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土耳其人發起全面攻擊以及希臘皇帝的陣亡(1453年)

  君士坦丁堡被圍攻期間，有時也會提到求和與投降的問題，營地和城市之間曾有幾名使者來往。希臘皇帝處於逆境顯得非常謙卑，只要不悖離宗教和皇權，願意接受任何條件；土耳其蘇丹希望減少士兵的犧牲，更想把拜占庭的財寶據為己有，他為了完成神聖的任務，特別提出加波兒的處理方式供他們選擇，就是願行割禮、支付貢金或面對死亡。每年獲得10萬個達克特金幣或許可以滿足穆罕默德二世貪婪的念頭，但他的雄心壯志卻是要緊緊抓住東部的都城絕不放手，於是他提出願意提供希臘皇帝一座同樣富有的城市，至於城裡的人民，可以容忍他們信仰自由或讓他們安全離去。經過毫無結果的談判後，蘇丹終於宣布他的決定，如果不能據有君士坦丁堡的寶座，情願將此地變成他的墳墓。巴列奧略不能將城市交到奧斯曼人手裡，此事有關個人榮譽和職責，他也擔心背上千古罵名，所以決心力戰到底，至死不屈。蘇丹花幾天時間完成了進攻的準備，還運用愛好的占星術，把帶來吉兆的攻城時間定在5月29日，這可以讓大家獲得一段休戰的間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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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27日夜晚發布最後的命令，親自召集軍事首領開會，派出傳令官到營地各處，宣布此一重大冒險行動的任務和目的。專制政體的首要原則是恐懼，他用東方人的方式發出威脅之辭，擅離職守和臨陣後退的人員，即使長著飛鳥的翅膀，也難逃正義之手給予鐵面無情的懲處。他手下大部分高級將領和新軍成員都是基督徒家庭的後裔，後來獲得尊貴的土耳其姓氏，並靠著一再發生的收養關係永久保存下來。個人的身份逐漸發生變化，以及言傳身教的榜樣和嚴格的紀律的約束，使團隊精神得以保持積極進取的活力。在這場偉大的聖戰中，穆斯林受到教誨要用祈禱和7次沐浴來淨化他們的心靈和肉體，在翌日結束之前一直保持禁食。一群伊斯蘭托缽僧訪問各處的帳篷，向士兵灌輸成為殉教烈士的宗教信念，並且保證他們會在天堂到處是河流的花園裡，擁抱黑眼睛的童女，度過永恆的青年時光。

  然而穆罕默德更看重塵世可見的報酬，他承諾發給勝利的軍隊雙倍的薪餉。蘇丹說道：「我只要城市和建築物，所有的俘虜、戰利品、金銀財寶和美女，全部拿來當作你們英勇的獎賞，讓人人得到財富和快樂。我的帝國有廣大的疆域和眾多的行政區域，第一個登上君士坦丁堡城牆的大無畏士兵，將獲得的酬勞是掌管最美好和最富饒的行省，我的感激所加於他的榮譽和產業將遠超過他的期望。」這種強烈的刺激和動機在土耳其人的心中形成高漲的熱情，使他們不禁躍躍欲試而將生死置之度外，整個營地迴響著「安拉是唯一的真主」和「穆罕默德是他的使者」的呼叫聲，在海上和陸地到處可聞，從加拉塔到那7座塔樓，遍地閃爍著燃燒的篝火。

  基督徒的狀況卻大相逕庭，他們都在唉聲嘆氣地埋怨，悔恨自己的罪孽和即將來臨的懲罰，聖母瑪利亞的聖像已經展示在巡遊的行列中，這位至高無上的守護神對信徒的乞求充耳不聞。他們責怪皇帝固執己見，未能及早投降，想到未來的處境不禁灰心喪氣，他們甚至希望能被土耳其人奴役，這樣還能獲得休息和安全。尊貴的希臘人和勇敢的聯軍全被召往皇宮，要在28日夜晚完成準備，對於即將發起的全面攻擊，不畏危險，恪盡職責。巴列奧略最後的講話等於是為羅馬帝國舉行葬禮的悼詞：他再三提出承諾和懇求，並徒勞地企圖鼓起那在他心中已然破滅的希望。整個世界找不到容身之地是何其的冷漠和陰森，對那些慷慨赴義為國捐軀的英雄，無論《福音書》還是教會都沒有提出任何明確的補償。只有他們的國君以身作則的榜樣以及處於被圍攻的困境之中，他仍在為其麾下的戰士增添勇氣，由此加強作戰的力量。

