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君士坦丁堡陷落後遭到燒殺擄掠的狀況(1453年)

  噩耗長著翅膀迅速傳布開來，只是君士坦丁堡的範圍廣大，邊遠地區的人還不會馬上知道國破家亡的消息，一時還沉浸在幸福中。但一般處於普遍存在的恐慌和驚怖之中，處於整個群體的焦慮和戰慄之中，處於敵人攻擊的混亂和喧囂之中，一個難以成眠的夜晚和清晨必定是轉瞬即逝的。無人相信有許多希臘婦女會被土耳其新軍將她們從深沉而安詳的睡眠驚醒。等到居民確知大難臨頭時，他們很快從所有的住宅和修道院逃走。心驚膽戰的居民就像一群膽怯的小動物，成堆聚集在街道上，好像眾多的弱者在一起就會產生力量，再不然就是懷著自我安慰的希望，認為個人躲在群體之中就會安全或是不被人看到。從首都的每一個角落，大家擁入聖索菲亞大教堂，在一個時辰之內，內殿聖所、唱詩台、中殿以及上下廊道，全都擠滿了父親和丈夫、婦女和孩童、教士和僧侶以及童貞修女，大門從裡面被閂住，大家尋求天父的殿堂給予保護，不久之前他們還感到十分痛恨，將這裡視為瀆神和不潔的建築物。

  

  他們的信心來自一個宗教狂熱分子或騙子的預言：有一天土耳其人會進入君士坦丁堡，追殺羅馬人直到位於聖索菲亞大教堂前面廣場上的君士坦丁的石柱。神聖的地點是災禍的盡頭，一位天使會手拿寶劍從天而降，把解救帝國的責任連帶天神的武器，交給坐在石柱底下的一個窮漢。天使會說：「拿起這把寶劍為上帝的子民報仇雪恥。」大家會為振奮人心的言辭鼓舞起高昂的士氣，土耳其人立即被打敗，勝利的羅馬人會將他們驅出西部，從整個安納托利亞地區趕到波斯的邊境。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杜卡斯帶著幾分幻想和更多真理，對希臘人的爭執和頑固大加指責，這位博學的史學家哀嘆道：「如果天使真的出現，他也會先提出教會統一的要求，只有這樣，他才幫助你們消滅敵人，即使處在生死存亡的時刻，你們也會將安全置之不顧，或者是假裝同意來欺騙你們的上帝。」

  就在大家期待天使降臨而天使遲遲不來的時候，大門已經被斧頭劈開，土耳其人沒有遭到任何抵抗，他們那尚未展開大肆殺戮的手，便用來挑選和保有大批俘虜，年輕、美貌和看上去富有的人是爭奪的對象。至於他們的所有權的決定在於攫取的先後、個人的實力和長官的命令。只用了1個小時的工夫，男性俘虜都被繩索捆綁，女性則用自己的面紗或腰帶捆住。元老院議員和奴隸、高級教士和教堂門房，全部不管身份高低拴在一起；平民階層的年輕男子也與貴族千金綁成一堆，羞怯的少女平常不輕易露面，就連最親近的家屬也很少見到她們的臉孔。在這一大群俘虜當中，社會地位已沒有人理會，血親關係全被砍斷，兇狠無情的士兵對於父親的呻吟、母親的哭泣和孩童的哀號根本無動於衷。俘虜之中哭聲最高的人是出家的修女，她們衣衫不整、伸展雙手、披頭散髮從祭壇旁被拖走；我們非常虔誠地相信，她們中很少人願意放棄修道而去過後宮的生活。這些不幸的希臘人就像馴服的家畜，一串一串被粗暴的動作趕過街道，征服者急著回去抓更多的獵物，他們在鞭打和叫罵聲中只有加快蹣跚的腳步。

  就是在這個時候，首都所有的教堂和修道院、所有的宮殿和住宅，都在進行類似的搶劫活動。城市裡再沒有一個地方，無論是多麼與世隔絕，能夠保護戰敗者的人身和財產的安全。虔誠的民眾大約有6萬人從城市被運到營地和艦隊，完全憑著主子的意願或利益將他們交換或出售，他們成為奴隸，被分散到奧斯曼帝國遙遠的行省。他們中間有一些極為出眾的人物。如歷史學家法蘭扎是首席寢宮總管和御前大臣，他的家庭也遭到相同的命運，在忍受了4個月艱辛的奴役生活後他總算恢復自由，翌年冬季冒險前往哈德良堡，從馬廄總管的手裡贖回他的妻子，他那兩個年輕貌美的孩兒被抓去侍候穆罕默德二世本人。法蘭扎的女兒死於後宮，很可能保住了貞操；那個15歲的兒子寧死也不願受辱，就被身為最高統治者的情人，因愛生恨，親自用刀將他刺死。諸如此類慘無人道的行為，不能用個別的人情或慷慨來抵消和補償。

