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我從猿樂町走到神保町大街，又拐向小川町。往常我來這邊，主要是為了逛逛舊書店。但那天卻根本無心去看那些破舊的書。我一邊走，一邊不斷地想著家裡發生的事。我回想著剛才夫人和我的談話，又想像著小姐回家後的情景。我仿佛被這兩種思緒牽拉著往前走。我時而心不在焉地站在街道中間，想像著此刻夫人也許正在和小姐談那件事，時而又想像著此刻也許已經談完了。

  我終於走過萬世橋[21]，爬上明神坡[22]，來到本鄉台，然後又走下菊坂[23]，最後回到小石川的谷底。我走過的距離橫跨了三個區，可以說畫了一個有點變形的圓圈。在這漫長的散步過程中，我幾乎沒有想到過K。現在回想起來，連自己也說不清楚是為什麼，只是覺得奇怪。我當時也許是因為太緊張而忽略了K，這麼說似乎情有可原，但我的良心卻無法原諒自己。

  本書首發𝕓𝕒𝕟𝕩𝕚𝕒𝕓𝕒.𝕔𝕠𝕞,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我拉開格子門，走進屋裡，正要照例經過K的房間時，在這一瞬間，我忽然良心發現了。他像往常那樣坐在桌前看書，然後又像往常那樣抬起頭來看我。但他並沒有像往常那樣說一句「回來啦？」而是問我：「病好了？去看醫生了嗎？」在那一瞬間，我真想跪在他面前，向他道歉。而且，我那一瞬間的衝動無比強烈。如果只有我和K兩個人站在曠野中的話，我一定會遵從良心的命令當場向他謝罪的。然而，考慮到屋裡還有其他人，我就抑制住了自己的衝動。而且可悲的是，這個機會就這樣永遠失去了。

  吃晚飯時，我和K又碰面了。毫不知情的K只是有點消沉，眼神里沒有流露出一絲懷疑。而毫不知情的夫人則顯得比平時高興。只有我知道所有的一切。這頓飯實在難以下咽。小姐沒有像往常那樣和大家一起圍坐在餐桌旁。夫人叫她，她只是在隔壁回答說：「馬上就來。」K似乎有些納悶，最後忍不住問夫人：「怎麼回事？」夫人說：「可能是覺得害羞吧。」說完還瞥了我一眼。K顯得更加納悶了，追問道：「為什麼害羞？」夫人微笑著，又看了我一眼。

  我一坐到餐桌前，就從夫人的表情大致推測到了事情的進展。但我擔心，夫人會當著我的面把事情經過全都告訴K，那可不得了。以夫人的德行，很可能會做出這種事，這讓我一直提心弔膽。幸而K又陷入了沉默。興致頗高的夫人，最終並沒有把我擔心的事全抖摟出來。我這才鬆了一口氣，回到自己房間。這時，我又忍不住考慮起另一個問題：我接下來應該如何面對K呢？我在心裡編造了各種為自己辯解的理由。可無論哪個理由，都不足以讓我坦然面對他。我這個怯懦的人，最終也不願親自向K做出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