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2024-10-13 06:12:03 作者: (日)夏目漱石

  K不停地問著關於夫人和小姐的事,有的問題甚至連我都答不上來。我覺得很不耐煩,但更覺得不可思議。我想起之前我提到母女倆時K的那副態度,不由發現他今天有點不對勁。我終於忍不住問他:「你今天為什麼老是談這些呢?」他頓時沉默不語。但我注意到他緊閉的嘴角似乎在抖動。他本來就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平時要說什麼之前,總會先嚅動一下嘴巴。而他的嘴唇,則仿佛故意違抗他的意志似的不肯輕易張開,為嘴巴里的話語積蓄力量。聲音一旦破口而出,就比一般人更加有力。

  

  看見K的嘴角在抖動時,我馬上意識到他又要說話了。但到底要說什麼,我卻沒有任何預感。所以,我才會如此震驚。你不妨想像一下,當他那笨拙的嘴裡傾訴著他對小姐的相思之苦時,我是一副什麼樣子吧。我被他的魔法棒一下變成化石,甚至連張開嘴的能力都喪失了。

  當時我感覺到無比恐懼,同時又痛苦不堪。總之,我呆住了,從頭到腳突然變得像石頭或鐵塊一樣僵硬,甚至無法靈活地呼吸。幸而這種狀態並沒有持續多久。轉瞬間,我覺得自己又變回了一個正常人,隨即暗暗叫苦:「完了,被他搶先說了。」

  然而,我根本不知道今後該怎麼辦,大概是沒有餘力想這個問題吧。我一動不動,任憑腋下冒出的冷汗濕透了襯衫。而K卻時不時地打開像往常一樣笨拙的嘴巴,斷斷續續地傾訴著自己的內心。我痛苦不堪。我那痛苦的表情,想必就像一大張文字清晰的GG貼在自己的臉上,K再怎麼愚鈍也難免會注意到。然而,他卻全神貫注於自己的事,根本無暇留意我的表情。他的自白從頭到尾貫穿著同樣的語調——沉重、緩慢,給我一種不可動搖的感覺。我一邊聽著他的自白,一邊卻焦躁不安地想著:「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所以詳細的內容幾乎一點兒都沒聽進去,但他說話的語調卻劇烈地震撼著我的內心。因此,我不僅感覺到前文所說的那種痛苦,還時而感覺到一種恐懼。也就是說,意識到「對方比我強」的恐懼感開始萌生起來了。

  K的傾訴告一段落時,我什麼話也沒有說。我之所以沉默,並不是因為我在權衡利弊、考慮自己是否也要向他攤牌,而只是因為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而且也不想說。

  吃午飯時,我和K相向而坐。在女傭的伺候下,我吃完了有生以來最難吃的一頓飯。其間,我倆幾乎沒有說一句話。不知道夫人和小姐什麼時候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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