  蘇丹收到菲勒福斯呈送的一首拉丁頌歌，知道詩人的妻子來自一個高貴的家庭，就把擄來的貴婦人和兩個女兒全部釋放了。穆罕默德二世要是抓住羅馬的使節，大可滿足他的驕傲或殘酷。機智的紅衣主教伊西多爾避過搜捕，穿著一套平民服裝從加拉塔逃走。外港的鐵鏈和入口仍舊被義大利的商船和戰船所控制，他們在圍攻期間已經表現出過人的英勇，趁著土耳其水手分散在城市四處搶劫，他們抓住機會開始撤退。正當船上的水手升起船帆之際，海灘上擠滿了乞求和哀號的群眾。但運輸的船舶數量有限，威尼斯人和熱那亞人只能挑選自己的同胞。雖然蘇丹做出最動聽的保證，加拉塔的居民還是帶著最值錢的財富，拋棄家園登船離開。

  在一座大城陷落和遭到洗劫的時候，總有歷史學家重複敘述答災禍的場景，同樣的激情產生類似的結果。要是說人性的激情無法控制、可以任意濫用，哎呀，那麼文明人和野蠻人又有多大差別呢？在偏執和憎恨的微弱叫喊聲中，土耳其人並沒有受到指責，說他們帶著惡意濫殺無辜的基督徒。但根據他們的規則，戰敗者喪失生存的權利，征服者合法的報酬來自男女俘虜的勞役、售價或贖金，君士坦丁堡的財富全被蘇丹賞給贏得勝利的軍隊，一個小時的搶劫勝過多年辛苦的工作，但是戰利品的分配沒有規定適當的辦法，每個人得到的分量並不取決於他的功績。獎勵英勇作戰的酬勞被一群營地的混混趁火打劫偷走，這些混混一直逃避戰場的辛勞和危險，敘述他們的搶劫行為非但讓人厭惡，也不能產生教誨的作用。即使帝國已經處於非常窮困的時期，被掠奪的總額依然達到了約400萬達克特金幣，其中有一小部分是威尼斯、熱那亞、佛羅倫斯和安科納商人的財產。這些外國人的股本在迅速和不停的流通中增值極快，希臘人的財富用來炫耀宮殿和衣飾，或是兌換成錠的金銀和古老的錢幣深藏在地下，唯恐被政府為了保衛國家而從他們的手裡拿走。

  教堂和修道院受到褻瀆和劫掠，引起最令人痛苦的怨恨。聖索菲亞大教堂極其雄偉的建築物，人間的天堂、巨大的蒼穹、天使的華蓋、上帝的寶座，多少世代的奉獻全被搜刮一空，無數的金銀財富、珠寶飾物、花瓶器皿和神聖法器被邪惡的手法奪去供人類使用。那些在異教徒眼裡稍有價值的東西，上面的聖像被擦掉或刮除後，剩下的帆布或是木料便被扯碎、打爛、燒毀或踩在腳下，要不就極其惡毒地用在馬廄或廚廁之中。他們之所以使出這般褻瀆神明的做法，完全學自君士坦丁堡的拉丁征服者。基督、聖母和聖徒從罪孽深重的正統信徒那裡所得到的待遇，被狂熱的穆斯林用在偶像崇拜的紀念物上。或許哲學家不會隨著公眾一起喊叫，反而會說在藝術趨於沒落的時代，技巧不可能比作品更有價值，狡猾的教士和輕信的人民很快會用新出現的顯靈和奇蹟加以更換。讓人真正感到悲痛的是，拜占庭的圖書在這場全面的變亂中被毀棄和散落，據說有12萬部手稿或抄本不知去向，1個達克特金幣可以買到10卷書籍，同樣低廉的價格對神學的經典來說還嫌太高，亞里士多德和荷馬的全部著作也受到這種待遇，要知道這是古希臘最偉大的學術和文藝作品。能讓我們稍感安慰的是，古典文化的寶庫里的絕大部分無價珍品安全存放在義大利，何況德意志有個城鎮發明了一種新技術(是指谷騰堡的印刷術)，可以用來抗拒時間和蠻族的破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