是,都是不得自在麼?可世間又有幾人,能得自在呢?」

  「油鹽柴米姜醋茶,壽名財權七情六慾,哪一個不是只要活著便,要考慮之事。」

  「自在,自在。想要制命在外,談何容易。」

  秦風:「那是我們的命,你們有什麼權力替我們選擇?」

  御風望著眼前的少年,似是在向他解釋,又似乎在向常劍解釋。

  「我從沒有替你做過什麼選擇,這一切都是你選的,不是麼?」

  秦風默然不語,御風灑脫一笑:「老朽時間不多了,再見了少年郎。」

  秦風抬頭:「你們究竟做了什麼?」

  「此話,你還是問她的好。」御風指向秦風心口之處,永遠的消失在了世間。

  「小風?你怎麼了?」

  映入眼帘的又是那雙,沾染了塵土的繡花鞋。

  秦風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望著秦蓁懷中的骨劍。

  「你也感覺到了吧?」

  骨劍微鳴,似在回應。

  秦蓁疑惑:「你在說什麼?小風?」

  秦風搖了搖頭,低下頭擦拭掉了,牌匾上的泥土,讓其露出本來的面目,回道:「沒什麼,剛才做了個噩夢而已。」

  秦蓁疑惑得歪了歪頭,也不再追問,走到秦風身側,與他一同低頭看著那鎮妖二字。

  「阿姐,我們把它恢復原狀好不好?」

  秦蓁毫不猶豫地點頭:「好!」言罷便挽起袖子,收拾起眼前的殘垣斷壁。

  秦風看著說做就做的秦蓁搖了搖頭,阿姐啊,你難道就看不出來,我只是說說而已麼。

  心中雖是如此想,可秦風還是同樣彎下腰,將一塊巨石擺到了原先的位置,抬頭看著一旁趴在地上的旺財,毫不猶豫地踢了一腳,旺財那肥碩的屁股。

  「快起來幹活,這裡不養閒人。」吃痛的旺財,嗚咽了幾聲,可看到秦風不懷好意的眼神,還是急忙用嘴叼起一根梁木。

  沐浴著晨曦姐弟二人,不知疲憊地勞作著,仿佛回到了,在那個破舊小院中,種菜的日子。

  漸漸地逛完了蜀山的常劍和許半夏,也是默默地加入了進來。

  只有那把被秦蓁小心翼翼,放在地上的骨劍,在陽光之下,熠熠生輝。

  因為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四人一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終於將常劍說過的鎮妖塔,恢復到了曾經的面貌。

  秦風小心翼翼地將最後,那塊僅剩兩個字的牌匾,掛回了遠處。

  四人看著雖然還是殘缺了不少的高樓,可心中突然莫名地升起了一絲大功告成的感覺。

  秦蓁重新拿起那把沐浴著陽光的骨劍,笑問道:「常劍,你看回家了。」

  秦蓁高高地舉起劍,正對著鎮妖二字揮了揮,似乎替常劍對鎮妖塔做最後的告別。

  秦風笑著跳上了旺財的背,大喊道:「我們該走咯。」

  劉若也不打招呼,同樣跳上了旺財背。

  「累死了,我也要騎狗。」

  許半夏怯生生:「我能不能...」

  秦蓁將骨劍放回背後的劍鞘,拉起他的手一躍而起。

  「有什麼不能?」

  旺財感受著,背上越來越重的力量,果斷化為了原形,伸出舌頭,向山下狂奔而去。

  青竹搖曳著軀幹,似乎在向他們告別。

  秦風站起身,一腳踩在旺財的頭上,頭也不回揮了揮手。

  「再見咯。」

  「常劍,再看一眼家,以後想家了可別哭鼻子,也別尿床咯。」

  骨劍嗡嗡作響,似乎在抗議少年,說著他的糗事。又似是在和竹林,高塔,劍廬一一告別。

  出了蜀山,便是崑崙。雲霧繚繞間的瑤池仙境,再也沒有昔日熱鬧的場景。

  只有婉轉的琴音,在寂靜中流淌。

  只見縹緲的雲霧,無風而動,露出了被遮掩的高山玉樓。

  仙鶴起舞,盤旋而下,迎接著下山歸來的少年郎。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