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24-10-09 11:19:45
作者: (意)多納托·卡瑞西
桑德拉不在家。
馬庫斯原本以為她應該已經開始值班,所以曾打電話到總部,他們卻說她今天休假。馬庫斯急瘋了,他必須要找到她,確保她平安無事。
在十點多的時候,他聯絡了克萊門特。他的朋友透過平常使用的語音信箱,將最新的案情發展告訴了他。昨天晚上殺人魔應該是在薩包迪亞犯案,一名身份尚未被確認的男子遇害,與他在一起的那名女子成功逃脫並報警,隨後人間蒸發,現在沒有人知道她跑到哪裡去了。為了釐清案情,他們決定在普拉提區的某間「接力賽小屋」見面。
馬庫斯先到達約定地點,靜靜等待。他不知道警方為什麼這麼隨便就放走了他。警司克雷斯皮帶著一些表格進來,要馬庫斯逐一簽名。當時的他有些恍神,似乎對於自己的行為有些心不在焉。然後,克雷斯皮告訴馬庫斯,他現在是自由之身,可以走了,但如果他們需要再找他問話,一定要隨傳隨到。
馬庫斯先前已經給了他們假的電話號碼和住址,他覺得現在的程序未免太不尋常了,而且怎麼如此草率?尤其是他還目睹了某位副局長的死亡。沒有警車帶他前往他先前說出的地點,確認他說的到底是不是實話。沒有人建議他找律師,最重要的是,沒有任何檢方人員聆聽他的說法。
起初,他懷疑這是陷阱,後來又推翻了這種想法。有人為他說情,而且不是克萊門特。
馬庫斯已經對聽到的種種託詞感到十分厭倦,必須時時監看後方也讓他疲憊不堪,最重要的是,一直不知道自己這些任務背後的真正動機是什麼。所以,當克萊門特一進來,馬庫斯立刻就逼問他:「你到底對我隱瞞了什麼?」
克萊門特態度警覺:「你在說什麼?」
「這整起事件。」
「拜託,現在請你先冷靜下來。我們來仔細梳理整個過程,我想你一定是弄錯了。」
「他們都自殺了,」馬庫斯怒戧他,「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嗎?克洛普的那些門徒,也就是保護殺人魔的那些人,心意十分堅決,篤信教義,為了達成目標寧可自殺。起初我以為法醫跳樓或是老先生放火自焚都只是附帶的後果,純屬意外,但已經無法避免,我告訴自己:他們退無可退,情願一死。可我錯了,他們是真心想死,這等於是某種殉教。」
克萊門特嚇到了:「你怎麼會這麼說?」
「我親眼看到了,」他想起費爾南多,還有奧爾佳給了他手槍,講出克洛普認為他自盡的時候也該到了,「我起初就起了疑心。你給我聽了聖亞博那大教堂告解室里的殺人魔錄音帶,說服我開始調查,你提到了『羅馬現在瀰漫著岌岌可危的氣氛……』到底是誰陷入危機?」
「你明明知道。」
「不,我現在已經什麼都不知道了。我覺得我從一開始的任務就不是要阻止殺人魔。」
克萊門特打算進廚房,藉機脫身,不想繼續討論這個話題:「我去泡咖啡。」
馬庫斯抓住他的手臂,攔下了他:「答案就是狼頭人。他們是一個組織,算是一種秘教:真正目的其實是要阻止他們。」
克萊門特望著緊掐著自己臂膀的那隻手,面色吃驚又失望:「你應該控制一下自己。」
但馬庫斯堅決不讓步:「過去三年來一直透過你對我下令,我從來沒有見過的那些長官,對於那些遭到殺害的情侶或是很可能即將遭遇不測的人,根本沒有興趣。他們認為唯一重要的是打擊這個邪教,然後,他們又再次利用我。」這就像是梵蒂岡花園被分屍修女的那起案件一樣,他辦案的時候遇到重重阻力,依然耿耿於懷。
「惡魔在此。」那名可憐修女的同修姐妹曾經說了這麼一句話,她說得對,惡魔的確入侵了梵蒂岡,不過,也許時間點發生在慘案之前。
