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兩個旅客遇到兩個姑娘,兩隻猴子,和叫作大耳朵的野蠻人
2024-10-09 11:25:59
作者: (法)伏爾泰
老實人和他的當差出了關塞,那邊營里還沒人知道德國神甫的死。細心的加剛菩辦事周到,把行囊裝滿了麵包、巧克力、火腿、水果,還有幾升酒。他們騎著兩匹安達魯齊馬,進入連路都沒有的陌生地方。後來發見一片青蔥的草原,中間夾著幾條小溪。兩位旅客先讓牲口在草地上大嚼一頓。加剛菩向主人提議吃東西,他自己以身作則,先吃起來了。老實人說道:「我殺了男爵大人的兒子,又一世見不到美人兒居內貢,教我怎麼吃得下火腿呢?和她離得這麼遠,又是悔恨,又是絕望,這樣悲慘的日子,過下去還有什麼意思?德雷甫的《見聞錄》[32]要怎樣的說我呢?」
他這麼說著照舊吃個不停。太陽下山了。兩位迷路的人聽見幾聲輕微的呼叫,好像是女人聲音。他們辨不出是痛苦的叫喊,還是快樂的叫喊。一個人在陌生地方不免提心弔膽。他們倆便急忙站起。叫喊的原來是兩個赤身露體的姑娘,在草原上奔跑,身子非常輕靈。兩隻猴子緊跟在後面,咬她們的屁股。老實人看了大為不忍。他在保加利亞軍中學會了放槍,能夠在樹林中打下一顆榛子,決不碰到兩旁的葉子。他便拿起他的西班牙雙膛槍,一連兩響,把兩隻猴子打死了,說道:「親愛的加剛菩,我真要感謝上帝,居然把兩個可憐的姑娘救了命。殺掉一個大法官和一個耶穌會士,固然罪孽不輕,這一來也可以將功贖罪了。或許她們是大人家的女兒,可能使我們在本地得到不少方便呢。」
他還想往下說,不料兩個姑娘不勝憐愛的抱著兩隻猴子,放聲大慟,四下里只聽見一片悽慘的哭聲。老實人頓時張口結舌,愣住了。終於他對加剛菩道:「想不到有這樣好心腸的人。」加剛菩答道:「大爺,你做得好事。你把這兩位小姐的情人打死了。」「她們的情人!怎麼可能?加剛菩,你這是說笑話罷?教我怎麼能相信呢?」加剛菩回答說:「大爺,你老是這個脾氣,對什麼事都大驚小怪。有些地方,猴子會博得女人歡心,有什麼希奇!它們也是四分之一的人,正如我是四分之一的西班牙人。」老實人接著道:「不錯,老師邦葛羅斯講過,這一類的事從前就有,雜交的結果,生下那些半羊半人的怪物。古時幾位名人還親眼見過,但我一向以為是無稽之談。」加剛菩道:「現在你該相信了罷!你瞧,沒有教育的人會做出什麼事來。我只怕這兩個女的搗亂,暗算我們。」
這番中肯的議論使老實人離開草原,躲到一個樹林裡去。他和加剛菩吃了晚飯,兩人把葡萄牙異教裁判所的大法官,布韋諾斯·愛累斯的總督,森特-登-脫龍克男爵,咒罵了一頓,躺在蘚苔上睡著了。一早醒來,他們覺得動彈不得了。原來當地的居民大耳人[33],聽了兩個女子的密告,夜裡跑來用樹皮把他們捆綁了。周圍有五十來個大耳人,拿著箭、棍、石斧之類;有的燒著一大鍋水;有的在端整烤炙用的鐵串;他們一齊喊著:「捉到了一個耶穌會士!捉到了一個耶穌會士!我們好報仇了,我們有好東西吃了。大家來吃耶穌會士呀,大家來吃耶穌會士呀!」
加剛菩愁眉苦臉,嚷道:「親愛的大爺,我不是早告訴你嗎?那兩個女的要算計我們的。」老實人瞧見鍋子和鐵串,叫道:「我們不是被燒烤,就得被白煮。啊!要是邦葛羅斯看到人的本性如此這般,不知又有什麼話說!一切皆善!好,就算一切皆善,可是我不能不認為,失去了居內貢小姐,又被大耳人活烤,總是太殘忍了。」加剛菩老是不慌不忙,對發愁的老實人道:「我懂得一些他們的土話,讓我來跟他們說罷。」老實人道:「千萬告訴他們,吃人是多麼不人道,而且不大合乎基督的道理。」
加剛菩開言道:「諸位,你們今天打算吃一個耶穌會士,是不是?好極了,對付敵人理當如此。天賦的權利就是教我們殺害同胞,全世界的人都是這麼辦的。我們沒有運用吃人的權利,只因為我們有旁的好菜可吃,但你們不像我們有辦法。把勝利的果實扔給烏鴉享受,當然不如自己把敵人吃下肚去。可是諸位,你們決不吃你們的朋友的。你們以為要燒烤的是一個耶穌會士,其實他是保護你們的人,你們要吃的是你們敵人的敵人。至於我,我是生在你們這裡的,這位先生是我的東家,非但不是耶穌會士,還殺了一個耶穌會士,他穿的便是從死人身上剝下來的衣服,所以引起了你們的誤會。為了證明我的話,你們不妨拿他穿的袍子送往神甫們的邊境,打聽一下我的主人是不是殺了一個耶穌會軍官。那要不了多少時間。倘若我是扯謊,你們照舊可以吃我們。但要是我並無虛言,那麼你們對於公法、風俗、法律的原則,認識太清楚了,我想你們決不會不饒赦我們的。」
大耳人覺得這話入情入理,派了兩位有聲望的人士做代表,立即出發去調查真假。兩位代表多才多智,不辱使命,很快就回來報告好消息。大耳人解了兩個俘虜的縛,對他們禮貌周到,供給他們冷飲、婦女,把他們送出國境,歡呼道:「他們不是耶穌會士!他們不是耶穌會士!」
老實人對於被釋放的事讚不絕口。他道:「喝!了不起的民族!了不起的人!了不起的風俗!我幸而把居內貢小姐的哥哥一劍刺死,要不然決無僥倖,一定給吃掉的了。可是,話得說回來,人的本性畢竟是善的,這些人非但不吃我,一知道我不是耶穌會士,還把我奉承得無微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