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儘管抱著已死的決心苟活下去，我的內心卻時常在外界的刺激下躍躍欲試。然而，當我正要朝某個方向衝出去的時候，卻有一股不知來自何處的可怕的魔力突然緊緊地揪住我的內心，使我無法動彈。這股魔力惡狠狠地對我說道：「你沒有資格做任何事情!」我一聽到這句話就立刻垂頭喪氣。沒過多久，我正要重新振作時，內心又被緊緊地揪住了。我咬緊牙關，怒吼道：「為什麼總是妨礙我!」那魔力冷笑著說道：「你自己心知肚明。」於是我又消沉下去了。

  請你想想看，表面上我過著波瀾不驚的平淡生活，可內心卻總是經受著這樣的痛苦掙扎。妻子為我感到焦急，而我自己更是比她焦急得多。我逐漸感覺到，當我在這牢籠里無法靜靜地待下去，同時又無法衝出去的時候，對我來說最輕鬆的方法就是自殺了。也許你會瞪大眼睛問為什麼。——因為，那股總是緊緊地揪住我內心的可怕的魔力，堵住了我的所有出路，卻單單為我留出了通向死亡的路。如果不動的話，那倒另當別論，只要稍微動一下，就必然要走這條路，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出路。

  至今為止，我已經有兩三次想要在命運的引導下走向這條最輕鬆的路。但每次都捨不得妻子。當然，我沒有勇氣把她一起帶走。我連向妻子坦白交代都做不到，更何況奪走妻子的天年來為我的命運殉葬。如此野蠻的行徑，光是想想都覺得可怕。我和妻子各有天命，非要把兩個人捆在一起燃燒，在我看來實在是悲慘至極。

  

  同時，一想到我死之後只留下妻子一個人，就覺得她十分可憐。我刻骨銘心地記得，岳母去世時，妻子曾經對我說過：「從今以後，世上可以依靠的就只有你一個人了。」我總是躊躇不決。有時我看著她的臉，心想，幸好我打消了自殺的念頭。於是，又畏畏縮縮，無法動彈。於是，妻子又時常用不滿的目光看著我。

  請記住，我就是這樣苟活到今天的。和你在鎌倉初次相遇時，和你在郊外散步時，我都是這樣一種心情。我的身後總是伴隨著一條黑影。我仿佛是為了妻子才在世上苟延殘喘。你畢業後回鄉下的時候也一樣。我曾跟你約定到九月份再見面，這並不是說謊。我確實很想見你。秋去冬來，即使冬天過去，我也一直想著要見你。

  後來，在炎熱的盛夏，明治天皇駕崩了。那時我覺得，明治精神始於天皇、終於天皇。受明治精神影響最深的我們這代人，以後繼續活下去也終究會落伍。這種感覺強烈地震撼著我的內心。我就這麼照直對妻子說了。她笑了笑，沒有搭理我，接著又突發奇想似的打趣道：「那不如去殉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