  歷史學家法蘭扎當時參加悲傷的會議，以親身的感受描述這極其慘痛的場面。他們流下眼淚擁抱在一起，全都將家庭和財產置之不顧，決心奉獻自己的生命。每一位將領離開會場後立即前往負責的崗位，整夜帶著焦慮的心情，提高警覺在防壁上面守望。皇帝和幾位忠誠的友伴走進聖索菲亞大教堂，此處再過幾個時辰就會成為一所清真寺，他們用淚水和祈禱舉行虔誠的領聖體儀式。他在皇宮休息片刻，四周迴響著哭泣和哀嘆的聲音，皇帝乞求可能受過他傷害的人給予原諒，然後騎馬前去巡視哨所，觀察對面敵軍的動靜。最後的君士坦丁所蒙受的苦難和毀滅，比起拜占庭以往長治久安的諸位愷撒，發射出了更為耀目的光輝。

  攻擊軍隊原可以利用暗夜的掩護得以亂中取勝，然而穆罕默德的軍事判斷和占星術素養，要讓全面的進攻在光天化日之下進行，那是1453年5月29日令人難忘的清晨。他們的前一夜是在辛勞的工作中度過的，軍隊、大炮和柴束都已運到壕溝的邊緣，很多地點開闢出平坦的通道直達防壁的裂口。80艘戰船的船頭和架起的雲梯幾乎接觸到面對港口的海牆，那個部位的防禦力量非常薄弱。土耳其士兵在威脅處死的恐懼下只有銜枚疾進，行動總要聲音，這是即使軍紀和對懲罰的恐懼也不能違反這種自然的規律。每個人只有儘量壓低聲息摸索前進，但數千人的行進和動作，無可避免地發出一種奇特而混雜的聒噪聲，傳入塔樓上面的哨兵耳中。

  天色剛剛破曉，土耳其人免去日常規定的起床炮信號，從海上和陸地對著城市發起了全面的行動。他們的攻擊線緊密和連續的程度，可以比擬為一根雙股或多股擰成的繩索。最前面的隊列是全軍的渣滓，一群零亂不堪的烏合之眾：都是老弱殘兵、農夫和流浪漢，還有那些懷著盲目希望的人員，加入軍隊是為了靠搶劫發財或是成為殉教烈士。一致的衝動驅使他們奔向外牆，最大膽的人在攀登的時候很快摔落下來。基督徒面對愈聚愈多的敵人，沒有浪費一根標槍或是一顆彈丸，但是他們的精力和彈藥在防禦作戰當中終於消耗殆盡。壕溝填滿被殺士兵的屍體，為後續的戰友提供可以落腳的地點，對於這些志願獻身的先鋒軍隊而言，陣亡比活著作戰更能發揮作用。

  安納托利亞和羅馬尼亞的軍隊，各自在他們的將領和頭目的率領指揮之下，陸續投入進攻的行動。他們的進展有時順利，有時被迫後退，整個情勢很難預料。經過2小時的激戰，守軍不僅維持著原來的局面，而且處於有利的地位，到處都可以聽到皇帝的聲音，激勵士兵盡最後的努力以拯救他們的國家。就在這個緊要關頭，土耳其的新軍重新整頓鼓起勇氣，用排山倒海的勢頭沖向敵人。蘇丹騎在馬上，手裡拿著一根鐵錘矛，親自壓陣，嚴密掌握戰場的狀況。他的四周是1萬名最精銳的御林軍，要保留到決定性的時刻，他用獨斷的聲音和銳利的眼光操縱著戰場浪潮的起伏。大批執法人員安置在戰線的後面督戰，用強制、催促和懲罰的手段逼迫軍隊進攻。對於臨陣脫逃的人員來說，戰線的前列固然危險萬分，但退縮只會帶來羞辱和不可避免的死亡。

  恐懼和痛苦的喊叫為鼓號齊鳴的軍樂所淹沒，根據經驗，戰場上演奏的樂曲要是節拍強烈、旋律動人，就會加快血液循環使人振奮精神，對人體產生的刺激作用遠勝於理性和榮譽的說教。奧斯曼的炮兵軍隊從陣線、戰船和浮橋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射擊和爆炸的響聲，營地和城市、土耳其人和希臘人全被一片硝煙彈雨所籠罩，只有等到羅馬帝國的絕滅或獲救才會消散。

