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我始終無法擺脫對亡友的這份愧疚感。其實，我從一開始就擔心會這樣。甚至可以說，一直期盼著的婚禮，也是在忐忑不安的心情中完成的。可我轉念一想，既然我自己看不到將來的目標，說不定結婚能成為轉機，使我改變心情，走上新的人生道路。然而，當我結婚之後，在和妻子朝夕相處的過程中，這點虛幻的希望很快就被嚴酷的現實擊碎了。我和妻子在一起時，會突然感覺到K的威脅。仿佛妻子站在中間，把我和K緊緊地聯繫在一起，始終無法分割。我對妻子沒有任何不滿，唯獨這一點讓我總想躲避她。妻子很快就覺察到了，卻不明白是什麼原因。她時常質問我：「你為什麼老是心事重重的？你對我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嗎？」有時我笑一下也就敷衍過去了。但有時她生起氣來，就會喋喋不休地抱怨：「你是不是嫌棄我了？你一定有什麼事情瞞著我!」每次都讓我感到非常痛苦。

  曾有過好幾次，我咬咬牙打算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妻子。然而，每次要開口的時候，卻突然被一種身不由己的外力抑制住。你是了解我的，本來沒必要向你解釋，但有些話還是應該說清楚。那時候，我無意在妻子面前掩飾自己。假如我以對亡友那樣的善良之心向妻子說出懺悔的話，她一定會流著眼淚，欣然原諒我的罪過。我之所以沒有向她坦白，並不是出於利益得失的考慮，而是不忍心讓她的記憶蒙上一層陰影。你可以這麼理解——潔白的東西上噴濺到一滴污漬，對我來說都是莫大的痛苦。

  一年過去了，我仍然無法忘記K，心裡時常感到不安。為了消除這種不安，我開始沉浸在書堆里，拼命學習，並期盼著有朝一日能把這些成果公之於世。然而，刻意地製造一個目標，然後又刻意地去實現這個目標，其實無異於自欺欺人，這使我感到鬱悶。於是，我再也無法繼續埋頭讀書了。於是，我又抱起胳膊開始觀望世間。

  妻子見狀，以為我是因為暫時不愁吃穿而產生了懈怠之情。她這麼想也是情有可原吧。因為她家原先就有些財產，足以維持母女倆的生活，而我的境況也是不出去工作也衣食無憂。我多少也有點被寵壞了的感覺吧。然而，我之所以懈怠下來，主要原因並不在這裡，而在別處。當初我被叔叔欺騙時，深刻地領悟到別人是不可依靠的。但我只是不相信別人，卻仍然相信自己。我心裡有一種信念：無論世間如何醜惡，我都要做一個高尚的人。然而，這種信念卻因為K的事情而完全被摧毀了，我意識到自己和我那個叔叔其實是同類人。於是我突然失去了力氣。我厭惡別人，同樣也厭惡自己，我已經失去了前進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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