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我回到家不久，外面傳來人力車的聲響。那時還沒有現在這樣的橡膠輪胎，所以老遠就能聽到那「咯噔咯噔」的刺耳聲音。不一會兒，車子在門前停住了。

  大約三十分鐘後，我被叫過去吃晚飯。夫人和小姐換下的色彩鮮艷的盛裝還沒有收起來，亂扔在隔壁房間裡。她們說是怕回來晚了耽誤我們時間，所以才急匆匆地趕回來做晚飯。然而，我和K卻對夫人的熱心無動於衷。我坐在餐桌旁，像個沉默寡言的人似的，冷淡地敷衍了幾句。K比我的話更少。母女倆今天難得一起出門一趟，所以心情比平時更快活、更興奮。這樣一來，我和K的表情就更加明顯了。夫人問我：「你怎麼啦？」我回答：「有點不舒服。」我確實不太舒服。小姐又問K怎麼回事。K沒有像我一樣說不舒服，而是回答：「我不想說話。」小姐追問道：「為什麼不想說話？」這時，我忽然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著K的臉。我有點好奇，想知道他怎麼回答。K的嘴唇又微微抖動起來。不了解他的人，還以為他回答不上來呢。小姐笑著說道：「又在琢磨什麼高深的問題吧？」K似乎有點臉紅。

  當天晚上，我比平時早上床。我晚飯時說了句「不舒服」，夫人還惦記著，十點鐘時端了一碗蕎麥湯過來。可我已經熄燈了，房裡一片漆黑。「哎喲。」夫人說著，把隔扇拉開一條縫隙。一束燈光從K的書桌上朦朧地斜照進我的房間。看樣子K還沒睡。夫人坐在我的枕邊，說道：「可能感冒了，喝下去暖暖身子吧。」隨即把碗遞到我面前。我沒辦法，只得當著夫人的面喝下了這碗稠乎乎的蕎麥湯。

  直到深夜，我還在黑暗中沉思。當然，只是翻來覆去地想著同一個問題，並沒想出什麼頭緒。我突然心想：K正在隔壁做什麼呢？於是就下意識地打了聲招呼：「餵!」隔壁也應了一聲：「哎。」原來K也還沒睡。我隔著隔扇問道：「還沒睡嗎？」他隨口應了一句：「準備睡。」我又問道：「在做什麼呢？」這次K沒有回答。過了五六分鐘之後，隔壁清楚地傳來「嘩啦」一聲打開壁櫃的聲響，好像是拿出被褥鋪床。我又問道：「幾點了？」K回答：「一點二十分。」過不一會兒，油燈「噗」的一聲被吹滅了，屋裡在一片黑暗之中陷入沉寂。

  然而，在這黑暗之中，我卻越來越清醒。我又下意識地對K打了聲招呼：「餵。」K也像剛才一樣應了一聲：「哎。」我終於主動開口了：「我想跟你好好談一下今早你說的事情，現在方便嗎？」我當然不願意隔著隔扇跟他談這件事，但這樣至少能馬上聽到他的答覆。前兩次我叫他，他都答應得很爽快，但這次他卻小聲嘀咕道：「這個嘛……」這讓我覺得十分納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