  一般來說，歷史或傳說中的英雄人物總是一對一進行搏鬥，激發我們的想像，也撥動著我們的情感。戰爭藝術的快速發展可以增加人類的智慧，儘管帶來無窮的禍害，它還是使一門必要的科學獲得了極大的進步。全面進攻的畫面總是大同小異，令人厭惡，到處是鮮血淋漓、恐怖萬狀和混亂不堪。時隔3個世紀，相距1000英里，即使再努力，我也無法詳細描繪當年的景象，何況那種兩軍接戰的狀況不容旁觀者存在，就是當事人也無法提出任何公正準確的說法。

  君士坦丁堡陷落的直接原因，是一發穿透約翰嘓查士丁尼鎧甲的子彈或箭頭。看到自己鮮血直流而且劇痛無比，這位軍事首領頓時喪失了勇氣，然而他的指揮才華和用兵藝術是這座都城最堅固的堡壘。他在離開自己防守的崗位下去找外科醫生時，被看成是要逃走的樣子，他被不知疲勞的皇帝攔住，巴列奧略驚喊道：「你的傷勢很輕!目前的情況非常危險，你要留在這裡坐鎮，況且你又能退到哪裡去呢？」全身戰慄的熱那亞人說道：「我要用上帝為土耳其人打開的通道撤離。」說完這句話他便穿過內牆一個缺口趕緊走掉了，這臨陣脫逃的怯懦行為玷污了一生的武德，最後在加拉塔或開俄斯島上也不過多活了幾天，良心的不安和公眾的指責飽嘗臨終的痛苦。絕大多數拉丁協防軍都效法他的行動，等到敵人用加倍的勇氣再度發起攻勢，守軍的防線開始動搖。

  奧斯曼人的數量超過基督徒50倍甚或100倍，雙層城牆在炮火的轟擊下成為一堆殘磚廢垣。周長數英里的城牆必然有些地方容易進攻或是守軍薄弱，如果圍攻者在某一點突破，整個城市的下場就是無法挽回的陷落。新軍的哈桑軀體雄偉、膂力驚人，有資格接受蘇丹的最高獎賞，他一手握著彎刀一手持著盾牌登上外牆的防壁。30名新軍不甘示弱地緊隨其後，其中18人在勇敢的行動中喪命，哈桑和他的12名戰友終於攀登上了碉堡的頂端。這名巨人從雉垛上面被打落下來，他以一個膝蓋支撐住身體，接著被暴雨一樣的標槍和石塊擊倒。他用果敢的攻擊證明任務可以達成，城牆和塔樓很快爬滿密密麻麻的土耳其士兵，現在守軍被趕出了有利的陣地，馬上為不斷增加而且聲勢浩大的敵軍殲滅殆盡。

  在進擊和敗退的洶湧人潮中，人們在很長一段時間中還可以看到皇帝，但最後終於消失得蹤跡全無，他已經盡了作為一位將領和士兵的全部使命。圍繞在他身邊負責警衛的貴族，為維護巴列奧略和坎塔庫澤努斯的榮譽和名聲，全部戰鬥到最後一刻。有人聽到他的喊叫何其悲憤：「難道找不到一個基督徒把我的頭砍下來嗎？」他最後的恐懼是活著落入不信上帝的人的手中。已經絕望的君士坦丁為審慎起見脫下紫袍，在兩軍混戰中遭到無名之輩的殺害，他的身體埋在堆積如山的屍首下面。等到他陣亡後，全城再無人抵抗，秩序蕩然，潰敗的希臘人爭著向內城逃走，很多人在聖羅馬努斯門狹窄的通道因擁擠窒息而死。

  勝利的土耳其人從內牆的缺口一擁而入，衝進街區，很快與他們的弟兄會合，後者是從海港一側的菲納爾門攻入城市的。在第一陣狂熱的追殺過程，有2000名基督徒死於刀劍之下，但貪婪之心很快勝過殘酷的行為。勝利者一直認為，如果不是皇帝和精銳的隊伍如此英勇，使得他們以為首都各處都會遭到類似的抵抗，那麼他們立刻就會停止屠殺，給所有人以赦免。整個的情況就是如此，君士坦丁堡過去曾經打退科斯洛埃斯、蠻酋和幾位哈里發的進犯，現在受到53天的圍攻，絕望的情勢無法挽回，終被穆罕默德二世的武力征服。拜占庭，由這座城市的名字構成的帝國，過去僅僅被拉丁人占領過，現在整座城市連同神聖的宗教全被穆斯林征服者踩在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