「現在的狀況就與當初那個背著灰色肩包的人一樣,你是他們的同夥。」
「你這樣說就太過分了。」
「是嗎?那就證明給我看。我要和長官講話。」
「你明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對,沒錯,我們無權過問,無權知悉,只能遵守,」他引用了克萊門特最愛掛在嘴邊的話,「可這一次我一定要追根究底,我要知道答案。」他揪住克萊門特的衣領,他是馬庫斯一直當成朋友的人,當初他躺在某家醫院的病床上,什麼都不記得的時候,是克萊門特幫他恢復記憶,給了他名字。克萊門特是他一直信賴的人,然後,馬庫斯把克萊門特硬是推到牆邊。這個動作就連他自己也嚇了一大跳,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做出這種事,但他已經越界,無法回頭。「過去這幾年來,我詳讀聖赦神父的人類犯罪檔案,我已經學到辨識邪行,而我也發現我們都背負了某些罪責,光是知道事實,無法就此得到寬恕,遲早都得付出代價,我不想為別人的罪行贖罪。到底是誰決定我的一切?那些掌控我生死的高階神父,所謂的『上層』究竟是哪些人?我要知道答案!」
「拜託,放開我。」
「我把我的生命交付在他們的手中。我有權知道!」
「拜託……」
「我不存在,我同意當個隱形人,我放棄了一切,所以你必須告訴我到底是誰……」
「我不知道!」
脫口而出的這幾個字,聽得出氣急敗壞,也有失望。馬庫斯盯著克萊門特,眼睛裡有淚光:他說的是真話。他朋友痛苦地承認真相,說出了「我不知道」,這是一種針對他殘酷逼問的宣洩式響應,也讓他們之間出現了某種鴻溝。他本來預期多少會聽到一些答案,就算是命令來自教皇,他也早有心理準備,但他萬萬沒想到會聽到這句話。
「我的指令來自語音信箱,就像我在找你的時候一樣。出現的總是同一個聲音,我只知道這麼多。」
馬庫斯驚駭萬分,放開了他:「怎麼可能?我所知的一切都是你教給我的:是你讓我知道了聖赦神父的秘密,你解開了我任務的謎團,我以為你經驗豐富……」
克萊門特走到餐桌前坐下來,雙手掩面:「我原本是葡萄牙鄉下的神父。有一天,我收到一封信,上面有梵蒂岡封印:原來是一項我無法推辭的任務。裡面載明了指示,告訴我要如何追蹤到住在布拉格某家醫院裡的男人,他失去了記憶,我得交給他兩個信封。其中一個是假的身份護照與一筆錢,可以展開新生;而另一個則是前往羅馬的火車票。要是他選擇後者的話,我就會接獲進一步的指示。」
「你每一次都會教我新的東西……」
「都是我現學來的。」克萊門特嘆道,「我一直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挑我。我沒有特殊天賦,也從來不曾表現出任何的企圖心。我在自己的堂區過得很開心,與我的會眾相處融洽。我為老人辦踏青活動,教導小孩教義。我為大家舉行受洗、證婚,每天都會主持彌撒,而我卻得放棄一切。」他抬頭望著馬庫斯,「我想念自己的過往,我和你一樣孤單。」
馬庫斯不可置信:「原來從頭到尾……」
「我懂,你覺得自己遭到背叛,但我不能就這麼離開。遵守命令,保持沉默,那就是我們的義務,我們是教會的僕人,我們是神父。」
馬庫斯把脖子上的米迦勒圓形垂飾扯下來,丟到他面前:「你可以告訴他們,我不再盲從聽令,也不會繼續當他們的僕人,他們得另覓人選。」
克萊門特的表情很受傷,依然不發一語。他彎腰,撿起那枚圓形垂飾,然後,望著馬庫斯走出去,關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